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过》了了晴

11、〈十一〉

　　那是一个艾瑞不愿意回想起的日子。
　　乌云压城，春雷阵阵。
　　她是在听到枪声之后跑去书房的。推开门，艾妤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椅上，后脑勺枕着椅背，面容安详地望着顶上的天花板。看着汩汩鲜血从艾妤口里冒出，艾瑞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杨信文抱着艾妤，双臂环住她的脸，眼睛瞪得浑圆，整个面部都扭曲了，像一只发怒的雄狮，疯狂地冲艾瑞咆道：“Ary，快叫救护车！打电话叫救护车！”
　　艾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找电话按键……
　　结果，终是在救护车到来前断了气。

　　那个时候的艾瑞不懂，妈妈为什么会选择含枪自杀。明明，明明他们一家生活得很幸福呀。
　　后来，当爸爸离开了家，她找到他撕碎藏起来的艾妤的遗书，才明白她所看到的整日整日的笑脸，不过是艾妤展示给她看的笑容面具。面具背后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挣扎于情理之间，愧怍不堪几近疯癫的样子。
　　原来，艾妤无意中得知杨信文所做之事是非法的，曾多次劝他去自首，可是杨信文总是把家庭孩子当做挡箭牌一再逃避。
　　艾妤良心不安，却也没有勇气做到大义灭亲，于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看完遗书的艾瑞，同时也懂了：为什么杨信文会在那之后将公司转给马继强，自己分文不拿。
　　那个时候，突然从富家千金变为一个穷孩子，这样的落差让艾瑞一度无法接受，于是无比怨恨杨信文。只是，当她知道缘由后，却无法与他取得联系了。

　　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照在碑上镶嵌的大理石上反射出的光芒也是柔和的，但却让艾瑞觉得有些恍惚。
　　她将手里的腊梅放在地上，转头看了一眼肖卫。
　　她该怎么告诉艾妤，如今她也陷入了同她当时一样的境地。她舍不得放手，她是真的很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多想多想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安德烈.高兹与妻子热恋六十年后，选择了一起赴死。
　　艾瑞起身抱住肖卫，踮脚将头埋在他的脖间。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只不过，他们恐怕没有六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了。
　　那么，能热恋一天是一天吧！

　　-

　　看着面前身着便服依旧是抵挡不住的帅气，许许毫不掩饰脸上的笑，薄唇微张：“黎大队长，怎么？改变心意了？”

　　查了好几天，四处碰壁，案子陷入僵局，没办法，黎泽衍只得来找许许，期待着能从她这儿得到什么线索。
　　他轻轻点了点头，一副吃瘪样，倒还和他的身份形成了一种反差萌。

　　许许渐渐敛起脸上的笑意，花痴犯够了，也该谈谈正事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枝录音笔，抓起黎泽衍的手，放到他温暖的掌心。
　　这冰凉的触感使黎泽衍将手缩了缩，疑惑地扬起眉毛：“这是？”
　　“马继强和周惟的对话。周惟想用马继强的秘密来威胁他，至于是什么秘密他没有明说。”
　　“那你这没啥用处嘛！”黎泽衍把录音笔往桌上一搁，暗示意味明显：你得拿出有实质意义明确指向他的东西。

　　许许勾起嘴角，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刘海：
　　“这是没啥大用处，但是足以让你相信我吧！？”
　　接着身子前倾向他靠近，声音极轻，但却攻气十足：“或许还有个用处，吓吓他也可以。”

　　黎泽衍对许许突然靠近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水味并不反感，他甚至觉得还挺好闻。怔怔地注视她良久，他才突然恢复神志，想起他们的这个距离太过暧昧，大庭广众下实在不得体，于是侧了侧身，问道：“怎讲？”
　　许许轻笑，一副尽在她掌控中的自信表情：“就像你那天抓他审问时，给他看的那文件不就是个空架子嘛！”
　　“这……”黎泽衍一脸震惊地看向许许，对她心生佩服，果然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东西是我给你的……我也不过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救他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更信任我。”
　　黎泽衍若有所思地垂了头，思考时两个大拇指习惯性地互相绕：原来我早就被拉进她的计划中了。

　　给足了思考时间，许许重新拿起录音笔放到他掌心上。
　　“考虑好没？要跟我合作不？”
　　黎泽衍握紧了手里的笔，虽然他很不希望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算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盯着许许的眼睛，死死地，仿佛要就此穿透到她心里去一般。
　　“据我所知，你的学业是从小学起就由马继强资助的吧？为什么你会……”

　　没待他问完，许许便笑了，是那种很不屑地自嘲式的笑声。“你难道是要让我感谢他把我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吗？”
　　“你帮他做过什么？”
　　“假账，逃税。”
　　许许毫不避讳的态度倒是在黎泽衍意料之外，他又问：“你就不怕告诉我后，我让你也受到法律制裁？”
　　“你觉得我在帮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会傻到留下自己的证据，而不是把所有线索都指向他自己？”

　　黎泽衍后知后觉发现许许再一次贴他很近时，她已经在他侧面脸颊上呼出了一口带着卡布奇诺香味的热气。他只好整个身子后仰，躲避她有挑逗性的靠近，最后一个不留意重重地撞在了椅背上。
　　他内心很慌乱，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两次水。这便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明。

　　“万一我录了音呢？”
　　黎泽衍咽下喉咙里的水，正得意着肖许许这下总没招应对了吧，却见她扬了扬手。
　　刚才她给他的那支录音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手里，她胸有成竹地按下播放键，“如果我没猜错，是录到这里边了吧。”

　　“据我所知，你的学业……”录音笔里黎泽衍刚才说的话清楚可辨。
　　黎泽衍垂眸笑了。这女人，这操作，他是服气的。
　　“现在，这支笔可不能给你了。”许许将笔放回包里，拉链拉上，封得紧紧的，又继续道，“不过，我说的合作的事依然有效。就看黎队长你的意见了。”
　　黎泽衍长吁出一口气，目光灼灼而又坚定，他与许许对视足有半分多钟，而后无比肃穆地开口道：“合作！”

　　似乎早料到黎泽衍这番会爽快地答应下来，他“合作”二字刚说出口，许许便迅速回道：“在我们合作前，我有个要求……”
　　“你说！”
　　许许笑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我是律师，口说无凭，当然得走法律程序！”
　　黎泽衍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再找不到像她这般精明的人了！

　　-

　　这是黎泽衍第二次接触到“肖卫”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调查马继强时，他收养的孩子名单中就有这个人。
　　当时查过肖卫后发现他没有什么前科，而且又未在马继强的公司工作。可以说，指向他与马继强之间有往来的记录根本就没有。
　　太过干净，反而更是可疑。
　　后来又发现他是肖许许的亲哥哥，黎泽衍更肯定了他在这之中有脱不掉的关系。只是黎泽衍没想到，没待他亲自找上门，事实真相就一步步地显露出来了。

　　“如果我不签字会怎样？”
　　许许的心猛地一抖，这是她今天强装镇定这么久来，第一次感到威胁感到害怕。她偷偷地用食指指甲掐着大拇指指腹的肉，眼睛用力地盯着黎泽衍脸上每一处微弱的表情变化。
　　攻守方已经互换了，现在黎泽衍占上风。
　　许许无奈地松开手指，泛白的指腹释放了压迫开始一点点变红，但指甲印久久难消。
　　大不了赌一把！她心里这样想着。
　　“如果你不签，我就把他所有的犯罪证据销毁。”

　　她庆幸自己最后赌赢了，拿上文件袋走出咖啡馆，恍若隔世。
　　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难谈的谈判。许许站在店门口，透过橱窗看见黎泽衍还在原位上，保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正襟危坐，一股禁欲的气息。
　　许许吸了一口气。这空气比她想象的要潮湿。再抬头看天，头顶这快虽还比较晴朗，但不远处的乌云分明有要席卷而来的架势。似乎是要下雨了。

　　黎泽衍盯着对面马卡杯沿的红唇印看了许久，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将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他从身后椅子上搭的外套里摸出手机，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开机，点击放弃本次录音。
　　他对她有了不该有的仁慈与心软。这意味着什么？天知道！

　　黎泽衍本打算披上外套回警局，摆在桌面上熄了屏的手机却突然亮了。
　　短信显示只有六个字：我们见一面吧
　　“马氏集团对面的咖啡馆。”

　　“服务员，把这些收了。再来一杯水和一杯美式咖啡。”

　　［爱上你后，你成了我的所有软肋与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