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二十章 夜市 ...

  •   因恐中途生出变故来,哪怕我们微服,暗处也有便装的侍卫跟着我们,阿兄仍不知往哪里取来的两扇代面,俱是昆仑奴。戴上后,我们不过是万千游人中的一个,他是大昆仑奴,我是小昆仑奴。

      我自然听从他的安排,阿兄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哪怕挑剔的皇父也时常赞叹不绝,从不对他失望。

      我们沿着御街专门辟出来的人行道北去,彼时人群欢笑,华灯喧嚣。游玩的公子女郎络绎不绝来往于戏影乐棚。旁边的车行道许多宝马香车在玉壶光转中驶过大街小巷。

      这就是皇父治理下的帝都城,繁华如梦,绮丽太平如世外仙境。

      那时懵懂的心境似在那一瞬有些许的清明。皇父对那个预言的顾忌,他害怕的或许不止是君氏皇室因此而败落的境况,更有因动乱而波及到的万千百姓。

      他虽崇尚中庸,偶有优柔且多疑的毛病,不如皇祖父果断,但善待天下的那份仁心连我都能看得明白。或许,这就是皇祖父当年选择了皇父的原因。

      家天下的统治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①

      而胜败兴衰都牵系着一位帝皇的后世评价。

      阿兄引我坐到街边随意搭起的简陋小棚,那是卖藕粉圆子、浇糖糕等小食的摊贩,支起招牌,再摆上五六张桌子就撑起了市井小民的一生。

      周围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我好奇,便默默将目光向最近的那位后生探询过去。他正在吃汤圆子,连带着热汤舀起放唇边一吹便迫不及待地置入口中,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滚烫,连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生动。

      这个没什么特别,宫中佳节亦能供应的甜食,甚至比这里的圆子精致美味百倍。但因第一次在宫外体验民生,便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包括这碗作料并不算上乘丰富的果馅圆子,滚在热腾腾的甜汤里头一烫,舀上来五颜六色俱盛在朴素的瓦碗,每一颗都似沉甸甸,充满糯米和鲜果的甜软和香气。

      老板眼色十分犀利,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到跟前来一壁十分殷勤地在四方桌前弯着腰擦了又擦,一壁热情地喊客官问道要吃什么。

      阿兄依旧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懒得望招牌,便对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后生面前的碗碟,对老板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老板十分知趣,连忙大声喊道,“五色圆子、油麻馅饼、溜糖白糕咧!”

      后来那位后生走了,走进一位衣香鬓影的女子,在街道华灯映衬下轻轻摇着绢扇就坐在那里,如同一副仕女图,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那便是荷华了。

      她原没有注意到我们。因我与阿兄俱带着昆仑奴的面具未摘下,她又低着螓首只顾着端详手中的纸条,咬着唇自顾喃喃轻语,秀眉轻锁的模样仿佛在为什么烦恼。

      她身边的婢女实在尽职尽责,走过来挡住阿兄的视线,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清冷问道,“这位公子看什么呢?您盯着我家女郎看了许久……”

      我不服,指指那些路人,及时出声替阿兄反驳,“他们也在看。他们能看,我们不能看,未免太过不公平。”

      那婢女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撇嘴不满道,“谁让你们眼神这么放荡,跟登徒浪子一样……”

      我和阿兄:“……?……”

      什么叫放荡?我们分明是遇见认识的人的眼神!

      荷华似被打断,才回过神来,扭首时玲珑的玉容和微润的目色笼罩在朦胧的薄光里,耀眼而灿烂,如同沐浴在春深湿雨中温软而明媚的太阳花。

      “我们认识吗?”她终于问到重点。

      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在欲装高深和不装高深的思忖之间,阿兄已拿下代面。狰狞的昆仑奴后面是一张君子端方的脸,眉骨绮丽,漆眸流烁如星辰。

      荷华猜不到这扇代面的真容。

      我却能猜到她看见阿兄时惊诧的神色。

      热闹的灯影落在她面前明明晃晃,仿佛把脸颊醺得一层淡淡的晕红,她微滞时恍若小习惯般微抿唇,低垂着眼眸,别扭着极慢地小小声称呼,“大皇子殿下……”

      “荷华与我何时这样生分?”阿兄适时地开口,淡声而不失礼貌。

      不愧是阿兄,言语举止间整个人都散发着贵公子的光芒。

      “荷华惶恐。”她仍旧低着头,轻声柔语的模样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羞涩。

      言罢,微抬眸,只在瞬息,仿佛周遭的热闹境况都已失去了声音与颜色,只有春情涌动的暗流汹涌地流荡在四目相对之间。

      “……”

      婢女犯难,我也犯难。

      前一刻我们还彼此为着眼前这两个人据理力争,这一刻我们都是小丑……

      老板上菜适时打断,让周围重归热闹如常。阿兄自然而然地邀请荷华同坐。

      荷华并不拘泥,神色恢复如常,反而落落大方地受邀坐在我们对面,只有她身边的小婢女仍旧撇着嘴一脸敢怒不敢言又象极为后怕的复杂表情。
      此时上完菜的老板没有离开,反而放下漆盘跪在地上,叩首而拜,恭敬道,“见过大皇子殿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殿下驾临小店,望殿下恕罪。请殿下为小店赐墨宝,日后必定时时垂挂供世人敬仰。”

      不曾想这位老板不仅耳尖还挺会做生意。

      阿兄书画双绝,跟他的仁德一样,极得文人追崇。书法很厉害又是皇家的人,求得墨宝再一宣传,皇子偷偷出宫只为品尝此店经典美食。大约会迅速走红,假以时日分店都能开遍全帝都城。

      但今日是微服,阿兄带着我悄然出宫,不宜张扬。再者,若开了口子,人人有迹可循,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赐一个墨宝,只怕也不用做什么事了,专职给人写招牌就好。

      眼见周围越来越多的路人往这边注目与停驻,阿兄滞语片刻,神色如常地笑道,“老板,您认错人了!天家人不可冒认,稍有不慎,是死罪。”

      老板抬目,沉吟答道,“方才那位女郎的话,草民听得清清楚楚。”

      荷华有些懊恼地执着绢扇半遮着面容,只露出微蹙的眉眼,极快地否认,“您听错了……”

      老板还欲不依不饶,“可是,女郎方才明明唤大皇子殿下……”

      我立马反驳道,“他姓大!不行吗?”

      “这位小公子,此话怎解?”

      我伸出手指沾了杯中茶水,在桌上写道,“大黄紫靛罅。”

      老板起身在旁躬腰细细地审视,读到最后一个字,读不下去了。

      阿兄一脸极为复杂的表情点头,“正正……正是。”

      不过是今夜的小小插曲,彼此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阿兄打破僵局,对着荷华温润道,“方才你看什么如此入神?”

      她才似如梦初醒“哦”声把手中的纸条拿出,又指指不远处,依旧柔声如水,“我不过趁着佳节出来走走凑个热闹。沿路幌着许多商灯,随意取了一个猜来玩儿。荷华不才……至今不知谜底。”

      言下之意,猜谜猜得入了神,晃荡到这里坐下。

      阿兄接过细细端详,我亦用余光暼向他手中的纸条。片刻后,转而笑吟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②”

      “啊!是圆子!”她星眸一亮,灿灿地笑。在阿兄的点化下灵机巧动。可见是个聪慧的女子。

      此时,婢女一声惊恐的娇呼,整个人都快跳了起来。指着阿兄所坐的长木凳,“哪里飞来的虫子!好大的虫子!”

      凳沿果然趴着只黑褐的虫子,长得油光铮亮,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匍匐在那里。我从未在宫中见过这玩意儿,那两根长如猫须一样的触角清晰地动了动。

      苍天,天工造物,怎就造得这玩意自带一丝颐指气使和猥琐的气息。

      阿兄面容蓦地失色,忙拉着我一跃而起。见状,荷华一步当先,挡在我们面前,掌心搁着一层锦帕,挥手就朝那黑虫一掌劈下去,“不怕!我保护你!”

      那一瞬,我们都被她的霸气和果断震慑到。饶是闻声而来的老板,手里拿着打虫的拍子僵在几步之遥,目光里既有钦佩亦有膜拜。

      “女郎——”婢女扶额哀嚎,嗓音拖曳着惆怅又缠绵。

      荷华脸色有些苍白,微风吹拂她额首几缕柔软的碎发,她猛地退回后几步,惨呼一声,双手掩着脸疾奔着离开,在婢女的追随和呼喊声中很快消失在人潮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首看阿兄一眼。

      我与阿兄才反应过来,他匆匆留下付圆子的钱银便追了过去。我只好跟在身后疾跑,最后实在跑不动,只能躬腰扶着墙头站在小巷子旁等他回来接我。

      待气顺了些,才注意到小巷子拐弯的尽头有个斜长的影子打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

      我迟疑举步,蹉跎着走过去。

      果然见荷华抱着双膝十分失落地缩在角落里躲着。

      我一下无话可说,这种情况应该阿兄在才是。此时她抬起温丽的眉眼望向我,眼神就象只湿漉漉的小狗一样。

      我又想起她方才气势如虹的一掌把虫子拍得原地死亡,与她平日里极具才情的婉约形象十分地违和,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

      但确实没有嘲笑的意思。

      “再笑!把你头拧下来!”她恶狠狠。

      我马上捂嘴。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坡羊?潼关怀古》,张养浩。
    ②“桂花香馅裹胡桃……试灯风里卖元宵。”——《上元竹枝词》,符曾。
    PS:贱兮兮的猪弟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