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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贤妃 ...

  •   姚承恩引路,我至母妃处探望一二。院子里菜地蓬勃,鸡鸭喧嚣依旧,只有屋内显得冷清了些许,药香萦绕。
      进去时,姚承恩停在石阶下等着,做了个“请”的姿势。作为大内监,他一向很懂得审时度势,也从不做跟红顶白的事,是故对两个宫廷弃子依然礼数做足,无错处可指摘。
      金桐一直蹲在屋檐下盯着药炉子的炭火,手里拿着柄蒲葵扇有些急躁地扇不停,起身时连样子都不想装了,丢了扇子直接拉我进屋,看也不看身旁的人。

      当日母妃疾病发作得厉害,一时又查不出病因,太医院只能开些温药压着。我见她时还倚在长榻上卷着帕巾栉咳不停。
      母妃依然是那个乐观的母妃,玉雕的容颜,看上去除了有些清减,绝美的眸子望我时依旧是亮亮的,似琉璃琢玉般的目色。
      我虽明白她的心意,却不希望她这样牺牲自己,只为了让我寻得一丝的机遇。
      “今日之后,还是把那些药停了吧,终究是伤身体。”我坐在旁边道。

      母妃还是笑笑,望向窗外似在失神,良久,又对我道:“我原不想你参与到那些事去。可惜,母妃没什么本事。以身伺药,原就没想过你皇父会动摇,因此而网开一面。当他真的软下心放你出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禁宫中,我竟又觉得唏嘘。而且,儿子,你长大了。有时候你悄悄来看我,母妃都不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能看着你象他们一样,心思一点点变得高深莫测。那年晋王的事一出,知道你被罚囚禁,忽然就万念俱灰。我来到这里辟出院子过自己的日子,其实不过自欺欺人。”

      我心一下抽紧,正因为知道她讲这些话是为什么,只能沉默以对。于她而言,皇父与我,一个为夫,一个为子,剩得她一个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走到今天这个境地,实乃时事所迫,非我所愿。

      中秋一过,我以迁到母妃所在的院子陪伴左右,温清定省为由,请旨离开那个我住了整整四年的地方。
      没想到,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竟是梁王。
      四季轮换,转眼已是寒意幽微。博山炉里燃着暖香,混着白丝丝的烟气于案上缭绕。
      若非身边幕僚的提点,实在难以相信他跟燕王之间的拉扯,会找到我这里来。
      梁王在诸皇子中棋艺最为称道,我自然不能比过他。很快,棋盘上失尽半壁江山。
      他才微笑道:“你下棋这么保守,该进的时机不进,该退又退得不是时候,也太畏首畏尾了。”
      知道他意有所指,我将棋子随手就放回小陶瓮,“兄长见笑了,夷亥不懂纵横,四年里只学会在书房里誊写经书。”
      梁王轻敲了敲捏在手中的棋子,状似无意道:“与书法不同,下棋讲究你来我往。我记得杨霆门下有位贵女,算起来是我的表妹妹,刚满十五,颖慧好读,不止擅书法,也很爱棋艺,是个贤良的美人。来日必定能跟你有许多话题,正巧她随母到帝都来过年,下次宫宴或许见上一见,皇弟喜欢也未可知。”

      杨氏这样等不及,不惜用杨家的女儿来拉拢我这个弃子。三公如今被软禁,看来他们与六尚书之间的连线大约并不理想。最近梁王施政不当,朝野对这位监国太子本就颇有言词,皇父却称病久久不召见他,安插在后宫里的棋子也因妙音正值盛宠而派不上用途。未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猜测圣心,登上太子之位也不见得高枕无忧。
      他们缺个人,能随时探知当今君上的心思与身体状态又能避嫌,在关键时刻撇清关系。

      “据闻李贵人从前是皇弟门下的人?身世确实卑微了些,却亲得皇父赐名妙音。冷苑四年,一朝攀龙。如今能够日夜陪伴在皇父身侧的除了姚承恩就只有她,可谓风光无限呢。”

      我故意诧异地抬首望他:“兄长的意思……”
      他一笑,徐徐道:“当年皇父因晋王之死迁怒皇弟实属欠妥。据我所知,皇父下旨欲让你送诏书前就曾召见过燕王议事,至于说了什么你我皆不能知。但有一点,你被囚苑中日日自省未免过于冤枉。贤妃数年前奉旨和亲,如今回都在即,到时谢氏更加如日中天。燕王或许会念及手足之情,但走到我与他这个位置,都不过是被身后的两股势力左右着走,你猜他们会不会因对你有所顾忌而赶尽杀绝?”

      我承认,当日的小渔,如今的妙音,确实是我不愿意算计,却不得不花数年的时间有意无意打造出来的一颗棋子。至于用处,如今显而易见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她在这场棋局中,或许要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可她本人或许是隐约知道的,亦或是糊里糊涂。我忽然悲从中来。我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梁王走后,看到金桐一个人坐在檐下长廊失神,微风掀开她额前的碎发。她抬首望我,良久,笑了笑,似有疑惑道:“夷亥小猪?不,现在不能这么叫你了……你已经长大了,就象一夕之间变成了陌生的大人。”
      我伸出手,接过风吹落在她发髻上的一片枯叶。仿佛望见她眸中的我,目色微闪,灰紫如冰,墨色如妖,只是淡淡地一笑:“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今年的玻璃翠盛开得很好。匠人往林里移植了大片时令花树,风一吹,落在地上就象铺了一层粉云。宸紫宫修葺完毕在即,因邻近御花园,远远地望过去,琉璃碧瓦的宫殿就这么被影影绰绰的一片夭夭桃色簇拥着,柔软得如坠梦里。

      一场秋雨一层凉。寒意一层裹着一层,等到了第三场秋雨歇下,整个皇宫终于有了冬天的萧条。
      迎贤妃回宫的仪式繁琐,帝君率王公贵侯、宫眷命妇于太仪殿列候,女官宣告擢为贵妃位,入主紫宸宫。因为前方还在打仗,故而没有大贺,只开宫宴百官家眷同贺。

      谢家的女儿,对我朝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和亲者的宿命本应至死不能回乡,但她已死了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年至花甲却穷兵黩武。虽迫于部落臣子的施压选择和谈却一直贼心不死,野心勃勃,欲寻机会再起战事。后来看上她身边的婢女便立为侧妃,不多时,死于与新妃欢好时一场马上风;
      新王接任,父死子继,继承了老王爷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她。可惜新王暴虐成性,视平民性命如草芥,不分老幼,动辄虐杀。两年后,部落便发起了一场政.变。是她与部落王族之人里应外合共同起事,兼有当时奉旨北上勘察民生的羡九暗中联合游说其余联盟部落响应。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自来北疆便秘密组建起的两支军队,不论男女,教会那些人执起手中的刀剑奋起反抗,为自己而战;她将新王的人头砍下,并将代表权力的王印亲手奉到新的执事者手中。那是先王庶出的幼子,因先王醉后宠幸一位聋哑婢女所生,自小不得宠,无人在意,却是个卧薪尝胆的狠角儿,长袖善舞,行事果敢善断。这场起事中不过是彼此对彼此的成全。
      如起事前新首领应允的承诺,须善待边境百姓,要让每个人吃得饱穿得暖,让南部落成为人人皆可安心生活的地方。
      自此,又一位新王接任,并在羡九的帮助下成为北疆二十六部联盟的首领,将在其带领下永远臣服我朝的统治。
      北疆平定,和亲王妃在上奏朝廷得到准许后踏上了回都的路程,带着或许载入史册的功绩与世人的称赞。
      这样的威望是属于谢氏的,那年风潇雨晦,将她打扮得这样盛大又浓丽,送去那本不可往的地狱,代表的是谢氏。如今,她的荣耀亦将被谢氏吞噬。所以,贤妃回都会让梁王一派忌惮不已。
      而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叫谢翠宜的女子,用数年不堪言的牺牲换得北疆最终的和平与安定,还有我朝辖治疆土的完整。
      当年她寂寂而平淡的话语犹在耳边不能忘记。从头到尾,她的牺牲都不为这些冠冕堂皇的加封,为的不过是亲人的左右为难、为的是那些曾与她一样食不果腹的民众。
      只是一个姑娘小小的愿望。
      四年里,我以为我的记忆早已模糊成不值一提的东西。才惊觉,原来,她的一字一句都刻在我的骨血里,随着呼吸与心跳流动,片刻都没有忘记。
      我这样心疼她。

      宫中开宴饮于流觞殿,一时银光万象,光影馥绕,丝竹交鸣,笙歌按乐。御筵三巡,群臣宫眷祝酒,不厌其烦。

      三巡后,皇父已起驾离开,满殿的人恭送圣驾后恢复了宴前的随意与热闹。外殿是百官家眷,内殿是皇子公侯、妃嫔贵女。三三俩俩聚一起欢谈畅饮。各自或是寒暄政事,或是聊家常品鉴。

      她独自坐在贵妃位,穿着繁复的青质命服,戴四凤冠,玉珠坠耳。光华艳丽,象只供人观摩的吉祥物。或是碍于各种原因,无人敢靠近,她便一直默默低着头自个儿剥菱角,白生生的果肉拣了放嘴里,小口慢慢地吃。周围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仿佛还是那个从前的小姑娘。

      也只这一眼,我想我是醉了。烈酒入了我的喉却灼了我的眉眼,再没有继续匆匆一眼的遥望。起身时,带着满衣微醺的酒香离开,慢慢往旁边的太液池步去,岸边烟柳成阵还有刚栽的秋海棠,上悬琥珀灯,映衬着满池枯荷是灰败的暗红色,妖娆且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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