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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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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和保詹说的话有部分是事实,另一部分保詹没有探求他也没去表明。
博雅被传出的谣言,晴明第一次听见当玩笑,第二次就察觉不简单,尤其件件都牵连着他,又刻意将他作为弱者典范。如果是单纯塑造博雅不为人知的恶劣形象,为什么抛开那些瞎编乱造的外皮,里面却是真实场景,并且还总能紧跟着现实发展?
晴明注意了段时间,和博雅说起最近常来走动的几个人,博雅沉吟片刻说,算了,妄自揣度不太好。
他不放在心上晴明也不好再说,暗想以后闹大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便转头去接着自己的修行。
道尊大人被弹正台往上奏了一本,又遇上了几件奇怪事,晴明知道后随便一想,就猜到或许正是那位自持“天下正义唯他家”的弹正少弼坐不住出手了,小妖物的下场大概有些打击到他,而法术册子十有八九还在他手上——他是化了什么手段才拐了人帮他顺走,又走了什么门道勾搭上妖物,晴明根本没兴趣——这位大人自从弹了道尊后就没再来四条,可能是担心被报复躲起来了,或者为了“保护”晴明而断绝往来。
晴明扶着额头想,你早先跑得那么勤快,自己又是个大嘴巴的人,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你和安倍晴明交情匪浅?要给你辩解的机会只怕你自己去列个表出来看了都汗颜。
稍微对晴明有点了解的人,看他与道尊大人交陪时格外专心认真的态度,至少能猜到道尊在晴明心目中地位特殊,而年初御宴上道尊已放出想提拔晴明的话,但弹正少弼居然对这些毫无认识,随随便便去揭人家的鳞,不仅是无知更是一厢情愿过头,简直是愚笨到家。好歹也是在朝堂中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家,旁人说起他除了头疼他的说道,对他顺风飘的本领还是颇有赞赏的,可是呀,一旦命中注定要翻船,真是挡都挡不住。晴明有一阵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下了迷咒。
博雅看他微微皱着眉头,便拢着他指头说,你少去想别人的事吧,刚才明石派人送了新鲜的松茸和风鱼干,今晚熬做汤怎么样?
随便。晴明偏头看着真葛绘画,画纸上描了朵大开的牡丹,真葛添上色彩,又在花瓣旁边加翩飞蝴蝶。她作画时很有晴明专心一致的模样,博雅每每看见了都忍不住叹口气,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你的两倍三倍甚至更多,可她身上一点像我的地方都没有。
有啊,她使坏和耍赖的时候,十足是你的翻版。
胡说!
对,我说错了。晴明微颔首,她比你可爱得多。
博雅怒由心头起,撇开晴明的手要说话,真葛搁下笔把画纸举起来说,画好了。
她眉眼里全是欢乐的情绪,依到晴明身边讨夸奖,博雅伸脖子看了几眼,问,为什么花蕊是绿色的?
小爹爹给我看的牡丹,就是绿色的。
博雅去看晴明,晴明淡笑着解释,在唐国有一种牡丹名叫绿夫人,花未绽放前通体碧绿,盛开后花色转粉红,而花蕊仍旧为浅绿。
我有听说过——我是想说,你什么时候带她去看的?我最近天天呆在家里怎么不知道?
晴明抬眼想了想,大概是昨天。
昨天……你又用的幻术对不对?我跟你说多少次了,真葛这么小老是对她用这种法术,会让她混淆现实和虚幻,对她的成长很不好。
才不会呢,小爹爹有跟我说那不是我真正看见的,我可以分辨的呀。真葛挽着晴明对博雅说,博雅看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真葛嘟着嘴蹭晴明,晴明抚她说,真葛很聪明,也很善于辨识,她的领悟力要高过许多人。
博雅哼哼着,我不管了,你们要怎么就怎么,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出了什么不良后果不要找我!
他愤而起身,瞪了晴明一眼转头走出去,真葛小声问晴明,大爹爹怎么了?真葛做错事了吗?
和你没关系。晴明把画纸放回文台上,心想你闹起脾气来,倒是和六岁的孩子没两样,不知道是谁学的谁……
真葛揉揉眼显出一些倦意,晴明让美浓带她去午睡,正要回内室瞧某人的火气若是消了就问他要不要一起下盘棋,北居走过来把手上册子给晴明,说,他在外面等着师兄回话,一身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像是做贼一样。
晴明把册子翻来看了一页,要做贼,也该挑个夜黑风高的好时间,只怕一路上早被无数眼睛盯着了。
北居说怎么办,请他进来吗?
晴明沉眼冷笑一声,你去直接和他说,晴明承蒙大人抬爱,深感惭愧,往前碍着博雅大人的面子勉强应对,但实在内心惶恐,晴明淡薄世事与旁人全无干系,还请他停止了那些幼稚行为,晴明在此多谢。
北居撇了撇嘴说,师兄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
要不怎样?骂他一顿打出去吗?晴明提着册子真不想再碰,晃了两下又说,这种人越是理睬越是来劲,当初我便是给他太多余地徒然招惹一身不痛快,你把我的话转了再告诫他,那位大人有没有宽宏的肚量很难说,最好是赶紧找个天远地远的所在躲起来,免得一个不注意被清理了。若是觉得为人着想却不被领情心中委屈十分,还要去找了谁谁来评理,那就请他自便吧,横竖暴露出来了要灭他个干净的人怎么也轮不到我。
北居捂着嘴笑,晴明乜他一眼,快去,待会儿人家等不及了冲进来一番剖白,今天的晚饭也不用吃了。
北居应声要走,回头看着他手里的册子,晴明说这是公物自然是要退还回去,他以为随身拿着的就是秘籍么?真不知脑子里长了些什么东西。
也许是堆豆腐渣呢。北居逼自己严肃着面孔出去,那个人是晴明预料中的震惊加震怒,他不肯相信北居立时就要求当面对质,北居拦着说师兄原话便如此,再见面又能怎么样呢?
他流露出困苦的神情,北居秉着与人为善的德行好言劝慰他说,您老还是避避的好,虽然天要罚躲不过,而人惹祸,多斋素念佛总能挽回一点人品的。
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蒙了,他深沉的叹口气,摆摆头转身离开,北居想笑又不好意思,一直闷回了屋里,憋得胸口抽疼。
博雅生气向来是夏天雷雨,自己在内室发了会儿呆就消散得差不多,晴明掀帘走进来,才说了句“下棋”,他腾地站起身过去抬了棋桌搬出棋盒,问,你要黑子要白子?
他笑盈盈地瞧着晴明,反倒是晴明愣了愣,踱过来说,黑子。
你还是用白的吧。博雅自己开了黑子的盒盖抓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来,猜子。
稍微等一下。晴明说着先把册子放到文台上,想了想,抽纸写了些字覆在册子封面,博雅偏头看着他,说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还是早送到合适的地方,别搁在这里,有个万一我可担不起。
放心,跟你没关系。晴明捏诀唤出式神,把册子连同上面的纸片一起交给他,低声交代了几句,式神点点头身形一转,蓦然化虚无。
下棋的时候晴明略有些走神,博雅轻敲棋子笑道,拿册子来的人是谁呀,敢把你给得罪了,真有本事。
晴明暗想是啊他可是有本事的很,嘴上却说我有什么不能得罪的,我无官无权,混了这么多年依旧一个小小阴阳生,旁人都看的出我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有愁诉不出有恨讲不得,活生生上欺下辱的深闺怨妇。
博雅捏着棋子对他哼哼两声,是无奈又可气得说不出话,半晌伸长胳膊到他脑门上叩了一下,我都要去流放了你还拿那些话寻开心。
流放是什么?你和他很熟吗?什么时候邀到府里来坐。
好啊,明天就叫他来和你聊聊天。
博雅大人面子够大,要请谁过来谁不跑得飞快,可是真抱歉,流放能腾出空来在下却无闲,还请博雅大人让他多等十天半个月的,在下忙完了这一茬兴许喝水的时候能想起来。
博雅指着他皱着眉头笑,你呀你,嘴皮子越来越利害,不略施惩罚还反了天了。
咳,大中午的,不准动手动脚。
我当然知道晚上最是好时机,可是有些错当场就要罚,不然记不住……
两个人纠缠了一中午,真葛睡了午觉起来问,爹爹呢,我要和爹爹玩。
美浓哄着她说爹爹们在谈要紧事,晚些时候再去找他们好吗?
真葛转着眼想了想,那我可不可以去找北居?
北居仿佛先知似的出现在她面前,眯眼笑道,只要是真葛的愿望,有什么不可以呢。
俊宏隔了稍远的距离守着内室,非常留意周遭的动静,心里暗叹北居不愧是跟着安倍先生修行,要是被真葛冲过来了,还真不好办。
博雅抹了脸大概梳理了头发,趴在寝台上剥杏子,晴明说被让衣被染了汁水你到别处剥去。博雅说我不,坐远了你怎么吃得到。
他剥好一个塞进晴明嘴里问,好吃不?
晴明“嗯”一声,他舔了舔手指头,冷不防凑到晴明唇上伸舌头卷了一圈,晴明偏头推他一把,他栽在寝台上乐呵呵哼着小调,摸到碗里果子继续剥皮。
一直到用晚饭不得不起来,真葛牵着博雅的袖子说为什么大爹爹领子上有黄色的水印子,博雅瞅着晴明说,这是纪念,洗不掉正好。
晴明懒得回应他,只跟真葛说,往后不能躺着吃果子,要不就跟你大爹爹一样,弄得狼藉一片,无法收拾。
博雅辩解着说才没有就在衣服上染了这么一点。晴明斜他一眼,他略缩头喃喃道,衣被上那些是不小心,要不是你推我……好了我知道了……
俊宏心中微微感喟,北居拍他肩说,师兄在未乾邸的时候都是自己洗衣物,难免很注意这些。俊宏说我明白,我是想这么多年了他俩始终未变,不知能不能永远下去。
师兄说,世间之所以让人留恋正在于它不断变化,永远永恒之类的事,是不存在的。
然而,你师兄能让它实现吧。
谁知道呢。北居偷偷看眼晴明,虽然他像是拥有挺大的本事,但骨子里只认一个道理,天命循环不可破,如果有天走到尽头,我猜他什么都不会做。
这样,让人觉得过于冷漠呐。
北居摇头说,绝不是因为生性薄凉,师兄有多重情,你还看不出来吗。
俊宏垂眼想心事,一夜没有安睡,但他没有拿自己的烦恼去感染他人,默默地收拾好揣在怀里。他什么都做不得帮不上,他为主人照料起居更加尽心尽力,以前他总在博雅要开口交代前将一切准备周全,现在博雅都有点厌烦他了,好几次跟他说,你让我有些做主人的感觉好不好?!
俊宏略微惶恐地看着博雅,那眼神就像是被无情打落的小鸟,甚至水波荡漾起来,博雅见状又狠不下心继续念叨,反而改口安慰他,没什么没什么你做得相当好,再接再厉,更加进步。
俊宏欢欢喜喜拜首退出去,博雅扶额头靠在肋息上叹了很长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