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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李 ...

  •   七月流火。

      闷热的柿子巷被两侧的高檐豪宅遮住,一丝儿风气也吹不进来,犹如一个被彪悍父母挟持的小儿,憋红着脸,委屈得都快哭了。

      此时的杜家,委屈得快哭了的是琼花院的下人。

      “今年这天也忒热了些,咱们院里冰要没了……待会儿七娘子跟前怎么回话,可知道了?”一个穿着青绿襦裙的妇人眉眼严肃极了。

      妇人平素积威甚重,小丫头全程只敢垂着头,迫不及待应道:“是,奴晓得。”心内惴惴,晓得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一顿打掐是免不了了。

      妇人见她急急踩着小碎步去到门口,才回转视线,自个儿寻了个阴凉地儿站定,等着瞧里头动静。
      心内一面寻思着,若这位小祖宗又闹起来,她要怎生哄她,一面又羡慕屋内凉爽,冰块虽所剩不多了,但主子屋里好歹还有股冰凉气儿在,胜过这赤辣辣的院落太多。

      想到冰块,妇人就叹了口气。

      七月的东京城,大冰块价格快赶上冬日的银屑炭了,若放别家也就罢了,早早的去年冬日就储好足够的大冰块,大不了临时拿些钱出去买几盆子来,也能用。
      但,杜家,尤其是这几日的杜家,那可不敢想了。

      自前几日老太爷病倒,这家里就没了个章程,老太太只顾着二爷和三爷,他们两房院里自然不缺冰盆。至于大爷院里……谁让他不是亲生的呢。

      杜家这两年在东京城里也算有了些积蓄,随着手里钱财多起来,名声也渐渐传开,其中最有名的莫若这位大爷杜渐南了。

      大爷生得一表人才,已过不惑的人了,走外头仍是东京城里女郎的青睐对象,可以想象,青春年少时该是何等的风姿。
      可惜,就是这样的风姿又如何,还不是娶了只母老虎家来?

      真是好马配了副破马鞍!

      还是那句话,谁让他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呢?不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随意配个歪瓜裂枣与他,只消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但就是这样的“歪瓜裂枣”,二十来年了,也没结出个果儿来……花倒是开了不少,整七朵呢!七朵金花娘子!

      而里头那位小祖宗,正是大爷膝下最小的闺女,人称七娘子……那可是位秃子打伞——无发(法)无天的人物,下人里头无人敢惹,今日她热得慌,使她们去催冰盆,催了半日空手而归,白芍那小丫头不知又得遭什么罪了。

      想着,妇人又叹了口气。

      大爷这般温文尔雅的性子,怎就养出这般混世魔王的闺女来?还不是随了大奶奶那夜叉性子!

      只是……白芍都进去半晌了,今日这位小祖宗的院里,怎就这般安静?
      莫非是打得她人事不省了?

      不可能罢……

      虽说不可能,妇人还是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大奶奶可是打死过人的主啊……

      正胡思乱想着呢,白芍就掀了帘子出来,小声道:“柳嬷嬷,姑娘要洗漱了。”

      这叫柳嬷嬷的忙回过神来,将小丫头从头至尾扫了一遍,见她毫发无损,似乎是不太相信,试探道:“七娘子……她……没……”打你?

      白芍想起方才掀开床幔见到那个桃腮杏脸,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来,自个儿就先羞红了脸,她家七娘子真好看,比大爷还好看……唉,若性子能好些就更好了。
      终究还是低着头说了句:“七娘子醒了……娘子人很好。”

      妇人听见最后那句,撇撇嘴,一面嘟囔“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一面就打水去了。

      白芍又低着头进了屋,见嫩粉色的床幔下,一个小女孩儿笼着被褥坐起。只见她满头云鬓,细眉大眼,琼鼻樱桃嘴,一身雪白的亵衣趁得她肌肤赛雪……好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虽才十岁出头,却已有了一番气度。

      况且,今日的七娘子,好像又与往日不同些。

      周若李不知丫鬟心思,还没睁开眼呢,觉着身上热得慌,屋里人不知怎么伺候的,就问:“今儿个谁当值?”她以为还在自己琼华院里。

      “嗯?”
      “是……是奴……柳嬷嬷打水去了。”小丫头垂首,怯生生的答话。

      周若李皱起眉来,自成了徐家的当家娘子,她再未用过这般不成规矩的丫头了,还什么“柳嬷嬷”,她身边就没姓柳的。

      嬷嬷她倒有,不过是姓尤,那老货,当时自己落下那么个名声,她功不可没。枉自己待她如母,冬日的炭,夏日的冰,就是自己不用也要尽着她。她倒好,两头通吃。

      当时,若非她躲在屏风后头,哪里晓得她真面目……可惜,她后来也没能走出那片汪洋火海。

      烈焰灼烧她的皮肤,身上的轻容纱衣似泼了油一般,她到咽气前都能听见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分不清是衣裳烧着了,还是皮肉烧炸了。

      对啊,她死了,已经死了。
      那现在又为何还会听到人声?

      周若李用手摸了摸身上的绢被,细细软软的,但没有她房里的软。而且,自从那位好“夫君”不再进她房后,她也不再勉强自个儿迁就他,将绢被换成了棉被。

      想着就低头,果然不是她的被褥了。

      大片的牡丹花纹娇艳欲滴——就连身下垫的褥子也不是她喜欢的素色。

      “娘子,今日要穿哪套衣裳?”

      周若李见小丫头怯生生的模样,心内暗叹一口气。
      这种才留头的丫头,就是落魄如娘家荣恩伯府也不会拿来主子跟前使唤……还伺候穿衣洗漱,做大丫头的活儿,可不就是赶鸭子上架?

      白芍见七娘子不声不响,以为是发现佩兰躲懒了,就替她遮掩道:“佩兰……佩兰姐姐去隔壁六娘屋里问问,可还能匀出个冰盆来。”

      原来,叫“佩兰”的才是大丫头啊。
      周若李也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白芍松了口气,上前来将她绢被揭开,扶她起身。

      方一趿着绣鞋,周若李险些惊呼一声——她竟然还没这小丫头高!

      小丫头也才十岁出头的样子,刚留头,她忙瞧了一眼自己手脚,后背瞬时一片冰凉。

      这双手不能称之为“手”,十个白白胖胖的小猪蹄才对,努力伸直了,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全是胖出来的!指尖粉~嫩的指甲盖儿上,有几个闪着柔润光泽的肉色月牙。

      这不是她,不是对自己身材管理严苛,严苛到为了柳腰生生将自个儿饿病的徐家二奶奶。

      白芍见她打了个冷颤,忙去将冰盆挪远了些。

      “娘子,水来了,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端了半盆水进屋来。

      看来她就是柳嬷嬷了。

      周若李不动声色,由小丫头服侍着,刚将手放进盆里,就被冰得“哧溜”一激灵……这水也太凉了。

      上辈子,因着婚后五年无所出的关系,她对岐黄之术略有涉猎,明白一个最基本的医理,女子本就阴盛阳虚,不可再接触阴寒冰凉之物。

      “重新换盆温的来。”嗓子里是小女孩独有的娇娇糯糯。

      柳嬷嬷皱皱眉,道:“这不是娘子要的凉井水麽,这时辰各房娘子郎君都起了,老奴排了好大会儿才打来呢……”

      周若李在徐家当了五年的家,察言观色是本能,知晓她这是不乐意呢,也就不出声,指着让小丫头给她找了身湖绿纱裙来换上。

      对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子,她这几年已经不习惯自个儿上手教训了……只消微微皱皱眉,以前身边的菡萏、牡丹就能替她教了。

      这才刚系上衣带呢,门口就有脚步声来,几息的功夫,人还未到,就先有一把妇人的大嗓门声传来:“七七怎就起了?恁热的天,还是七七这头凉快,娘那边都得热死了,隔壁那小崽子大热天也不消停,将树上蝉儿追捕得鬼喊鬼叫……险些没聒噪死我!”

      周若李心说:还好我已经醒了,不然非得被你吵醒不可,你也够聒噪。

      就见一妇人已几步来到床前,一见她那身衣裳就骂人:“你个丫头是怎么伺候的?是没衣裳穿了还是怎的?怎么给七七穿这种寡淡的颜色,又不是老姑婆……”

      还没歇一口气呢,又指挥丫头:“去,将上月做的织金牡丹裙找来!”

      “咳咳……”
      周若李险些被呛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柜子里打开全是织金妆花缎子衣裳了,与这妇人一身大红牡丹裙倒是如出一辙啊。

      妇人听见她咳,忙一把将她抱住,也忘了刚到底是哪个在抱怨天热,急道:“七七啊,这是怎了?好端端又咳起来,莫非是又病了?”说着就上手摸她额头。

      周若李的亲娘,才生下她就咽了气,从小到大,她身边虽也不乏年长妇人照料,但还没人敢摸她。
      她以为自己会下意识的躲开。

      哪知这具身子不听使唤,不止未躲开去,被她摸了两把,还觉着说不出的满足,满足得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这口气一叹,电光火石一般,她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现无数画面。
      不属于她周若李的经历。

      那是一个十岁女孩儿的一生,如果,短短十年也算“一生”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爹是武大郎》有点苦情了,开一篇小公主型的甜文吧~安放老胡这无处安放的想写古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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