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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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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就要回去吗?”赫冬生站在山丘中,这问句听上去很突兀,但是赫冬生并无所觉。他直直地盯着谢殷的脸。
脸上的伪装又快要撑不住了,谢殷觉得左脸有些痒意,但他不敢伸手摸,只能强自忍耐住。
“嗯。”他抬眸看着赫冬生,那双葡萄仁似的眸子澄亮澄亮的,像一只眼巴巴的小狗。赫冬生心中懊恼过许多次他怎么会错认这双眸子,那日在酒楼与谢殷擦肩而过时他就该认出来。可赫冬生当时已经被给谢殷报仇的情绪笼罩,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谢殷见他不说话,又垂头去看那个小小的坟茔。
清风吹拂、青草拂动,依山傍水,这里风景倒是好。因为早夭,看上去有些简陋。
谢殷心想,自己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看着自己的坟的人。他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空荡感。
“是衣冠冢。”赫冬生忽然低声道。他的声音有些哑,即使心中大抵明白谢殷已经柳暗花明,有了新的际遇。但当说起谢殷的身后事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情暗沉下去。
谢殷回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弯起笑眼,“那没有那么吓人了。”
赫冬生被他的笑感染,也露出一点笑容。
谢殷往后看去,穿着一袭银线绣着暗纹的褚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长身玉立,修长挺拔的身姿立在春草初长的小山坡上,看上去如同一幅画一般。
那幅画正在静静地凝视着谢殷,但并没有催促的意味。
谢殷离开了自己的衣冠冢,走到褚衍面前。褚衍垂头看着他,那双眼眸幽深又温柔。
被这样专注地注视,谢殷忽然觉得脸颊有点烫,他正想着要开口说什么,余光就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影笨拙地爬上山坡。
刘知府气喘吁吁,好不自知地打断了两人之间静谧地氛围。褚衍瞥了刘知府一眼,他莫名觉得凉飕飕的,却不知凉从何来。
“殿下……有一位做过太傅的明学士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您来了宛陵,非要亲自赶过来见见殿下您……”
褚衍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
刘知府忙道:“明学士今岁已经九十五了……”
褚衍只能微微颔首,“好。”
刘知府欣喜退下去报信,褚衍看向眼前的人。出乎他意料的是谢殷忽然往后跳了一大步,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去我不去!你们去吧!”
这个明学士,不就是兰庄那个告老还乡的大官吗?谢殷记得自己还约过几个狐朋狗友去明学士家听他讲解见闻,结果别的没听着就听他骂了一整天奸臣谢殷。
若是现在出现在那位九十五高龄的学士面前,谢殷都有些害怕他直接被气晕过去。
褚衍疑惑地看着他,但是谢殷坚持不去,褚衍也别无办法。
想到他已经应下刘知府,只得去见一见,褚衍的心中就有些不耐烦。
眼前的人却还没心没肺的,在草坪上捡松果玩,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褚衍心中正有些憋闷,忽然谢殷站起身兴冲冲朝他跑过来,把他的手一抓,放了一朵居然在这个天气就已经抢在万物之前开了的蓝紫色小花在他手上。
野花轻盈,风一吹便摇摇滚滚,从褚衍手上吹走。褚衍垂眸,看着的却不是那花,而是谢殷抓着他的手。
“等你们回来就到过年的时候了,我们就在宛陵过完年再回去吧?”谢殷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些忐忑。
“好。”褚衍反手一抓,握住谢殷的手,然后他便看见那张脸整个都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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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宛陵过完年,一路走走停停回京,已经是春闱之后了。三鼎甲之中有一个谢殷熟悉的名字:探花容清言。
虽然江南举子与官员可能与周省生有牵扯,但涉及人太多,朝廷又在用人之际,所以没有真凭实据和诚心改过的一律从宽。江南考生审查略有严格,但并未弃之不用。
容清言的才学是连梁太傅都曾夸过的,殿试之后他入了翰林院,谢殷也曾几次碰见他。
这日下了朝谢殷去了一家酒楼吃招牌的鱼,在等小二上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本来并不关谢殷的事,但他想起那个声音属于谁的时候仿佛一阵阴冷的风从背脊拂过。
小二来上菜时对面的包厢也正好打开来门,谢殷和容清言都抬头看见了对方,容清言愣了一下然后冲谢殷笑笑,对面前背对谢殷的书生说了些什么,门就关上了。
那个书生没有转过身来,但谢殷之前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是杜易。
谢殷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写了封信笺让人给褚衍送去。
秦德进来问道:“侯爷……快五月了,今年还要不要去玄慈庵?”
谢殷愣了一下,秦德以为他是不高兴,又忙道:“侯爷不想去也好,玄空师太想来还是像往日那般不愿见生人。”
谢殷想着哪里又来一个玄空师太,怎么从没有人提起过。于是便和秦德套话,才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原主的娘,也就是侯府夫人,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出家在一个庵中,断绝了与俗世的一切来往。这件事只有很少人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侯夫人在老侯爷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就殉情了。
谢殷正在和秦德说话,忽然有个小仆来报,道卫柏卫大人从云南回来了。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然的英俊青年快步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呈上,对谢殷道:“禀报侯爷,属下在云南找到了能解这种毒的巫医,这是云南一种谜法所制的□□,流传之地极少。现在巫医已经被属下带了回来,随时能为侯爷解毒。”
关于卫柏去云南这件事,谢殷之前旁敲侧击问过卫千。原来是原主偶然听说脸上的疤痕像是某种产自云南的□□所伤,所以把这把沾毒的匕首给了卫柏,让他去云南查访。
原主脸上的疤痕来自于十几年前,侯爷在疆场战死的消息传回了侯府。全府上下乱作一团,无人照管婴儿。等乳母们回去,发现小小的侯府世子已经失踪了。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暴雨中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仆人们闯进一间已经废弃许久的屋子里一看,地上有一把沾着血的匕首,而被匕首划了脸的婴儿孤零零躺在桌子上。第二日侯夫人出家,从此便是秦德将原主拉扯大。
那个云南大夫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倒是强健,一路过来还精神奕奕。他看了看谢殷的脸,说话口音非常重,但速度放慢还是可以听懂。
他看了看红疤表示能治,打开自己的医药箱用粉末和水配置了一种红色的液体,对谢殷道:“大人,上药的时候要心情平静,不能有太大波动。不然可能会影响效果。”
谢殷点点头,闭上眼睛躺在榻上,一股清凉的感觉在疤痕上蔓延开,仿佛无数虫子钻进了里面,感觉非常怪异。不知道为什么,谢殷脑海里突然出现一种极强的恨意,他想起大夫的话,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那股恨意还是延绵不绝地涌现。
谢殷仿佛飘到了天花板上,变成了一个旁观一切道幽灵。他看见真正的谢侯爷坐在房间里,脸上戴着面具。他让卫柏带着匕首去云南找解药,卫柏出门后,谢侯爷坐了一会儿也跟着走出去。
也许是终于有希望治好自己的脸,谢殷能感受到谢侯爷有些愉快的心情,他难得地在侯府花园里逛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几个刚刚在屋里服侍的丫鬟偷偷说话。谢侯爷本来并不感兴趣,正准备走开,但他听到了一个“匕首”。
偷偷走进,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道:“侯爷给卫大人的那把匕首……不是夫人从前少女随身佩戴之物吗?”
谢侯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没有惊动那几个丫鬟,依旧去了书房。晚饭也入场用了。只是晚上躺在床上,腹中传来一阵剧痛,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那样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侯爷!”
谢殷突然听到了一声震惊的叫声,他已经陷入原主的恨意中无法摆脱了,只能感觉到有人拍着他的脸,声音慌乱,但他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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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殷躺到榻上到被涂上药水后都是很安静的,但是他突然皱紧了眉头仿佛及其痛苦,脸上的疤痕化为血水,不停往下流。卫柏一把抓住巫医的领子,巫医慌忙道:“这药用上去最多会疼一下,不会这样的,小民也不知道……”
忽然外面人传道:“昭王殿下驾到。”
卫柏只好松手,那巫医一听是一位王爷,慌忙跟着跪下了。
褚衍急步走进来,见谢殷满脸殷红的血心头一跳,坐在榻边把他抱入怀中安抚,一边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下的巫医:“去叫御医来。”
巫医连忙磕头:“王爷,小民的药没毒的,再等一会儿侯爷就会好了……”
褚衍只是抱着谢殷,擦去他脸上流下的血水,一边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那疤痕渐渐随着血水脱落,露出了稍微泛红的皮肤。
谢殷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殿下……你?”
褚衍转过了头,快到谢殷几乎以为那眼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