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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盼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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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跑到喻庆年家的时候,篱笆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却都噤着声,只有院子里不断地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见周溶月过来,门口才迅速让开一条小道。一个看着年纪不太大的少妇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周老师您可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喻二麻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大早晨摔了碗就开始打盼娣,要不是新来的那个小伙子拦着孩子早就不行了。”
果然屋里就传来口吃不清的叫骂声:“老子打自己闺女管你屁事,就是打死了老子也看老子高兴。”
说的啪地一声巨响,棍子砸在地上,将一旁的铁皮盒子砸的乓乓作响,“死丫头片子居然也敢上桌吃早饭,猪食给你吃都嫌浪费。”
“啧。”旁边一个趴在栏杆上围观的婆婆感叹了一声。
舒晴光不由瞥了她,这个太太满头白发,趴在一边不像是来劝架的,倒像是看热闹的。只是听到“新来的小伙子”,她顿时更着急了,忙猫着腰从旁边挤进去,抬头便看见周靖舒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连退了好几步躲着长棍。乔丝丝在在他后面吓得花容失色,还记得一边找着地方给周靖舒挡一下。
原本站在门口围事态的喻良看到喻二麻子拿出棍子乱挥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张口就训斥道:“喻安,这是村里的贵客,你给我清醒一点。”
喻二麻子被他中期十足的吼声一阵,酒终于醒了一些,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一米来长的棍子,一端已经沾上了斑斑血迹。一旁的老婆早就昏死在一边,招娣那个死孩子瞪着眼睛看着他,像是要扑上来跟他拼命一样,却被喻良的老婆抱着,死死地拦住。
篱笆墙外围了一圈乡亲,有来劝架的,更多的似乎是看热闹的。
被人看着,喻二麻子只觉得脑子更热了,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腆着脸笑了笑:“嘿嘿,咱们村能有什么贵客,再说了,贵客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家事不成”
满是坑的脸上一双小眯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才瞄到站在角落里的三个人。周靖舒怀里的小丫头已经面色如纸,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的目光却只从自己女儿的身上扫过了一下,便凝滞在在后方娇滴滴的乔丝丝身上。
“哟,贵客还是个仙女……”
他一张嘴,喻良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动来,迅雷不及掩耳地上前踢掉了喻二麻子手里的棍子,反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
村支书原本手劲便大,喻二麻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抽飞了出去,一头撞上了后面的柱子,登时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支书!”周溶月才挤进来,来不及阻止,情况便已经急转直下。
喻良的脸色也有点难看,快步走过去,将人翻过来探了探鼻息,才松了口气:“没事,就是晕了,他这祸害阎王老子都不收。”说完站起来又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一边催着周溶月:“周老师,你赶快看看孩子吧。”
见事态平息了,喻良老婆立即松了招娣。那丫头恨恨的,咬牙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喻二麻子,几乎想现在进去提把刀把他现在就砍死。努力捏了捏拳头,才冲着周溶月跑过去:“周老师我姐姐怎么样”
喻盼娣哪里都说不上好。她看着比招娣还要瘦小,全身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几乎没有一点肉,看过去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大头娃娃一样,轻轻折一下就能断了。即使这样,她身上的上伤口也并不少,一双手臂上都是层层叠加的伤口,青的紫的,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
大抵是喻二麻子以后还想给女儿卖个好价格,倒是避开了要害和脸。因为这样,周老师才觉得棘手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看着都不严重,但是盼娣情况不太乐观,我们先想办法下山去镇医院看看吧。”
她颠了颠手上轻的过分的骨架,心里有点惋惜。从这儿下山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山路颠簸,几乎是难救了。但是她看着招娣的眼睛,即使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她也说不出让她放弃的话。
坐在门口看热闹的老婆子登时不满地说了一声:“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值得拿钱去医院。”她磕了口瓜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阴气沉沉。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全部落在屋里人耳中,大家顿时扭头向她看去。
新来的客人全然不能理解这种冷漠,连村支书脸上都带着些不赞同,她顿时蔫了声,将手里的瓜子皮朝地上一撒,转身便推开了人群走了出去。
只有招娣一个人蹲在盼娣旁边,拉着她一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喻二麻子砸了家里最后几只瓷碗,虽然她和姐姐已经很久没上过饭桌了。举目望去家里全部的家具都是自己手工粗制滥造或者招娣在外面捡别人不用的,最值钱的两个物件大概就是两个年纪上幼的女儿,等再长大一点卖出去又可以给家里添一笔收入。
外面那个老太婆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家里实在是没钱给姐姐治病了。即使有钱,妈妈也会留着给弟弟上学娶媳妇,根本不可能扔在医院给盼娣治病。即使愿意,喻二麻子醒了也怕是要把盼娣活活掐死。
一时之间,她甚至恨上了盼娣,被打了不知道躲,不给吃饭就饿着,居然以为忍气吞声就能苟活下去。
现在还不如就这样死了才能得到个痛快,总比以后像个货物一样被卖到另一个火坑里好些。
就算是猪被宰之前还要好吃好喝的养着。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她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去试盼娣的鼻息,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哀求地看了周老师一眼。
她能想到的周溶月自然也能想到,她上门劝了王二麻子许多次,对方只是口头应上一声然后便开始动手动脚,喻安的老婆年纪不大,性格唯唯诺诺,有心护着两个孩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抿了抿唇,喻招娣便从她的神态中读懂了她的无能为力。
“周老师,我们家昨天宰了只鸡,要不然你看看给盼娣做一点吃的,让她吃一顿饱饭吧。”喻良在一旁开了口,不着痕迹地朝着裴瑾时身上瞟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可怜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客人在时出了这种事情感觉面子挂不住。
言下之意便是让孩子吃一顿饱饭然后送她离开吧。
招娣还在握着姐姐的手,一段段骨节好像要戳出来一般有些硌人,手心一会冷的像冰一会烫的吓人。听到村支书的话,她呆滞了一会儿才明白话里的意思,黝黑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见她沉默下来,以为是默认了事实,喻良便伸手过来抱盼娣,躺在地上总不是个事儿。谁知他手刚伸过去,原本垂着头的招娣猛地弹了起来,啪地一巴掌甩掉了他的手,弯腰一个箭步奔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在了舒晴光面前。
舒晴光被她吓得一愣,这个过分早熟的孩子已经扑在地上,啪啪啪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死命忍住眼泪,猛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口吃清晰地说到:“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以后我们姐妹俩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我会认很多字,会洗衣做饭,我还会在山上设些陷阱捉山鸡兔子。一只兔子可以卖十块钱,我一定可以挣医药费还您。等我长大了,我还可以……还可以……”
她也不知道长大了可以干什么,长大这件事对于她而言还太过遥远,连活着都需要她每天用尽全力。但是现在,她只能死死盯着这些外来的贵客,努力向她们证明自己有值得她们伸出援手的价值。
舒晴光看着她额头红彤彤的肿了一片,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起来,轻轻地呵了口气:“没关系,咱们现在就下山。”
说着就给周靖舒使了个眼色。
他立即领会,伸手从周溶月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气若游丝的盼娣,刚要往外走,却听见躺在一旁没有声息的女人嘤咛了一声醒了过来,扶着额头面目恍惚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缓了几秒钟,茫然地环视了一圈,看到倒地昏迷的喻二麻子和周靖舒怀里的女儿,突然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发了疯一般地向周靖舒冲了过来。
喻良伸手去拉,这女人分明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却硬生生挣脱了喻良的手,伸着鸡爪子一样的五指去抓周靖舒怀里的女儿。
盼娣的身上凉的似乎没有了生气。周靖舒顾忌着她身上伤痕不敢用力,便被女人一把抓住孩子拖进了自己怀里。
她头发散乱着,只能看清白的吓人的半张脸,眼神完全没有焦点。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低下头看了一眼,整个身体突然僵直了起来,喉咙里突然发出来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
怔了半晌,谁也不敢靠过去。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盼娣!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