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24、劝谏

　　回了家，没有人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杜若菱和七七的变化却分外明显。

　　“七七啊，怎么昨晚又熬夜读书了？能识几个字就成，你那儿耗血伤精的做甚？白芍那丫头还瞒着我，若不是看你跟前没使唤的，合该打出去才是……要娘说啊，你有那闲工夫，不如去劝劝你姐姐。”

　　杜若李知道她的担忧，杜若菱自从徐家回来后，又惊又气的病了一场，连学也不去上了。众人只道她难得能休息几日，哪晓得这都一个多月了，她还不出门。
　　不出门事小，问题是现已进了冬月，耽搁了结业考可就是大事了！

　　前面努力了这多年，最后关头掉链子……就是素来粗心大意的杜若英都知道急了。
　　“对啊，肚脐眼多去陪三姐说说话，咱们去了她都不开门。”

　　杜若李应下，当日下了学后又如这一个月来的每一天一样，去了三姐门前。莲心见她来了，松了口气，贴着门小声禀报道：“娘子，七娘子来了。”

　　屋里无声，但她们都已经习惯了，没被一句“回去吧”挡住，那就是默认了。杜若李轻轻推门，这一日日的将门窗关严了，才酉时初刻，屋里就昏暗下来。莲心赶紧点了灯，七七这才得见杜若菱独自个儿坐桌前。

　　“姐姐快收拾一下，咱们用晚食去。”
　　“待会儿让莲心去取来就成。”还是不肯出房门。

　　七七就站她跟前，主动拉住她纤细的手，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手凉得吓人。
　　“姐姐可冷？”

　　杜若菱本不想开口，但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直溜溜的望着她，里头竟是满满的期待与担忧，不知怎的，那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下来，将衣襟给沾湿了。

　　杜若李忙抽～出帕子替她擦了，边擦边笑：“姐姐这是怎了？瞧瞧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待会儿阿娘见了又要怪我，六姐定以为是我又讹了你什么好东西呢，看把你心疼得……”

　　“我……我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少女抽抽噎噎，说不出整话来，这副“我也不想哭，只是眼泪不争气”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在杜若李二十年的人生阅历里，十四岁的杜若菱本也就只是个孩子啊……想着，心也就软了。

　　“好啦好啦，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呢，说好了，咱们不哭了啊，你不是喜欢薛涛笺麽？我刚好得了几张，喏，你瞧瞧，可真如韦庄说的‘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我是不懂行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卷筒来。

　　杜若菱虽习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本人却更推崇俊逸大气的薛涛书，连带着对她人也颇为崇拜。这位女校书十六岁没入乐籍，沦为达官贵人酒席上的陪客，直到四十二岁脱籍才得自由身。此后终生未嫁，只醉心书画，于诗文一途也颇多造诣。她创制的这种信笺，极得杜若菱的心。

　　墨香斋仿制的薛涛笺，东京城里早流行两个多月了，只一开始洛阳纸贵，只在高门大户中流传，杜家无权无钱哪里买得到？这几日终于外头也能买到了，但价格依然昂贵，在学里也只见苏洵和刘如玉拿出来给她“长眼”过。杜若李厚着脸皮以教刘如玉练字一个月的代价，换来了几张。

　　此时，见她将那分外珍贵的信笺卷作一卷塞袖里，杜若菱嘴角抽搐，也忘记哭了，急道：“诶诶，慢些，你怎也不找个好点的匣子盛放？”

　　七七心内憋笑，知道这招见效了，只要是个女子，对着自己心头好，哪有不开怀的？以前的她是这样，见了芙蓉糕走不动道，尊贵体面的圆姐儿也是这样，一本小人书就能“收买”了去……才女杜若菱还不得是这样？

　　“再金贵也是个死物，只有在懂它的人手里才是千金难求的名笺，在我手里也就是几张纸罢了。”见她果然凝眉细听，杜若李继续道：“人还不是一样道理？那薛涛在不懂她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伶人罢了，但遇着元稹、韦皋这样的知音伯乐，才知道她的与众不同。”

　　见她又要叹气垂泪，七七忙道：“所以啊，我家三姐姐是还未遇着那可心之人。”

　　杜若菱刚要开口反驳，七七就问：“莫非姐姐觉着先前的商人子和皂隶就是姐姐的‘知心人’了？”
　　她明显的揶揄和坏笑，杜若菱脱口否认：“怎会？我同他们亦只见过一面，何来知心一说？”

　　“对啊，既然不是什么知心人，姐姐亦对他们无意，他们又不懂姐姐的好，同别的凡夫俗子一般只看得到咱们的出身，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姐姐了？”

　　杜若菱几不可见的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亏得姐姐还推崇薛涛风骨呢，你瞧瞧，我杜七七这样大字不识两个的无知小儿都知道，她以前未脱籍前，那可是千古有名的官妓，不知受了多少人轻贱……同她比起来，咱们身为商户女，衣食不愁，呼奴唤俾，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全能自个儿做主。咱们比她可幸运多了！”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说振聋发聩亦不为过。

　　杜若菱连连点头，也跟着感叹道：“可不是，咱们比她，又幸运不少。”

　　“所以啊，我的好姐姐，你就别整日沉浸在那些事里了，过了就过了，我觉着啊，这世上就没有比姐姐更好的人儿了，你以后一定会遇着比他们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子……悄悄说一句，阿娘整日替你张罗亲事，七七一点儿也不欢喜。”小丫头皱起眉头来，颇为苦恼。
　　“嗯？怎么不欢喜了？”

　　“七七不想姐姐嫁人，不想你被姐夫抢走！”
　　……

　　杜若菱突然就笑起来，笑得眉目舒展，先前的愁绪与眼泪都一扫而空。是啊，她为什么要愁着嫁人呢？她才十四岁啊，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读更多的书，去更远的世界，同爹娘姊妹长长久久的在一处才对！
　　杜若李见她神色如雨过天晴，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未松到底呢，突然，莲心就顾不上规矩的跑进来，苍白着脸道：“长安回来了。”
　　长安是跟着杜渐南往福建去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