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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攀荷 ...

  •   夜阑寂寂,月华拥霜,擎挂天幕倾泻一瀑瀑冷冰冰的藕色。覆满荷丛的塘池水面腾升袅袅的轻薄寒雾,繁茂的茎叶随风“沙沙”地抚起一阵浓墨重影的涟漪。

      乌蓬上挂着一盏孤萤暗灯,成了藕花深处唯一的丁点儿光亮。因周遭静谧,故而船首随风拨开跟前密密的荷叶时发出的簌簌之声和池水寒浸浸地撞击船舷的拍打声格外清晰。

      我仰躺在船头,几株饱满的荷苞垂着脑袋从荷叶丛中弯腰,硬是挤了出来越过船沿,落在十分碍眼处。百无聊赖,顺手引摘其中一朵,就着黯淡的灯光,将蓬用力从中间剥开,莲子入喉凉润又清香。

      莲蓬摘下留空柄,把向船前探水深。①

      我喜欢这样与喧嚣的盛世天地隔绝的感觉,无它,适合睡觉。

      曾几何时,吃莲蓬,睡懒觉,是我无聊的成长生涯里最常用以消磨时间的游戏。

      可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照旧遣了随行的宫人守在岸上围半个圈背对塘池而立。只剩我独泛乌船,枕塘望月,听鸣虫浅吟。等吃完第三个莲蓬没等到睡意,等来了小十七。

      她听我的吩咐,带着刺客的尸首悄然出宫去。这是我主动跟母妃提议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就刺客自尽而言,很明显,他不欲连累折兰家。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刺客虽然蠢得很地道,但爱得很深沉,与折兰贵妃造就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

      日里我故意于刺客面前提及折兰世家,稍加言语刺激得到的就是这副求仁得仁的结果。

      此事再一发酵,估计折兰世家真的离倒台不远了。

      我想,我如果再坏些,可以琢磨下怎么拿这副尸体大做文章。反正死无对证,折兰贵妃的姘夫如何死在宫里全靠我怎么编。

      但鉴于我与公正廉明的折兰御史无冤无仇,唯一算得上的是跟他妹妹后宫那点儿恩怨,也随着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追究的。

      更重要的是,没必要让皇父当着众人面再“绿”一遍,他最近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再把这事捅出来就太不会做人。两败俱伤的事没必要做。我料想,哪怕御史知晓此事也会这么想的,老狐狸为人做事的风格都逃不开圆滑二字。正好我也可以借此做个顺水推舟。

      小十七说她最后为刺客选了个好地方,有山有水,站在朝向好的位置将骨灰随风撒向天地间。

      我确实不太懂江湖人士,虽说随她怎么处理,只要手脚干净就行,也没让她把人骨灰都扬了。

      “怎么会?”她从船的那一侧,走到船的这一侧,俯下身子来靠在我耳畔,毫不顾忌地清声道,“以后我死了也要这样,风一飘,快乐地遨游天地间……”

      快乐的骨灰……
      嗯。我懂了,她觉得这样的归宿是好的,所以她才为刺客选择了这样的归宿。

      我专心地对付着手中的莲蓬,清香涩腻的汁液从指缝流下,沾了五指,“你才多大,就已经想着归泉以后的事了。”

      她很坦然,“这有什么。我从前在组织里,许多早上才打过招呼的哥哥姐姐,晚上可能就因为出任务没了……人要在活着的时候打算好后事,死了就不至于什么都是临急临忙。”

      这话居然是从小十七口中说出来。

      看来或许她才是活得最玲珑剔透的人,因为看得开,才不顾忌这些。

      我是不行了。活着时候的事都还没安排好,如何就轮得上死后的事。
      这么一思索好象也不太对,不太符合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思想深度。

      然而小十七还在真诚的建议,“十七郎。他日你若归泉要不要也与我一样?”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她好象还不太了解皇室的处境。哪怕我再不受宠,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他日归西,只能去躺皇陵。

      真挫骨扬灰后跟她随风缠缠绵绵到天涯,估计君氏的列祖列宗都不想认我这个不肖子孙。

      “谢谢。这个事情还是随缘罢。”我委婉的拒绝了翠撷小女郎的诚挚邀请。

      插科打诨间想起在临行前吩咐她先秘密带着刺客的尸体去找折兰御史打个招呼再处理后事。

      御史家祖上是贫官出身,当年四大家族倒了台,折兰氏才在皇祖父的提拔下扶摇直上,从朝堂上逐渐显赫。胜在每代家主的心态一直摆的很正,后代子的官才越做越大,直至皇祖父殡天前将折兰景和擢升为御史,他未过而立却顺利成为历代以来最年轻的柱国,与丞相于海涵、太尉慕绮彧并称当代辅政三巨头。

      我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小麻烦的同时也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做好事不留名可不象我的风格。怎么都要小十七带着刺客的尸体在御史面前晃荡一圈才作罢。

      吃亏是不可能吃亏的。此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人情先欠下了。

      小十七转述予我,“御史问了我人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按照你教我的都跟他说了。他还问我是何人让我把尸体送过来的。”

      我道,“那你怎么回答?”
      小十七道,“主人。”
      “……他有没有问你主人是谁?”

      “有。”言罢,她做了个鬼脸,“御史听完后瞳孔缩成这个样子,还在装若无其事地眯眯笑。我说你惊讶就惊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外加一个死人,不用这么做作!然后……我看到他的脸又黑了一点,茶杯又捏碎了一只。”

      “他最后肯定装作不认识尸体,让你出门左转找个棺材铺将人悄悄埋了。”

      “对啊!你怎么都猜到啦?!”

      我拿着细长的荷茎轻敲了下她脑袋,“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他若沾这个手,哪里轮得到你去找个风向好的地儿扬骨灰?轮不到你扬骨灰,又怎会拖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小十七这么老实,顺势在宫外摸个鱼玩儿一轮再回来这事肯定不会做。

      “唔……既然你都猜到了,干嘛又要问我?”她皱着眉,不满地嘟囔道。

      我支颐,伸手船外慢悠悠撩拨着荷茎下冰冷缱软的湖水,就差叉腰狂笑显摆,“因为这样显得你主人我很聪明……”

      “……”她鼓着腮帮子,象只圆鼓鼓的河豚。怒睁着双眸,竖起两道秀眉,噼噼啪啪池水泼了我一脸,“这样显得你很欠揍!不要以为你是主人我就不敢打你!”

      “……”我伸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珠,她果然行事风格一直很直接很恶霸,半点奉承都不会。

      “你这样可没人会喜欢的。”

      她嗤之以鼻,拿鼻孔看我,不屑道,“我这辈子就没讨好过谁。除非打赢我!”

      人外有人,她似乎没意识到她口中的“一辈子”才过了十一年。能自信得这么膨胀,怪可爱的,想看她炸毛,跟猫一样。

      我起身,俯首在船外顺势掬了捧水洗了把脸,一壁道,“那今天双手箍着我的颈象挂鸭一样挂在我身上呜呜呜地哭喊着要保护我的小女郎是谁?哦,她一定不叫小十七,也不叫翠撷。我肯定看花眼了。”

      她一下耸着眉眼,闹了个红脸,小声嗫嚅道,“你做什么提这个……”

      我微抬首,看一看星河灿烂,天幕下静静地,竟觉得从所未有的轻松。她也学我,抬头看星空,并问道,“有什么好看的?今天的星星跟昨天的星星有什么不一样吗?”

      斗转星移,我一一指给她看。

      “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我总不能跟她说,我四岁起其实大部分时候过得很枯燥,要么躲在殿里看书,要么坐着舟船躲在荷叶丛里看书……这样会显得我很孤僻,没人陪我玩似的。

      其实我什么书都看,生冷不忌,包括金桐硬塞过来的那些诸如《当代名臣羡九蜜妻艳史》的禁本读物。宫中对皇子们情事上的启蒙其实很早,大多十一二岁开始便会针对具体情况往起居殿里塞侍寝。耳濡目染下其实我多少知道些个中描述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这些纂述的文士常常为了追求观赏性而完全忽略了人体构造的常识让我这个追崇写实主义的逻辑怪非常的郁闷。故而除非金桐半逼迫半求我去阅览并且看完后写上八千字读后感以作对书中主人公的彩虹屁,否则俱不再涉猎。

      小十七一问起这个,就让我想起了这段苦不堪言的血泪史。也幸而这段血泪史只持续了一年,金桐便去了冷宫,估计后续她只能荼毒母妃了。

      于是我道,“因为我聪明。”

      小十七估计气昏了头,半跪坐在乌蓬上探出半个身子,开始双手乱舞,动作幅度过大以致船身有些剧烈地左右颠簸。我没功夫担心会不会掉到塘池里去,只见没一会儿她便将拔了满怀的花苞、莲蓬茎叶一股脑全砸我身上。

      “……”

      我从堆成小山似的荷丛中探起脑袋来,一壁手扶船沿,一壁拿干净的锦帕略有些狼狈地擦拭沾在面容上星点的污水和污泥。

      可爱,想给她顺毛。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莲蓬摘下留空柄,把向船前探水深。——出自《采莲曲二首》,徐照。
    PS:猪弟弟见识少,就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毫不做作的!
    另外,翠姐单纯,但不笨,很多事她看懂了,就是不喜欢弯弯绕绕。
    喜欢就点个收藏一起加入填坑大军吧(●°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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