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卞九欢

25、庇护

　　“你在看什么？”俞晓梅抱着奶茶，问坐在对面的姜厉。

　　路边的树荫下，小小的甜点铺子里，明明桌子很小，两个人却离得很远，至少在俞晓梅觉得，姜厉离她很远。

　　他的心不在这里，俞晓梅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他从起初主动靠拢过来的专注，变成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有的时候俞晓梅觉得明明两个人一起聊天，他却在想别的事情。

　　可是他们说到底也只是朋友，俞晓梅虽然自己心里很难受，却不能要求他什么，毕竟这样奢求就很过分了。

　　俞晓梅顺着姜厉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眼睛是不是在瞥着远方的一个女孩，女孩看起来并不如何漂亮，她仿佛很憔悴、很胆小似的，即便是站在白天的街道上也惶恐不安。

　　姜厉说道：“那是闻素，我的养姐。她的丈夫是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酒鬼，经常打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过去不是这样的。”

　　俞晓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姐姐啊……

　　俞晓梅看向远处的闻素，她穿得不是很时兴，身上是几年前的款，显然只是为了出门随便穿的，她的身材有点发福，身上的衣服显得过于紧绷了，实在是不太好看。

　　其实闻素的五官还是很秀丽的，只是皮肤显得很蜡黄，眼下都是乌青，看起来很畏缩的模样。

　　姜厉喝着杯子里的冷饮，仿佛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回忆似的，笑道：“她以前啊，又张扬又跋扈，你知道吗，她上学时候把一个惹了她的女生给撞翻了，撞倒之后，还开车在人家腿上碾过去了，家里赔了好多钱才把事情圆过去……”

　　俞晓梅不由得身后一阵恶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可怕的事情，说在姜厉嘴里，却像是什么童年美好的记忆似的，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姜厉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艺术学校，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宿舍吧，不然我要担心你了。”

　　俞晓梅这才感觉好了一点，她背起了包，挥挥手和姜厉告别。

　　姜厉看向街角正在买冰淇淋的闻素。

　　她被她丈夫打怕了，最近闻晏把她安置在这和附近，她也只敢傍晚的时候出来买点东西吃。

　　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冰淇淋。

　　姜厉丢下了手里喝到一半的冷饮，站起了身，向暮色中的闻素走去。

　　他拍了一下闻素的肩膀，闻素吓得当即就是一激灵，转头看向他，看到是他，这才松了口气。

　　姜厉关心地看着她，见她受了惊吓，轻柔地问道：“你还好吗？”

　　闻素慌张的四下环视了一圈，勉强笑笑：“我很好。”

　　姜厉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摊上那么一个丈夫，现在大哥又出国了，你很无助吧。”

　　闻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躲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发现，姜厉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住在她家里的小孩了，他变得高大又英俊，身上的气质尤外迷人，仅仅是站在她身边，周围的不少艺术学院的大学女生都回过头来看他。

　　姜厉拉住了闻素的手臂，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省得撞到那个暴力狂。”

　　闻素不想和他多待，她看见姜厉就想起过去的事情，她做过唯一一件亏心的事就是栽了姜厉，她觉得羞愧，可是她又害怕遇到左寻，只好跟着姜厉走。

　　姜厉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店坐进去，对闻素笑着说道：“要雪顶咖啡，因为你喜欢吃上面的冰淇淋，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温柔，那种耐心与体贴，让闻素仿佛不认得他了。

　　很快，姜厉就拿着两份雪顶过来了，在闻素面前坐下，细心地给她递过小勺子。

　　闻素苦涩地低头吃冰淇淋，这两年她变了太多了，她变得温顺又胆小，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她也不想要自己在姜厉面前露出这幅样子，可是她却没办法。

　　闻素正低头挖她冰淇淋吃，姜厉忽然伸手过来，替她擦了一下嘴角的奶油沫。

　　闻素愣了一下，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姜厉笑得很温柔，专注地给她擦着嘴角，笑着说道：“你呀，怎么吃起东西来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敏锐地注意到，闻素的眼睛红了。

　　闻素拿着她的勺子，哽咽着看着姜厉，小声说道：“对不起……”

　　姜厉说道：“怎么了？是冰淇淋不好吃吗？”

　　闻素的肩膀抽搐起来，她捂着脸，崩溃似的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当时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发脾气，我没想到妈妈真的把你送走了……”

　　姜厉看着她哭，却在心里冷笑，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可是他没有说。

　　取而代之的是，他做到闻素旁边，揽住了她，安慰她道：“你这些年受苦了，要是我还在，不会让你受那种人欺负的……”

　　他无限温柔地把哭泣的闻素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没事的，以后都会好的……”

　　闻素在他怀里仿佛找到什么慰藉似的，她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问道：“怎么会好？事情已经这样了，怎么还会好？”

　　姜厉抱着她，轻轻拍着她抖动的肩膀。

　　他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说道：“因为夏天就要过去了。”

　　闻素擦着眼泪，茫然不解地抬头看向他，问道：“什么？”

　　姜厉说道：“因为夏天就要过去了，接下来会有漫长的秋天。你不要害怕，好吗？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弟弟啊，我会保护你的。”

　　闻素有点不敢相信，她不再哭了，她只是怯怯地看着姜厉，小声问道：“你不恨我吗？”

　　姜厉把他那杯咖啡拉过来，摆到闻素面前，让她挖着上面的冰淇淋吃。他避而不谈这五年的孤独，只是淡淡的笑着说道：

　　“其实我要谢谢你啊，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被送走了，我怎么能得老爷子的青眼呢？如果不是他赏识，我不过就是你家的一个外姓人，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呢？所以我其实很感激你。闻素，我想报答你。”

　　闻素并不想就这么相信他，可是姜厉的眼睛那么坚定，他看起来平和又温柔，好像他真的变了，他长成了一个男子汉，真的要来保护闻素了似的。

　　姜厉又说道：“我知道，我们有一些小过节，可是这都是孩子时代的事情了，我们两清了，对吧？”

　　见闻素不语，姜厉又说道：“这件事，我从大哥那里也多多少少听了一些。你也不要怪你妈妈，她那个年代的女人，孩子就是一切，生育就是她唯一的价值，她想要保护你，只是她不知道方法而已。”

　　他这一句话说中了闻素心中的委屈，闻素终于觉得她被人理解了，所有人多说她应该为了孩子隐忍，可是她不懂，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除了大哥支持她流产，可是大哥或许也只是在说气话……

　　闻素觉得这个腹中的孩子剥夺了她的一切，剥夺了她的自由，剥夺了她做选择的权力。

　　姜厉又说道：“不过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一切。”

　　他温柔地把手放在闻素的腹部，轻声说道：“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啊，他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没有人理解你，没有人愿意支持你，可是他能感受到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忍让，这难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和一个人毫无边界地分享这一切？”

　　闻素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也伸手去摸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真的有个小生命在回应着她似的。

　　姜厉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她过去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只说了几句话，闻素竟然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点期待了。

　　姜厉又说道：“以后他要是长大了，他也会来保护你的。你没有想过吗？让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小家伙，一个优秀的人……”

　　闻素忽然开始憧憬起来，她高兴地看了姜厉一眼，说道：“我想他以后做一个小画家，不做画家也可以，做他喜欢的事情，然后很自由地长大。”

　　姜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也该回家休息了。要是让人知道你孕期偷偷吃冰淇淋，你可要倒霉了。”

　　闻素的心情很好，她任由姜厉拉着，满怀憧憬地想着未来。或许未来会更好，她从来没想过她会为自己成为一个母亲而快乐，她会有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姜厉开着车，把闻素送到了她家的楼下。

　　他对闻素说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要是让你妈妈再发现我们有联系，又要骂我居心不轨了。”

　　闻素很高兴地和他挥挥手，和他告别，想家门口走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左寻正坐在新家的楼下等她。

　　他没有看见车上的姜厉，他只看见他那闹离婚的妻子，从一个男人的车上走了下来。

　　车很好，看起来就很贵，他只在夜色里瞥到姜厉的背影，看起来是个有钱又高大的男人。

　　左寻没学历，没工作，个子并不算是很高，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怒火仿佛被点燃了，闻素肚子里还揣着他的种，婚还没有离，背地里却在和别的有钱男人鬼混……

　　闻素一来，他就猛地一把揪住了闻素的头发，醉醺醺地咬牙开始骂她：“贱女人……”

　　闻素凄厉地惨叫了起来。

　　姜厉坐在车上，闻素求救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只是拿出手机，拉近了镜头，拍下了闻素挣扎惨叫的这一幕。

　　知道闻素被左寻丢在地上，狼狈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时候，他才悠闲地下了车，拦住了左寻还想继续打她的手。

　　姜厉关怀地把闻素扶了起来，打了急救的电话又报了警，威胁地看向左寻：“你打不过我的，我劝你最好后退一点。”

　　左寻以前喝醉了在他家吐的时候就见识过他的厉害，此刻忌惮地后退了一步，说道：“这都是我们家里的私事，你报警做什么？”

　　闻素哆嗦着，死死抓着姜厉的衣服，血沿着她的腿流了下来。

　　闻素下意识一摸自己腿上的血，愣住了，哆嗦着说道：“他还要去学画画、学建筑……”

　　她才刚刚、刚刚憧憬过这个孩子的未来……

　　那美好的泡影还没逝去，憧憬的乐章还没停歇。

　　姜厉脸上浮现出了冷酷的笑容，他仿佛真的是个家人似的，把闻素拉近怀里，保护着她，柔声说道：“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你已经安全了……”

　　“你们都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