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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梅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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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兰……”
周溶月看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不敢刺激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约莫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淑兰的女人真的在一片混乱中有些清醒过来。
她的哭声像是被关了阀门一般戛然而止,苛求地看向周老师,仿佛只要她抬抬手就能将自己的女儿救回来一样。
“淑兰,盼娣她还有救,我们得送她去医院。你动作轻一点,孩子受了伤,会疼。”周溶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温声同她商量道。直到她想要轻轻掀起孩子的衣服给她看看伤口,盼娣的妈妈猛地警觉起来,抱紧孩子向后缩去,一直到后背抵到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盼娣不疼,妈妈给你呼呼。”她低下头,小心地在孩子的额头上抹了抹,甚至还轻轻低头,用发青的嘴唇在女儿的额顶贴了一下。
原本昏迷不醒的盼娣嘴唇嗡动了一下,若有若无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母亲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站了起来:“盼娣不要怕,妈妈有钱,妈妈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她用背支撑着墙站起来,挪到喻二麻子旁边,从他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旁边的橱柜,从柜子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大碎钞票和身份证,然后转过身来哀求喻良:“支书,我想带盼娣去看病,能不能求求你给我们找辆自行车。盼娣她在喊疼呢。”
说着便好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一般便要跪下。喻良只好一把上前扶住她,跟身后的汉子嘱托到:“快去找一辆自行车过来,送梅淑兰下去。”
身后的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梅淑兰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抱着孩子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周靖舒看他这副好不可怜的样子,有些心生不忍。上前安抚她:“您别担心,我待会帮你把孩子送到医院,我们医院有熟人,会没事的……”
谁知他还没说完,梅淑兰已经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黑的吓人,仿佛是失去崽子的野兽,若他再上前一步变要张口咬人。
见他停了脚步,对方才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又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地说道:“妈妈不会再让别人靠近你,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了……”
乔丝丝急忙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
自行车很快便被推了过来,梅淑兰还在哭哭啼啼,绝不让男人靠近。没有办法,喻良只好找了两个平时与她相熟的小媳妇同她一起下山,希望能帮一把手。
事情这就算是告一段落,外面围观看热闹的人纷纷四散离去。
不太宽敞的堂屋中只剩下几个客人,周溶月老师和村支书喻良,小萝卜头招娣站在周老师身旁,看着离开的母亲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拉起了周老师的手。
“喻书记,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了裴先生和舒小姐,我们有些话要聊聊,我也想向裴先生具体了解一下情况。这会准备先请他们去我们教室坐坐,您有什么问题吗?”
周溶月将她小小的手包在掌心里,转头向喻良询问道。
村支书的面色有些尴尬起来,原本期待着光明村可以给开发商留下一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印象,现在不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就已经很好了。他扯了扯嘴角,嘱托周老师好好招待客人,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周老师一把把喻招娣抱在怀里,有些抱歉地同舒晴光几人说道:“这里不太方便,你们不介意的话,同我去光明村小学聊聊吧吧。”
——
光明村小学在整个村子的最后方,从中心的大槐树过去约莫要走一个小时,背靠着一小片断崖。
说是小学,其实就是在周老师家附近盖了一间校舍,不过却是村子里唯二用水泥砌的房子。小学里的孩子年纪不一,有三四岁大的奶娃娃,也有十几岁快要上中学的大孩子——也算是拖了喻芳洲的福,让大家看见了读书带来的利润和出入。不过不论年纪,九成以上在这里读书的都是男孩子。
因为早晨出了喻二麻子家的事情,许多家长都把孩子带了回去,剩下几个年纪稍大的男生便带着招娣在教室里看书。高年级的课本只有一套,还是前两年喻芳洲从城里面带来的,周溶月又手抄了一份,几个小脑袋便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认着书上的字。
周老师交代好他们不要乱跑之后,看看屋里仅有的几张宽凳,便将几位城里来的客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周家却比喻二麻子家敞亮许多,虽然同样没有什么家具,但是窗户开的大一些,整个房间都显得阳光烂漫。屋里随处摆着一些竹片编的或者用木头刻的简陋花瓶,里面插着各色的山花,一朵朵攒在一起十分可爱。
“这些都是孩子们上课的时候给我采来的。”周溶月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端出只竹筒做的杯子,里面放了几多晒干的雏菊,热水一泡便伸展了开来。房里的气氛便瞬间舒展了许多。
“周老师是自己一个人独居吗?”乔丝丝将水捧在手心,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昨天支书说过,周溶月老师是十几年前来村里支教的,然后嫁给了村子的人,后来便一直留在这里,是村子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她先前想过一个有些文雅但是依旧普通的村妇形象,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优雅地女人。
“我丈夫十年前分了家和我搬到这里,他一直待我很好,但是五年前去世了。现在我和我儿子一起住在这儿,他不太爱读书,上山干活去了。”周老师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但是也不想过多说自己的私事,便岔开了话题:“我看了喻支书给我的文件,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是为喻芳洲和梅恬的事情而来的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舒晴光一眼,将手中的花茶摆到桌上,回忆起往事来。
“芳洲他从前是我的学生,不过我带了他三年,喻支书便狠狠心将他从去了外地上学。这孩子争气,果然一路读到了大学,拿到了价值不菲的奖学金,也算是前途一片光明。不过因为他很少在村里,所以我同他不怎么见面。只是有一次在后山遇见了他同梅恬一起手拉着手走路,梅恬头上还插着一朵野花,我想两个孩子大约是在谈恋爱吧。但是村支书却很不看好这段关系。”
“光明村的村民听说是当初战乱时逃难逃到山里的,因此村里只有梅姓和喻姓两家人。你们也看到了,这里交通不便,村民过得十分穷苦。可是即使穷苦,也是有分别的。梅恬的父亲是三代单传,早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她母亲拉扯着梅恬和她弟弟以及一个遗腹子妹妹一起长大,家里没有劳动力,时常连饭都吃不上,全靠村里好心的人接济。”
她说“好心”时,嘴角突然向上弯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看起来是笑容,却让人有些莫名不适。一直与她对视的舒晴光倏地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勉强跟着弯了弯嘴角,不愿意深思,只是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将目光落在杯子中婷婷袅袅冒起的白烟上。
乔丝丝却没有听懂话中之意,见周溶月突然停了下来,忍不住好奇追问道:“因为觉得儿子前途无量,而梅恬空有美貌却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村支书就棒打了鸳鸯”
话说出口,她才突然想起其实自己其实并不应该见过“梅恬”,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裴瑾时。
裴少爷捧着一杯茶,老神在在,仿佛这些事情与他全然无关,只是在听书一般。
“这样说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不太好的联想,但是那之后,突然有个媒婆上梅恬家里提了亲。对象是村里另外一个姓喻的人家的小儿子。其实光明村大多数人家三世或是四世同堂,虽然穷但是家里青壮年多,日子过得倒还不错。那家出了很丰厚的嫁妆,并且承诺要送梅恬的弟弟去上学,只是提亲的那个小儿子,是个傻子。”
“她妈妈梅姜拒绝了两次,可是对方十分蛮横,加上村子里确实有些重男轻女,为了儿子的前程,她的态度就有些松动起来。可是这个时候,回村探亲的喻芳洲却因为精神恍惚,走山路的时候摔下山去死了。喻支书说当天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芳洲便跑了出去,谁知道一夜没回来,第二天被人发现,尸体早就僵了。他走之后,梅恬也大病了一场,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不知道两家怎么商量到,最后给两个孩子举行了冥婚。大约不过几天,梅恬便随着喻芳洲去了。”
她讲完之后,整个人有些伤感,有端起茶喝了一口,待大家以为她已经把始末将完时,她突然又开了口:
“原本以为这就算是圆了两个年轻人的夙愿,可是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前,又有人看到梅恬在村子里徘徊。今天喻安他,就是前几天夜里遇到了梅恬的亡魂,被吓得摔到了路边的沟里。就被人救了之后整个人都混混僵僵的,拿老婆和孩子出气。只是没想到今天喝多了酒,做出了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