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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9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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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悠哉游哉地过了好长一段赋闲日子,除了去给母上问安很少出门,有交情好的同僚前来探望,说起最近朝中空虚无聊得很大家坐在殿上往往眼瞪眼无话讲,博雅托着下巴说,不会是因为最近在下不再鬼畜而让诸位遗憾所致吧。
那几人连忙摆手,怎么会,博雅大人之品行有目共睹,那种谣言实在是不着边调恶意中伤,让吾等深为不齿。
博雅心想,当日你们兴冲冲凑在阴暗角落里散播的时候,可恨不得亲手揪我个现行的呀,眼前平息了你们就不齿了——也是,没有新料自然是有齿也无处使,果然无聊空虚。
其间有人为了转换话题,讲起朝中人事变动,说到弹正少弼大人突发恶疾,虽多方医治终无效果,上了份辞表回老家去了。
博雅乍听闻还有些惊愕,什么病症这么厉害?
不知道,只说是浑身疼痛头晕乏力,不管是医师阴阳师还是高僧法师都探不出病因,药汤吃了几大锅咒符经文贴了满屋子都不见起色,就在五六天前吧,今上终于准了他的辞表。唉,也算是让他落叶归根吧。
在场有人唏嘘抹眼,博雅捏着扇子拍手心,跟着叹息两声,等人走完了,打个呵欠说,好歹是走了。
俊宏收拾客人杯碟说,这几位大人还没上次那位呆得久。博雅微微笑道,我说的不是他们。
风头既然已经过了,就该是回归正位的时候,博雅暗自留恋这段悠闲时光,晚上等晴明过来时说,我记得再有三四天是物忌期,可不可以提前一点,或者延长些啊?
晴明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干脆地说,行啊,你走路的时候摔一跤,摔狠点,别说三四天,一个月的时间都有了。
博雅蜷在窗边上叹了大半夜的气,晴明抓枕头砸中他,低声说不睡觉就走开。博雅抱着枕头蹭过来,把晴明胳膊塞回衣被底下又给他掖了被角,凄楚地说,对一个心灵受伤的人和蔼一点。又问,扭到脚踝和磕破额头,哪个更疼?
晴明沉眼看他,每样都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翻身背对他,博雅落寞地想要叹气,硬是忍住憋在心里,摸进衣被里面躺平,望着那因黑暗而深邃的内顶,悄然感伤。
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去殿上应卯,官场的话说了一箩筐,博雅觉得口干,端起手边的杯子就喝了一口,初时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低头看了一眼,清亮亮的水没错,这时左近有人压低嗓音说,博雅大人,真抱歉,那杯是老夫的药水。
博雅微惊,忙道“对不起”退杯子告罪,好在那人也是有名的好脾气,说是老夫昏聩随手放杯子,希望不会给大人的身体造成不适。
博雅但笑道不会不会,心里想我巴不得吃坏肚子,可后来居然一切正常,倒令他不禁微微失望。
再回中务省,再进议事殿,再端那方印,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务少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仍旧说,大人,这些立刻就要发出去的麻烦您快一点诶!
博雅抬眼看他额角微渗汗的脸,千百种思绪一时激荡于怀,博雅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中务少辅抢了句,马上还有二十三份下发各省的诏书要过来,大人快把现在的处理完了腾地方。
博雅又转眼左右瞟了瞟,只见堆砌得小山似的文书一如往常,偶有人走动,纸片呼的飞舞一下,甚是有意境。
中务少辅不得已要再催促,博雅却已拣回从前无奈心情,认命地做起他最熟练不过的公务来。
近中午,议事殿来了客人,治部卿迈着缓和的步调踱过来,看见博雅打招呼,大辅大人好专注在下莫不是打扰了?
博雅扯着嘴角权作回答,中务少辅拿了刚盖好印的文书匆匆送出去,治部卿才能和博雅说上几句话,问了问近况聊了聊闲事,博雅说最近好久不见你在哪儿忙着呢,治部卿说是家里有些事脱不开身。此时他的神情很是愉悦,又夹杂了得色,博雅略偏头斜眼看着他,你那位夫人,又迷上哪家的佛场了?
治部卿笑得越发欢乐,她是想要做法场也不得不顾虑身子,近来府中清静得让左右都以为我搬家了。
哦——博雅更好奇,端详了治部卿脸色,恍然道,恭喜恭喜。
嘿嘿,你我何必如此客气,到时候少不了请你一顿好酒。
下了殿回到四条,博雅逮着晴明就说,治部卿要添丁,我该送什么礼好?咳,折腾来折腾去几个月,恐怕我是最后才知道的,真不该啊真不该。
晴明忙着出门,指着屋里说,唐柜里有两只安胎符你要就拿去。说完便带着北居走了,博雅抓把空气兀自站在廊上小半晌,俊宏小声说,大人,先换身衣服吧,贺礼的事急不在一时。博雅夸他正是这个道理,去放好热水我要泡个澡,累死了。
晴明这一去过了四五天才回来,满脸灰土看得博雅心疼,问他去了哪里怎么搞成这样,他疲倦地摇头,强打精神坐在文台前面写报告,博雅劝他休息会儿再写,他沾了墨汁顺着砚台边捋笔尖说今晚就要交上去,格子窗外扑棱扑棱一阵响动,青纹花翎的雀鸟飞进来直直停在文台上,嘴壳张张合合的,晴明凝神听完了说,我知道了,请保宪师兄先应付着,我随后就到。
博雅望见那雀鸟振翅飞远,说你还要出去?
晴明抚了抚额头,嗯,讲堂上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
你又不是博士又不是学监,阴阳寮里自有该去的人,你操什么心。
晴明没空和他磨蹭,飞龙舞凤地写完报告,卷好装在盒子里,北居找替换的衣服给他换了,两人又匆匆而走,博雅撇着嘴叫俊宏备车,就是拽也要把他拽到车上,能省一份力是一份……真让人放不得心。
四条离阴阳寮不太远,晴明靠着博雅竟睡着了,博雅摸他脸,皮肤透些凉,握他手,指尖也不暖和,暗里又叹了几声。北居悄悄说,一直守在罗成门外面,早上才等到了逃出来的,我在他后面看得心里发怵,师兄那个人你知道,认真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晴明睁开眼说,到了?
博雅摁着他,我在外面等你。
不了,你先回去,不定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博雅很坚决的重复道,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不到就不回去。
看不出晴明有没有在意他的话,下车头也不回的进寮里去了,博雅真的在外面等,等到夜色暗得像打翻的墨汁,美福门里依然没有人出来。
讲堂旁边的休息室里,保宪和石粪博士两两相对,一者眼神冷冽,一者态度强硬。晴明望着道尊,道尊不以为意地喝口水,慢慢说,保宪和城里城外众妖物的交情不是一两天,向来管理得不错。
保宪才不认为自己是在“管理”,他们永远只对妖主的话惟命是从,但此时他不想去纠结在无聊的争论上,石粪博士要他负全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论根本,引妖孽入人间为非作歹的是他教导的阴阳生,做师父的要袒护自己的学生他可以理解,但把所有罪名利落地推到别人身上,甚至指控别人操纵妖物惑乱京城居心叵测,保宪实在忍无可忍。
晴明作为见证者之一赶过来,他亲耳听逃跑出来的妖孽说是某某催动召唤咒术带他们穿越妖道,某某正是石粪博士平日里最得意的学生,今天在讲堂上突然七窍喷血,明显是被他召唤来的妖孽遭受了镇压,术法反噬到他身上所导致的后果,可石粪博士从头到尾只是不断谴责保宪空统领了一帮乌合之妖成天游晃在京城内外,却没有及时察觉异常状况,放任其危害京城人民的安全。
当时保宪还在外面追捕逃妖,独眼带了几只手下封锁周围小路,逃妖只能顺着朱雀大道跑向罗成门,撞进晴明布下的法阵里。
保宪真不敢相信石粪博士会说出这样的话,想他素来严苛死板不近人情,到自己弟子身上怎么就忽然开了窍?!保宪怎么想都想不通,办完事直接回阴阳寮,讲堂上残留反噬的惨景,石粪博士颓然坐在放射状血痕的中心点,保宪见他仿佛老了几十岁的身影,都想算了不去计较了,横竖多抗份罪又不会死人。但石粪博士见到他立刻犹如斗鸡见了红布条,精神抖擞气场激烈,指着他鼻子就骂开了,若不是周围几个人拉着,怕是会直接跳到保宪面前做一个撕碎人生的示范。
道尊收到消息,以长官的身份过来调节内部矛盾,首先让双方陈诉各自观点,石粪博士滔滔不绝,把刚刚掺合着血泪的控诉又重复了一遍,他衣服上有真的血迹眼角有真的泪光,搭配得天衣无缝。保宪越是冷眼不语,他越是来劲,让人惊讶他是不是鬼上身。
局面有些一边倒。
晴明觉得隐隐头疼,按着额角默念定神纳真诀两遍,石粪博士的慷慨激情被道尊打断,道尊说某某的遗体现在何处,旁人回答在隔壁,几个人过去查看完毕再转回休息室,道尊说事实很明显,根据阴阳寮规矩,遗体应该即刻火化,而他擅自召唤妖物,理应开除学籍封印咒力,但既然已经没了这条就作罢。他对石粪博士说,你这么看重他当初就该管教得更加严格,出了这种事能怨得了谁?!看在你们师徒情深意重的份上,由你亲自送他最后一程吧。
火化的地点就在阴阳寮里某个角落,临时搭了高台,尸体被抬上去,有人递火把到石粪博士面前,他的手微微颤抖,火光凌乱不堪。
保宪不觉得自己得胜,任何生命都一样,去了都是遗憾,石粪博士的举止他能理解几分,只不过理解归理解,被惹急了心里还是气愤得不得了,眼见他要亲手了结最后怨念,说暗里不舒畅是骗人的。
道尊等着他点火,保宪等着他点火,晴明等着,周围人也等着,石粪博士便在众人期待中倾斜了火把,木料干透了,一点就着,噼驳燃烧起来。
令人惊骇的场景偏偏在单纯的声响中蓦然发生。
保宪伸长手抓到一片衣角,道尊划界起隔墙,石粪博士用力过猛撞在障碍上,额头刹时见红。
贞烈——保宪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么个词,随即咳了咳。
石粪博士已然昏厥,道尊叫人把他抬走,又叫人守着火堆务必收捡好所有骨灰,然后对保宪说没你的事了,等他醒了我会和他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保宪心想着,他能听就不叫石粪了。
道尊似乎没有看出他的忿忿,走到晴明身边低声说,有人还等着吧?夜已经很深,不知道是否心念依旧呢。
晴明垂着眼微颔首,道尊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擦身而过,唇角微扬,仿佛是见到了最合心意的图象。
保宪拉了下晴明,一起走?
晴明点了点头,两人走出阴阳寮,美福门外有牛车静立,保宪不客气地说没力气走路了搭我一段。博雅撩开帘子让他们上来,回头催促牛童上路。
车轮缓缓转动,博雅于暗色里揽着晴明,保宪打个呵欠,麻烦到地方了叫我一声,这几天真是,折腾人。
他歪身靠着车棚开始打盹。
晴明不想说话,博雅也不勉强。他是刚刚睡了一觉精神很好,就让晴明依着稍作休息。
保宪到家下车便走,晴明在他背后说师兄不要多想,他挺潇洒的摆摆手,我还没空去想呢。
博雅问讲堂里出了什么事?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晴明困得睁不开眼,嘟囔道,没什么,现在的阴阳生,好奇心太重又浮躁,这回是该被狠狠教育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博雅抚着他脸,好了不说了,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