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夜色撩人 ...
-
树枝添到火堆中,发出哔剥一声轻响。
身边的人动了动,简亦之轻声道:“你醒了。”
施玄玑扶着山壁慢慢坐起,神情还有些恍惚。简亦之又向火堆里添了一根树枝,抬起头,隔着明亮的火光看向他,眼里犹有担忧之色。
“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不疼了。”
这句话之后,竟一时无人再开口。施玄玑低着头,有些怔忡地看着手,似陷入了什么思绪里。简亦之看了他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在火堆上,不知在想什么。
啪嗒。
山洞深处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我睡了……”
“你那时……”
不长不短的寂静后,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片刻后,施玄玑先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含笑道:“师弟先说。”
因这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巧合,气氛倒是轻快了许多。简亦之也不推让,将话问完了:“你那时……没事吧?”
中间他顿了下,施玄玑那时候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来。
那双眼漠然平静,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如同传闻中的青天之上的神明一样,悲悯地俯视着众生。
也俯视着他。
那一刻,简亦之感觉自己的心,很轻很轻地揪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得到,就要失去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再次看向施玄玑的眼睛,看得无比认真,然而这双眼睛幽深温润,在他看来时还浮上一层浅浅的疑惑,映着明灭的火光,比往常还要明亮温柔。
没有那时候的惊鸿一瞥里的一丝痕迹。
简亦之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犹豫:“那时你杀那个鬼哭时,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了,你没事吧?”
“师弟放心,我没事,那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
施玄玑笑吟吟地安慰着他,垂下眼,眼里的笑意散去,墨色如乌云般凝聚,显露出罕有的凝重。
那时候的事他都记得。
那时候的感觉……他也都记得。
他记得自己无悲无喜,一颗心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古井一般波澜不惊。
冲上去的时候,他还有一丝怒和恨。可是后来,他看着鬼哭,捏碎他的心脏,那一丝情感也奇异的消散了。他看简师弟,就和看鬼哭、看昏迷的采桑、看蚂蚁、看花看草看树一样。他们在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区别。
他杀鬼哭,而不杀简师弟,也只是因为鬼哭为恶而已。
在那之后,他还去杀了胡山和安书生,轮到庆娘时,他却没有取她性命,只将她丹田击碎,毁去修为。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没有一丝迟疑,好似他心里有着一杆可堪衡量世人的秤,清晰地划分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而这份恶又该到受多大的惩罚。
当然,更不会起丝毫波澜,甚至在杀人时,还怀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悲悯。
再然后,他走向了昏迷不醒的采桑,可是没走两步,就失去了知觉。
那时候,就宛如他的身体里苏醒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一般,可他此刻回忆,分明记得清楚,那就是他……
却又不是他。
“你真没事?”简亦之不知为何,犹自不放心,再三确认。
“真没事,”施玄玑回过神,将忧虑尽数收起,冲简师弟一笑,“也算是因祸得福,昏迷前我头疼难忍,如今也没感觉了。话说,我睡了多久了?”
“十三天了。”
简亦之见他嘴唇翕动,知道他还想问什么,索性一同说了:“大魇还未过。那时你晕过去之后,我便带着你和采桑找到了这处山洞,安顿了下来。”
提起采桑,施玄玑心里微动。
那时候的最后,他为何会走向采桑?
“采桑人呢?”
“出去找……”
简亦之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山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采桑拨开洞口垂下的藤蔓,钻了进来。
衣摆被他撩了起来,兜住了一摊野果,还有一捧淡黄色的小花。
他喜爱花草,看到了总忍不住采一些,同行的这段日子,简施二人也早就习惯了。
采桑进了山洞,一抬头,发现施玄玑已经醒了过来,由衷地喜道:“施公子你终于……”
下一瞬,他便对上了施玄玑幽深莫测的眼睛,不由一愣,剩下的话也尽数吞了回去。
“怎么了?”施玄玑含笑问道。
那一瞬间的深不可测已经尽数收敛,采桑眨眨眼,再看,还是那个和蔼可亲的施公子,不由嘀咕应是他看错了。
他没再想下去,小声将方才的话说完:“施公子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这段时间恩公一直很担心你,守在你旁边,就没……咳咳,咳咳咳,恩公……”
采桑吐出一枚紫红色的野果,又害怕又憋屈地看向简亦之。
简亦之收回弹出野果的手,闭上眼,冷冰冰地道:“不是饿了么,还不快吃。”
趁简师弟闭眼,施玄玑大胆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简师弟自己不知道,当他羞恼时眼角会晕出一抹潮红,衬着雪色的肌肤,凭添几分艳色。若他睁着眼,眼睛含怒似嗔,比平日里还要明亮,像风过明月池,泛起一层潋滟的波光,是过眼难忘的风情。
就算他此刻闭着眼,也遮不住三分艳丽。
只是可惜了,眼角的朱砂痕没了。
施玄玑的目光直接又灼热,简亦之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要怒不怒,恨恨地咬牙:“看什么?!”
施玄玑色令智昏,脱口而出:“看你好看。”
下一瞬,他就在简师弟瞬间冰封三尺的气场里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力挽狂澜。
小师兄脸皮到底是厚,只尴尬了短短一息便恢复如常,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云淡风轻地转开话题:“咳,那个,简师弟,也不知这次大魇什么时候会过去。”
回应他的只有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洞外面呼啸的风声,洞深处的滴水声,以及采桑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的咀嚼声。
这么一安静下来,竟好久都没人说话,时间变得柔软又悠长,采桑不知何时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因着大魇未过,无法打坐修炼,师兄弟二人面对面坐着,虽然没人出声,气氛却安详宁静。
不知不觉的,施玄玑觉得头脑生出些昏沉,好似是那时神魂作痛留下的后遗症。
他往后靠了靠。
简亦之察觉到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倦色,低低地道:“方才说到一半便被打岔了,你先前头疼是怎么回事?”
“是神魂作痛,可能是顽疾复发,”施玄玑不确定地道,“因我神魂弱,小时候便经常头疼,只是从来没有一次疼得这么厉害罢了,而自从修真之后,神魂力量强过普通人,也再也没疼过。这回复发,许是因为这儿对修真者克制的厉害,不仅灵力被禁锢,神魂力量也被压制了。”
“那现在怎么不疼了?”
“小时候头疼本就是一阵一阵的,”施玄玑随意地道,甚至还有闲情开了个玩笑,“若一直疼下去,我早活不到今日了。”
可惜眼前之人并未捧场,不仅没笑,反而皱起眉,静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离开大魇范围你便不会头疼了吧,休息一晚,我们明日便走。”
施玄玑笑笑:“好,不过不用为此着急,反正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大魇便会消失了,就算走我们也不一定能在此之前走出去。”
简亦之低声道:“总好过你活受罪。”
施玄玑怔住,匆匆低头。
就这么一个眼神,就这么一句话,他便觉兵荒马乱,难以招架,笑容差点都没维持得住。
*
林中夜风寒肃,一队人无声地走在其中。
过了片刻,三道人影扭成一团,迎面而来,走近后,后面两人压着前面的人,对着为首之人单膝跪下,恭敬地道:“君上,人抓回来了。”
“本座知道了。”
月光恰在此时从云层中探出半个头,银色月光落在为首之人脸上,露出一张略显平凡的脸,然而额心一点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平添一丝妖异。
男人笑了下,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任务还没完成呢,你这么急离开本座想去哪里?宋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