《风再起》斯人如菊

7、7

　　这一夜，爸爸趴在床头，隔一会儿就低低的唤一声老伴儿的名字，紫楠听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到后半夜时老爸终于扛不住了，好象就那样睡着了。紫楠不敢惊动他，轻轻的走到病房外，透口气。
　　隔着走廊尽头的大玻璃窗，能看到城市不眠的夜色，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波浪在身边簇拥着一般，脚下的地板也虚幻的微微晃动着。本来这该是个什么样的夜晚？几个小时前倚着医院门口的电线杆喷泪时的绝望，还清晰的记得。
　　这个人，几年前他是什么样子，使劲想也想不起来，只有个隐约的影子。仿佛当年那个被介绍的女孩子还是可以接受他的，但是邵儿给的回复是“没戏”，好象自己还为小姐妹忿忿不平过。这能算是什么级别的“故交”？细想一下，有点难以理解，这点故交，怎么成了他如此慷慨的原因。难道？紫楠摇摇头，生活如此现实，一地的鸡毛，就不要脑补琼瑶小说了吧。太滑稽。
　　天亮的时候，妈妈终于醒来了，紫楠和爸爸放下心来，按医生的叮嘱用小勺滋润她的口腔。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紫楠放下碗，掏出手机看一眼：“爸，我去取钱。你也吃点东西，病房不知能不能换呢，你就安心照顾好自己，别再也病了，我忙不过来呢。”
　　“咱家的事告诉家树了吗？”
　　“啊——，告诉了。”
　　其实夜里已经想好了怎么说的，但是真撒起谎来还是有点不大自如。
　　“——他说自己一时也回不来，不管花多少钱，有他顶着呢，让你们放心。”
　　爸爸满意地点点头：“他在外面也忙，你别什么都说，让他安心工作。心里有老人，就行了。”
　　“嗯！”
　　得了赦免般离开病房，到了医院大门外，远远就看见他揉着胸口在汽车边上来回踱步，突然心跳就有点急。几步跑过去，不禁吸口凉气，一夜没见，他脸色青白倒胜于病房里的妈妈，眼睛里也没了以前的光彩。
　　“你怎么了？”
　　他唇边勾起笑纹，拉开面包车侧门让她上去，自己上车，车子开动，才开口：“说出来不许笑啊，吃多了，撑的。”
　　这近于无厘头的话不由人不乐：“不是吧？！吃饱了不该是精神焕发吗？你脸色比我妈还苍白呢。”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白。刚到部队时班长成天的骂我，说排长批评他——你们班训练肯定是不刻苦，偷懒了吧？班长说没有啊，都按标准来的。排长就说了，我有证据！你们班那个，何立文，起码他偷懒来着吧，你看，他跟我，跟你，是一个色儿吗？就这色儿，还训练了！你懵谁哪？”
　　紫楠“扑嗤”一下笑出来：“真的假的你！”
　　“真的，我才叫一个倒霉，为这个被罚过好多次加练。我们班长说小白脸子不配当兵，一定要练黑了才行！哎，为这个我可受了大罪了，脱了好几层皮啊！严重郁闷！我还偷偷问过商店里的销售员，有没有抹了能变黑的化妆品，人家以为我有病，根本不理我。”
　　她一路笑个不停，几乎忘了自己去干嘛，到了银行，立文让她下车，竟愣一下才想起来。
　　趁他取款，紫楠跟值班经理要了纸笔，认真地写好借据，握在手里。
　　回医院的路上他寡言少语，跟他说话，也只是应一两声。住院部楼下是专门的收费窗口，有七八个人在排队。两人在最后面站了片刻，他就一言不发地去大厅另一边坐下，紫楠扭头看着，就想起邢家树从实验室回家时半死不活的样子。
　　“交完了？”见她也过来坐在旁边，立文头靠在背后墙上，轻笑一下。
　　“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父母本来也有些积蓄，可是老房子拆迁，差不多都贴进新房里了。我姐姐还怀着孩子呢，再说也都是工薪阶层，我——”
　　他把两手食指抵在一处，做一个“T”型，也没看她，懒懒地放下。紫楠明白这是让她停，就住了口。
　　“我没问什么，你不用说。”声音很低，眼睛也阖上，看上去累极的样子。
　　“可是你拿出这么多钱，什么都不问么？”
　　这违反常规。有人开口求借，债主都会紧张，必要问清钱的去处，大约的还款计划，当然，也要得到足够的感激或溢美之词才能安慰施恩于人的崇高情操和失去对金钱的把握感带来的不安。钱借与别人，就像孩子送与别人一样，从此跟了人家的姓，能不能回得过头来还不一定，是要讲讲清楚才对。
　　他仍然闭着眼，声音和语气都是轻飘飘的：“你既然能想到找我，肯定是认为这是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办法。我只有两个对策，借或者不借。如果不借”，他唇角勾起来：“不肯帮忙，有什么资格问东问西的？如果借，反正也是借，还不如好人做到底，爽快拿出来。让人家三求四讲的，没意思……如果这是你唯一的办法，已经是迫不得已，也不要说，说出来，以后还怎么见面？！”
　　他笑容深一点，侧过头来看看她，露出一丝揶揄的表情：“以后没法见面，我的钱岂不是要泡汤了？”
　　紫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五味陈杂，楞楞的看着他，直到把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吧，他错开目光，紫楠才轻咳一下，也有点尴尬。
　　把那张借据放在他手里：“谢谢你！”
　　他顿一下，把它拿到眼前，展开，看过，就坐直身子看向她。
　　该怎么理解那眼神的内容？！惊讶？诧异？失望？无奈？伤感？嘲讽？气恼？……好象什么都有，又好象什么都没有。他点点头，把它折了几下，放在里怀兜里。
　　“你上去照顾病人吧，厂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站起身，晃了两晃，紫楠还来不及去扶，他已经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紫楠和老爸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通知了姐姐。孟紫英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一进病房，就照着妹妹头上一记爆栗。
　　“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万一有事，我赶不上——”，想想妈妈还在监护，这话大不吉利，立刻打住。紫楠坐在凳子上，揉着脑袋没吭声。
　　紫英从包里取出一个存折：“妈的住院费手术费什么的，我们一起出吧，他们手里估计没什么钱了。”
　　紫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还没看清那折子啥颜色呢，就被老爸抓过去塞回姐姐手里。
　　“英子，你回头生了也要用钱的，楠楠他们没负担，家树有本事。你的钱你留着吧，省得回来用钱了又要从她那里出，让家树觉得咱家事多，不好。”
　　紫英一拍她的背：“行啊，在家当领导了？！这回估计花钱不少，邢家树没发表什么意见？”
　　“没有，他——在外地呢，学术交流。”
　　“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紫英对妹妹的软弱很有些气愤。
　　“你看你们结婚这些年，他出国留学应该是他们家出钱吧？结果是连你的嫁妆都花个精光！当时他如果不回来，你算怎么回事？还有，买个车开就开吧，倒好，就白送给他姐了，那可是新车呢，统共开了有半年没？你这个傻妞！瞪眼看着你掉进坑里，你还搁这儿迷糊呢！”
　　“英子，你瞎说啥？！家树这样有出息的还上哪儿找第二个？这回你妈的病，人家还说不管花多少钱，人家顶着呢！”
　　“那行”，紫英把存折装起来：“我这回就看着他好好表现！他们家反正拿他们俩不当外人，凡事都想沾光，我们也沾，这样才公平。横竖娘家才是楠楠的靠山，不能只看着他们拿，咱们也得抢点回来。”
　　爸爸又在说姐姐心态不平和。紫楠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有点阴郁的天空，琢磨着该怎么还上这笔钱。
　　还是只有向邢家要回那笔所谓孝敬老人的钱，再不然就得跟琪琪借——拆东墙补西墙？
　　“……如果这是你唯一的办法，……不要说，……”
　　蓦地回头，爸爸仍在跟姐姐说话，才发觉自己走了神，恍惚还以为是他在说话。
　　苦笑一下，这种时候，家树，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四天半以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过一条短信，他就像鱼游进大海，盐化在水里，无从寻觅。
　　再拨那个总是不在服务区或无法接通的电话，这次居然接得上线！一时失神，他“喂”了数声，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走出病房。
　　“噢，家树，——我，有点走神儿了。嗯，咱妈住院了，做了手术，现在——”
　　听得他先是无比惊讶，又带了几分慌张的声音，第六感告诉她，他误解自己的话。
　　“你别慌，我没说清，是我妈，不是你妈。”
　　他出了口气，隔着话筒，他的气息依然清晰可闻。虽是意料之中，还是忍不住潮了眼眶，一会儿，几点泪还是掉落。
　　“那，手术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突然间就觉得给他打电话是个错误，一个根本没有必要的错误。
　　“在医大二附院。医生说效果还不错，这次是搭桥手术，等一段时间，看复查情况再定要不要带起搏器。”
　　“那就按医生说的办，好好休养。你就专心在医院侍候吧，我可能过半个月才能回去。”
　　“钱呢？我拿什么交医疗费？”他既然不提，自己就只好说出来。
　　“钱？！”他愣一下：“没有交过钱，怎么做的手术？”
　　天才的邢家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我借了朋友的，总得还给人家啊！”
　　“要是人家不催要，就等我回去，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那边似乎有别的人说话，随后就听到他说：“我得走了，回头再说。”
　　一片盲音，她心头一片空白。

　　第二天傍晚，邢家树父母齐齐来到，因监护室不让随意进出，就到病房里坐下。紫楠看到姐姐立于床尾，脸朝自己，一劲儿地撇嘴。客套几句后，双方都觉得无话可讲。
　　“那个，呃，家树真是好孩子，楠楠妈这一病，花钱不少，他们小两口儿结婚时间也不长，还帮着出了医疗费，真是！老话说一个女婿是半儿，还真是对。怎么说呢，亲家，你们的家风可真是好，孩子们都有出息呢，还孝顺，真是好福气。我们也跟着沾光了。”孟爸爸如是说，让紫英听着憋气。
　　紫楠暗叫一声不好，光顾着让父母高兴，把功劳都摁在家树头上，竟没想还有这一出！
　　邢家老夫妻口里应承“哪里啊，见外啦”，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本来呢，我们买房是不该让他们再出钱的，可是这不是现在房价太高了吗？家树的大哥就说全当合伙投资了，现如今咱普通老百姓买房不比干别的强啊？！几个孩子不偏不向，都出的一样的钱。原想着怕把他们小夫妻掏空了，紫楠，妈妈病了这样大的事，该及时跟我们说一声啊！你这孩子！治病现在多贵啊，我们俩就赶紧拿了钱过来。——还好，他们手里还有些。”婆婆笑得开了花一样，声情并茂。
　　“她没跟你们说啊？！那，失礼了！看着二老比我父母年纪大些，我叫声伯父伯母吧。我们也是怕您家里人口多事多，不敢劳动您二老。我们紫楠可是孝顺的，我们家虽然是平常人家，出不了硕士博士什么的，也有自己的家教。我爸爸妈妈最怕麻烦孩子了，平时只知道往我们身上贴钱，老房子拆迁时我们还说也孝敬他们一些，他们不肯，说是只要孩子过得好就是最好的了。结果，不怕您二老笑话，弄得连给自己治病的钱都没有，我妈这一病，可不就到了我们当女儿尽心尽力的时候了？”
　　姐姐坐在爸爸旁边，感到爸爸轻轻碰她的手，当没知觉。
　　“我这个样子也不灵便，这儿就全靠着楠楠出力呢，恐怕她这些日子过去孝敬您二老的时候就少些，还要请多包涵呢！您二老客气，还送钱来，真是的，天底下难找这样的公婆了！我们都为楠楠高兴呢！我妈过些天复查，可能还要再做手术，安个起搏器，不好意思，也是用钱的时候。我爸妈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我当小辈儿的在这儿代全家谢谢您二老了。”
　　紫楠对姐姐刮目相看，看来姐夫做销售的，姐姐跟着也学了本事，嘴皮子比自己灵俐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邢妈妈看一眼老头子，从兜里拿出存折，放在茶几上。
　　“不客气，一家人嘛。紫楠，这钱你收着，也不多，我们就这些了，但愿亲家母早些好呢。”
　　送走他们，姐姐瞪着紫楠：“你们的钱给他们家买房子了？”
　　“家树说兄弟姐妹几个都要拿的，我们不好不拿。”
　　“你傻啊？！他们家能缺这几个钱？！就他们住的小楼，还要再买房？摆明是守财奴，把孩子们的钱套在自己手里，逼着你们上他们跟前尽孝去。典型的老式父母，心计这么重！”
　　爸爸嗓子有点低沉：“楠楠，手术的钱你到底哪来的？你们剩下的，还是——”
　　紫楠只得又撒谎：“我有一些，又问琪琪借了点儿。你们别这么冲动嘛，钱是身外之物，况且也没有丢掉。”
　　“那你不早说，跟我这儿死扛什么？！”姐姐拣起茶几上的存折，打开看一眼：“瞧，三万。他们拿去的怕不只这个数儿吧？他们舍不得拿出来！我要是最后不刺上那几句，你瞧见没？他们就来说个漂亮话就走的，哪里会真掏出来？！”
　　“英子，你说话不要太刻薄。是楠楠没有早告诉他们，早知道，人家再不好，也会先来看看。”爸爸是爱屋及乌，这点紫楠与他一致。
　　“邢家树不是说他顶着？果然只是他顶着。我这回看看他如何顶着。”
　　“姐，你少管点闲事吧，也不怕孩子生出来随你，这么厉害。”
　　“厉害也好过你任人宰割。”

　　妈妈顺利地出了监护室，紫楠就向公司请了一周假，专门呆在医院里侍候。爸爸和姐姐也不再提邢家的种种，仿佛有默契般，一家人过滤掉了所有不愉快。妈妈问费用的事，居然异口同声说是邢家树孝敬的，她于是满心欢喜地睡去。
　　给妈妈擦了身，掖好被角，紫楠靠在床头发呆，蓦地想起琪琪应该早些天已经生了，自己还没有抽出空去过问一声。找了半天才寻到手机，放在床柜里，想是自己压在枕头下面，护工清理床铺时放进柜子里吧，难怪这一两天就没见过它。
　　打开一看，倒有八个未接电话，查看，竟全是何立文。
　　催自己还钱？——拍拍头，她感到羞愧，想是已经掉进了钱眼儿里？人心难测，看来自己还远远算不上正人君子。
　　回拨过去，铃声只一响，他便接了，速度太快，倒吓紫楠一跳。
　　“我是孟紫楠”，似乎听到他在那边长出一口气。
　　“你找我？对不起，我妈出了监护室，怕扰乱她休息，电话放在震动，事多一乱，就找不到了。刚刨出来，有事吗？”
　　“该想到是这样。照顾病人很辛苦吧？现在可以出来吗？有件事要办，如果可以，请你吃晚饭。”
　　“我问问”，她看向爸爸：“有朋友找我，晚上出去吃，也给您捎回来，行吗？”
　　孟爸爸早已感动于小女儿的孝心，忙点头：“去吧去吧，你妈也没啥事了，我在呢。晚上说不定你姐夫就回来了，他们会来的，你玩儿去吧。”
　　朝爸爸撒娇笑笑，忙对他说：“可以的，该我请你才对。”
　　“那好，我已经在车上了，医院门口见吧。你带着身份证。”
　　“啊？！”
　　“带着就行了，见面再说。”
　　“凭身份证上车”，他站在车门边，不像上次见时一般面无人色，仍笑嘻嘻的。
　　她心里莫名的就松口气的感觉。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还有了这规定？”尽管狐疑，尽管好笑，还是把钱夹给他：“搞什么鬼？！”
　　他只是笑，接过，才让她上车。面包车停在银行门口时，紫楠好象有点明白，但又不敢相信。
　　没让她下车，立文自行进去，过了十几分钟出来，重新发动车子：“这几日不去，想不想我家的川菜？”
　　馋虫开始往外爬，他看看观后镜，笑着摇头。
　　还是那个临窗的位置，斟上茶，才把一个存折放在她面前，连同她的钱夹。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当初决定把修理厂改成以维修重型车为主的时候，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终于给等到了。一家大型重型车辆生产商要在咱们这儿建特约维修站，我出去考察一下他们其他地方的站是什么样子，回来好竞标。”
　　“那，太好了，祝你成功。可是”，她看看那折子，“这是——”
　　“说不准会去多久，如果期间你妈妈要再做手术”，他抬一下眉毛，省略掉后面的话。
　　这个不敢奢望的猜测，真的是现实。好象被茶水呛了一下似的，眼中觉得热辣，忙把那个折子推回去，说话都有点绊住。
　　“不，不能再麻烦你了。再说，我婆婆来了，也送了些，钱，还有——”
　　看见一抹类似于悲凉的表情掠过他的脸时，紫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眨一下眼，他平静地笑着，——真是错觉。
　　“还是先拿着吧。我父亲就是心脏病去世的，”轻轻地说过这一句，猛然愣住，稍顷，他作势在地上吐几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紫楠忙摆手：“没事的，没事！”
　　“看我，说这个。我想说的是，有多余的总比没有强，真用不上，回头还我就是了。”
　　他向侍者要来纸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遗恨。不管用什么方法，出多少力，你要做到尽一切可能，懂我的意思吗？所以，承担一点人情，不算什么。况且”，他把纸笔移到她面前：“你要给我打借据的。”
　　当一个人满怀诚挚时，那热切的光辉会让人感到冬日暖阳一般的温暖，暖到眼睛都开始出汗。
　　紫楠点点头，打开那个存折，眼前一片模糊，闭一下眼，又看一下那数目。抬头看他，那双栗色的眼睛慌忙移向手里的茶杯。
　　“我打听过安装起搏器的价钱，不要心疼钱，安个好的，省得老人受第二茬罪。如果你们家里有准备更好，即便没有，这也够了。你放心，这是我家里的钱，不是厂里的，不是餐厅的，所以，没人等它急用，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侍者来上菜，紫楠低头忍住眼泪，好半天才能抬起头。
　　桌上是一个转花盘，由六个小盘拼成，每一个里都是不同的菜式，香辣蟹、灯影牛肉、麻婆豆腐，另外三个不认识，是清淡的素菜，面前放了小碗米饭和中碗菠萝银耳羹。
　　“吃饭吧。”他笑笑，拿起桌上的筷子。
　　见他面前就是不大的一碗清汤面，紫楠心里没来由是一下酸痛的感觉。
　　“是不是胃不好啊？比起以前，你现在根本是换了个人。”
　　“你真记得我当年长什么样儿？”他坏笑一下看着她：“瘦是流行趋势，我这儿天天放时装表演，我知道！歪打正着吧，减肥效果不错吧？”
　　他递过餐巾纸：“所以才说能吃就吃，少想要减肥，真的像我这样一点都不愁减肥了，必定会愁另一样，何苦？！这个面挺好的，也适合你妈妈吃，一会儿走时我让他们给你打包带走些。真正的老鸭汤，回去配一点口蘑，记得一定是口蘑，才会鲜美好吃。炖上二十分钟，用来下面，味道好极了！”
　　“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不是你弟弟掌厨吗？”强忍住再次泛上来的感动，紫楠掩饰性的用勺子舀了粥放进嘴里，甜润的感觉。
　　“这叫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咱就学跳神嘛，我现学现卖的。”
　　他吃完，说声“失陪一会儿”，就走开。等紫楠觉得自己必须住嘴不能再吃时，他已回来，把手上的两个纸袋放在桌上。
　　“这些你带回去，好象你们全家都很爱吃辣。”
　　紫楠看看袋子里，是两个多层金属饭盒和一只塑料汤壶。
　　“这，太，不好意思。”
　　“要是不好跟家里解释，就说是路上买的饭盒，我们这里可以打包外卖的。”
　　这个人，温润如水，心细如发。
　　喝过几口茶，他看看手表：“不早了，该走了。亏得你今天回了电话，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车停在医院门口，紫楠犹豫两秒钟，还是掏出早就备好的两瓶：“你——，胃不好的人营养不够的，这个你要按量按时吃，会有帮助，别的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不成个意思。”
　　立文接过看看，是两瓶复合维生素，就有一股热气“轰”地一声涌上胸口。
　　下了车，他把大纸袋交到她手上，挥挥手，紫楠就点点头向院子里走去，进了病房，才想起忘记给他写借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