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师》拾初

60、杀戮

　　巫师是什么？充满阴谋意味的百年大计又是什么？

　　在场众人一时无法理解此话的涵义，待得回味过来，纷纷明白了自己恐怕只是一个被惊天骗局网住的猎物而已。

　　年轻人似乎并不知晓自己一语激起了千层浪，那些已经发生质变的愤怒没有传入他的耳朵。他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心怀愧疚的孩子。

　　一个小少年悄悄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清澈如水的眼神望了望叶斐老师，又望向年轻人，小声叫道：“哥。”

　　谢娘子无声的看着站在人群中间的两个孩子，五味陈杂，眼眶含泪。

　　不知是因小少年手掌灼热的温度，还是因这亲昵的声音，年轻人流泻而出的勇气重新聚拢起来。他挺起胸膛，平视自己的老师、教官，用尽量平稳的语调道：“先生说过，这个世间糟透了，需要一些牺牲来换取净化。”他说的很慢，毕竟这些话从来只是放在心里默默思量，从未想过有遭一日会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出来。思绪凌乱，需要时间一点一点整理。“为了世人，我们责无旁贷。”

　　“若真如此，那你何必质问？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借口罢了。我们月城竟然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徐延讥讽道。

　　年轻人脸色微红，“我并非贪生怕死。若我们的牺牲能够换来先生说的人人平等，无畏无私的世界，我死得其所。”

　　“哦？不如，你现在证明给天神看？”徐延话音未落，利刃已出。

　　变故来得太快，连陈清昀也不及防备，他没料到徐延竟会对自己人如此狠毒，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狂和自以为是。

　　噗——噗——灵力刃穿透□□的闷声响起。白鹤在这一刹撑开一个庇护众人的结界，终究为时晚矣。

　　年轻人本能地抱住倾倒的妇人，溢出的鲜血将他的灰袍染红。时隔多年，他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与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大不相同，却又说不上来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为何。他怔怔的看着，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天地万物都停止了呼吸。

　　妇人颤抖的手掌抬起来，她终于不再迟疑，她想摸摸孩子的脸。灵力刃化成无数细碎的刀片钻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痛苦的痉挛起来，仅剩的一丝力气只够她擦掉吉儿脸颊的泪珠。“不哭，娘，娘对……”

　　……对不起你们。

　　被鲜血浸透的手掌从栾吉脸上落了下来，眼前这个人的生命流失殆尽。他见过无数的死亡，却从未像此刻一样痛苦。对，痛苦、悲伤、愤怒，还有瞬间缺失了一片的灵魂。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这些异样情绪的滋味，不想却如此苦涩。

　　栾祥紧紧攥着栾吉的手臂，他在这一刻感同了哥哥的身受。他不敢相信，教官竟然会对哥哥出手，还是这样凶狠的杀招。哥哥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呢？他望着一脸淡漠的叶斐老师，还有面色同样木然的月城众人，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少年，十分的单薄瘦削，却用坚定的姿势守在栾吉哥哥面前。小少年陈楼撑着双臂，脸上泪痕未干，“不许你们伤害栾哥哥！”

　　又一人站在了他身前，是那个闯入的华服公子。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他依然保持着闲庭信步般的姿态，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暖如春风的气息。陈楼想起来，这和煦的气息同那个在戒室中救了他一命，此刻却伤重躺在地上的人是一样的，其中蕴含着一种给人以安全感的力量。“他不过是说出了一点疑惑，犯了什么戒律，你们就这么按捺不住了？”陈楼听见那人说道。

　　“我们月城的内务，何时需要外人多嘴？”

　　“外人？呵——”一人怒极反笑“你们当着一位母亲的面，要杀她的孩子，还有脸说外人？这孩子又没做错什么，你们滥杀无辜还有没有天理了？”不等陈清昀回答，已有许多人给出了答案。混战一触即发，塔格等人听从指示帮着白鹤调和秩序。

　　“天理？我们就是天理。”徐延像是打破封印的困兽，露出嗜血成性的本色。“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挡路者死。”

　　“叶大使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净化？你们奉行千年的信仰就是这样实现的？”

　　“年轻人，我跟你说过，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切不是因你的愚钝鲁莽导致的吗？”叶斐按住蠢蠢欲动的徐延，缓缓走到陈清昀面前，“为就大业，小小的牺牲总是有的。这千年来，你们秩序师妄自尊大，惰于修行，醉心权势，早已腐朽糜烂。世道如此，与你们有莫大的关系。”

　　陈清昀悬着的一颗心如坠冰窟，他们对这里的情势预判得太少太少了。本以为巫师顾及人言、底线，不至草菅性命，探取到一些情报应该可以全身而退……这简直是一群疯子，除了教义，他们根本不在乎任何东西。

　　“小少爷不是说自己没什么犯错的机会吗？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怕是过错都给别人担了吧？”徐延抓住机会一顿嘲讽。“像你这样的人，早就该尝尝受罚的滋味了！”

　　“野狗还是拴紧一点好。”陈清昀并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镇定心神看着叶斐，“大使者费劲心机引我们来此，总有理由吧？”

　　“哦？”

　　“大使者要是觉得我连这点都想不到，未免教人失望。若真如你所表现般无所畏惧，胜券在握，那月城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呵呵。”叶斐露出欣赏的笑容，“不愧是陈家公子，才能如此出众，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我这里有远比陈家密集的信息网，还有你想要的一切。”

　　“这个提议不错。不如……你给我详细讲讲你们的计划，好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有趣，有趣。陈公子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有什么筹码和我谈条件？”叶斐看起来心情很好，“年轻人，如果还有以后，记得先衡量一下这个代价是不是自己付得起的东西。别再让这么多人白白牺牲了。”

　　仿佛一阵惊雷在陈清昀脑海滚过，他模糊地抓住了什么关键，却还缺失重要的线索。今日之前叶斐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为何现下又无所顾忌了？这一日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得笃定？他知道叶斐一定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月城这步弃子到底是为何存在？他们要动手了，我该如何保护大家的周全？我不能慌，不然大家怎么办？

　　一瞬间无数念头闪现，陈清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思路。他早已猜到月城是巫师放出的一道诱饵，但这虎穴他不得不入，否则以目前秩序师脆弱的防线根本受不住敌人的精心打击。最近几日，月城内无人外出，那变故必然是在此地产生。他们拿到了什么，或者他们等到了什么？他们在等我们？我们又有什么特别的吗？远山？西北？我们是顺着赵家悬案查到这里的，难道和地精信物有关？

　　地……灵珠？

　　不，不对，不应该。就算巫师有着比陈家更严密的信息网，知晓当年的信物上交不是难事，但破逐灵阵一事的详情仅有赵叔和我们三人清楚。是我思路错了？

　　万千思虑皆在瞬息之间，徐延和众□□猛烈的进攻让陈清昀无暇深究。他和白鹤护着一群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只能采取守势。他身后的年轻人终于从悲愤中醒来。栾吉横抱着阿妈的尸骨，在战局中投入自己薄弱的力量，一边尝试挽救更多的同袍，一边带领众人向后退去。

　　“到这一刻大家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只是供他们驱使的棋子。”

　　“不管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骗人的，你们就心甘情愿毫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吗？还是说你们已经习惯了这里，光靠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当然不是，我可以当个厨子。”小胖子大千走到了栾祥身边，搂着好友的脖子，“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栾祥紧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一拳打在胖子的肩膀：“再不济，还有你这一身肥膘。”

　　栾吉费劲了口舌，最终加入他们的也只在少数，更多的人选择了月城。陈清昀无声的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带领大家找一个更安全的方向。

　　白鹤不重思虑，他是个战士，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公子，远公子怎么办？”

　　陈清昀苦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吧，我们只能相信他还有后手了。喂，栾吉，他们这弄的什么东西？”

　　徐延和众教官攻不破结界，开始折腾妖蛾子。他们割破手掌，血滴入土地，化成一缕缕黑烟升腾而起。

　　源源不断的黑烟化成无数人形，着盔甲，握利器，从各种角度攻击。

　　栾吉摇了摇头，“大概是傀儡术中的一种吧，我从未见过。但这些黑雾是月城豢养的死灵，平时都是先生们在管理。”

　　……陈清昀目瞪口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这种东西还有多少？这破地方有安全区吗？”

　　混乱中，叶斐带着远山愈走愈远。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伤重。不过是一个计策而已……豁得出去倒也是愣头青的专利。若是平时，叶斐定然会称赞这等破釜沉舟的决心，只是此刻，敌人的愚蠢确是为他省了不少麻烦。他感到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这群所谓的天才。

　　我是真的老了。叶斐手握关键钥匙，心绪也不过是波动了一阵。巫师的伟大的理想必须实现，也必然实现，只是我有幸成为了见证者。

　　远处冰原上伫立的谢渊面无表情观望着，一双冰冷的黑色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狂热的兴奋在体内流淌，他不得不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提醒自己：杀一个两个秩序师没什么值得兴奋的，杀光他们才够劲。对，杀光他们！我要按捺住，再等一等。

　　呼——哧——身后洞穴里传来巨兽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美妙的乐章，不停刺激着谢渊紧绷的神经。他表面上极度的冷静，灵魂却早已燃烧。他感受到自己每一根血管的回应，那是嗜血的渴求，强烈的，超越一切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