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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尚书 ...

  •   跑回原地拿课业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抱起物件便欲转身离开,下一瞬便吓得脸色倏然煞白。

      这次不是装……我真的有点害怕。

      不远处的柳树下恰恰撞见不知何时路过的礼部司徐尚书和刑部司韩尚书。他们是同期登科的挚友,出双入对并不奇怪。

      这两位是出了名严苛的夜叉。
      救命!
      他们应该只是看到我跑回来拿课业,没看到我手里的弹弓罢?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有皇子受伤,但是知道了应该不会这么聪明联想到我这处来吧?
      那一刻,我连铃铛的去处怎么安排都想好了。

      两位尚书徐步至跟前敛袖向我拱手行礼。
      我立马乖巧下跪。
      按理,皇子不该跪臣。
      但他们是皇父钦点的帝师,为显尊师重道,向自己的恩师行礼是理所应当。

      我很尊重他们,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贤臣并且呕心沥血守护皇父的江山。也或许,他们想要守护的并不是君氏皇室的江山,而是君氏统治下的那一片和平与万民。故而欲让我跪他们,我还是很愿意的。加之我年幼,所以每次遇见他们我都不会图省事作揖便罢。

      本来,在他们面前我一直是只单纯无害的小绵羊。可今天过后大约没人会觉得我可怜了。

      “老老……老师安。”
      韩尚书饶有余味看看我又看看一脸沉思的徐尚书,弯腰从我手中取过弹弓来。

      “……”
      我说的,这次金桐口中的“耶稣”来了都救不了我了。

      韩尚书笑吟吟问道,“十七世子怎的弄得这么狼狈?”
      哪怕他的语气从容且平和温柔,但因此刻并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而更加不安忐忑。

      我瑟瑟发抖,适时挤出两行清泪,如实道,“是阿兄他们无故拉我到此处来,拿湖泥浇我。”
      可我却为此伤十三皇兄一个眼睛。

      韩尚书作恍然大悟状,仰首看向徐尚书,慢道,“则之你看,作案动机也有了。”

      “……”呜呜呜,套人话,怎么可以这样?!看来他们不是在此处撞见我,而是从案发现场一路尾随我过来的。

      韩尚书起身走回与徐尚书并肩处,低首居高临下望着我还适时叹口气。

      他拿走了我的弹弓。
      看来是不打算还了。
      他们二人没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我依旧跪在原地未动,昂起脑袋一直坚定地看着徐尚书的背影,咬牙,目光在那一瞬变得毫无畏惧,毅然开口朗声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①仁德惠民,法严治国,法治仁术皆不可废。御奸治酷吏,重贤臣以制衡奸宦。”

      我在回答他堂上的功课。

      果然,徐尚书听罢脚步一滞。下一瞬便见他转过身来向我走近。

      至跟前躬腰,伸手轻轻拂去黏在我眉眼上已结成小块的干泥。此时的目色端严而平柔,启唇徐徐引之轻道,“好孩子,还有呢?”

      徐尚书的年岁比皇父还要大上十余载,有一张精神矍铄的面容。靠近来,我便无比清晰地看见他两鬓生霜的根根华发。

      我怕他们去跟皇父告状。
      虽只凭一个弹弓并不能证明是我所为,但恐他们亲眼目睹我射伤了十三皇兄的眼睛。他们是皇父的亲信重臣兼智囊团,而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甚至不受宠的小儿子,母亲不久前还被罚进了冷宫,皇父会信谁显而易见。他若怒罚我去冷宫我不怕。可砸伤皇子不是简单罚去冷宫思过就能解决的,若皇父用别的惩罚处置我,我还这么小,都没有吃到母妃种的西瓜,我怕死。

      我想,欲要掩盖一件事,就要用另一件事挡上。得人欢心的孩子总是能得到更多的纵容,正如皇父对皇子们的爱仿佛是按照次序分的。我最小,但是他并不会偏爱我太多。正如他所言,他是大家长,必须要公正分明。我的存在混淆了皇室的纯正血脉,对我的爱甚至还会大打折扣。可如今这件事而言,若我能出色地完成徐尚书的功课,身为帝师的他能放过我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哪怕是痴心妄想,可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反正并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水至清则无鱼,内廷有政而无镇压阻行之力则难以施行。但正如奸者可以权通富者,亦可借奸宦之手作杀伐。收天下财,再广施天下。”
      “何以御奸?”
      “不可一刀而切之。宜先重用,使之以谋朝廷明面不可涉之事,再纵容,后清算,亦可得万民心。”

      良久,徐尚书仍不语,只是一双眼睛如寒光利刃地审视,表情从未见过的庄肃。
      看着眼前的老者眼里一点点聚拢着亮色,渐渐成浓光溢彩。这逼人的气势没有阅历与学识是学不来的,我竟在辅政的内大臣面前卖弄自己的小见识,简直是在鲁班面前摆弄斧头。他心里一定在笑话我。倘若是阿兄扶苏的话一定能做得更好的。

      我有些灰心,当下便欲退缩。
      徐尚书却钳住我的手腕,又细细地问,“在堂上为何不说?”
      我想了想,选择说实话,破罐子破摔,“木秀立于林,风必摧之;土堆于高岸,流必湍之。②夷亥出身非善,皇室向以融异族血统为卑。我不欲立身于悬崖峭壁,正候伯乐者护之。他日伯乐者为帝,我必以倾心相待,匡扶明君。”
      “心中已有伯乐者?”
      我点头,道有,“皇长兄扶苏!”

      话音刚落,一直旁观的兵部司尚书韩宗凛已然狂傲不羁地笑出声。这位韩尚书是武将出身,故而十分气吞山河,笑声仿佛能震飞树上栖鸟和池中浅游的鱼儿。

      也或许是此刻的心情使得我产生了错觉。莫名汹涌的激动与兴奋使得心脏突突狂跳,仿佛掀起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声向外人毫无保留的说出,那是暗藏的心事,连母妃与金桐都不曾讲过。不管如何,哪怕会招来嘲笑或是别的任何事我都不怕了。
      因我并不如我所表现的那般胆怯,哪怕现在的我还弱小可欺,可只要不害怕便足以刀枪不入。

      “徐尚书护我。”我脆声道。

      十分清楚自己的意图。一双大眼睛亮晶晶,不依不饶地望着他,适当地卖惨后提出要求。

      静观他的反应,今日,只要他们不闻不问,佯装一切不知便可让我免受可能会受到的风雨。

      眼前的老者没有答,半晌,目里奔腾的光仿佛已渐渐平息,又恢复了往常淡定端严的神色。他不再弯着腰,下一瞬便蹲踞下来。

      日华照耀,飞禽狰狞的官服上领缘滚边的金线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他的袖片落在我的面容为我遮去刺目的光芒。拾衣袖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干净脸上的泥印子,缓慢而动作轻柔,全然不在乎是否会把他的官服弄得脏污。

      末了,取下坠在腰间的蕙兰琉璃点蕊蓝田辉玉佩置于我手中。
      我摇首,不要,“只要徐尚书护我一次。”
      他不语,仍只是把玉佩置于我面前。
      我想了想,小声道,“若我收下,就代表徐尚书护我……”

      他一笑,既不否认也不应承,似在静待我收下。我犹豫后才忐忑地接过。

      他回袖,起身颔首却行退下几步,对我前所未有的恭敬拱手作揖,淡声道,“此后便为十七世子之物。”
      我咬牙,再确认,“不食言?”
      他将每一字说得铿锵有力,雷霆万钧——
      “臣不可食言。”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想,徐尚书是个重信守诺的人,说给就给那也自然说护便护。两位尚书若能相护,便无人知是我伤那位阿兄的,甚至还可能在前朝议论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适当替我遮掩。

      我本来就病着,第二日索性称病情加重闭门不出了,连宫学也不去上。
      独自窝在床榻上,盖着被子静静等着命运审判的来临。
      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夜里,正接过宫侍呈上的药服用时,有人禀道韩尚书有礼物送给我。希望我早日康复。
      我遣退众人,独自坐在榻上,咬牙紧张地启开锦盒。

      我的眉目在那一瞬飞扬起来。我发誓,哪怕看不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也知道今天会是我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我欢呼雀跃,在殿门紧闭的寝殿里赤足转圈,抱着铃铛手舞足蹈。累了,便躺在冰凉的地面,亲一亲铃铛依旧发懵且呆呆的猫脸,笑着小声跟它分享道,“铃铛,我好快乐呀!”
      不仅仅是因为可以逃过此劫,更是因为老师们护我。

      我的弹弓如今就静静地躺在床榻那敞开的锦盒上。韩尚书既已把作案工具给回我,便是代表让我放心。
      我又默默问铃铛,他们不把我供出来,是不是说明我没有那么惹人厌?老师们喜欢我。居然还有外人会喜欢我耶!

      后来,我把玉佩装进随身携带的香包里。这样就相当于把别人对我的认可和喜欢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不管怎么说,别人主动送的礼物,我很珍惜。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中庸》
    ②李康《运命论》
    以上可能大家都知道,毕竟借用,想了想还是选择说下。后面如有引用,记得出处的都会写。
    如有不正之处,欢迎指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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