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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

  •   不知从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开始流传起一些谣言,博雅最近常呆在中务省,除了朝会少到内里走动,于是被蒙在鼓里很久,直到身边一起工作的同僚发展到背对着他时指指点点,面对着他时吞吞吐吐,博雅才挠着脸问中务少辅,我又怎么了?
      大人,没,没什么。中务少辅端着恭敬的神色说着忐忑的话,博雅更加疑惑,借口去方便到外面廊上透气。
      天上飘着些夹冰的雨丝,风向的缘故润湿了半边板廊,博雅站在干湿交接的地方望天际茫茫,恰如他现在之心境,无处诉悲凉。
      昨天晚上他被晴明扇了一巴掌。
      当然不是晴明故意的,啪的清脆一声响后,他也懵了,手停在半空里收不回来。博雅恍了半晌才觉得火辣辣的疼,抬指摸了摸,热乎乎的,十分像刚才吃的桃馒头。
      颜色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娇艳呢?他想着,起身摔帘而出。
      事情的起因不可考,大约是些平常事,一言不合闹意见,晴明闷着不吭声,要在过去博雅涎着脸贴上去哄一哄,晴明再气恼也被哄软了,不再和他“一般见识”。但这回,平野祭上出的小乱子让博雅心里烦,一看晴明又端出个正经淡漠的脸色就脱口说道,你别摆这个样子,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委屈,你是个受尽折腾的小媳妇,被婆家怎么怎么虐待不给饭吃,还好脾气忍辱负重似的。
      晴明垂眼盯着面前的地板,灯火摇曳着,照出模糊影子。
      博雅伸手捉他袖子,他缩了一下,博雅皱着眉头,退回手,然后照旧吃饭喝水到时间准备睡觉。
      晴明去了别的房间,博雅外袍也没披,着了件单衣就跑过去找他。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反思,他已然认识到自己有些话说过头,晴明是谁呀,再苦闷也不该迁怒到他头上,本就是个不爽快的人了,不是堵上添堵活生生要憋出条人命吗。
      博雅挠了挠脑袋蹭过去,轻轻叫了两声“晴明”,是我错了,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心疼……你要真难受,你打我一顿好了,我保证不还手。
      他偏头看着晴明,习惯性的要去抓他手握着,天气好冷啊,我给你暖暖——
      话音未落,晴明抽手就拍到他脸上。
      俊宏在外面听得清楚听得心惊,博雅回到屋里没一会儿,他就拧了张凉巾送到手上,博雅一边敷着脸一边重而短促的呼着气。
      早上起床的时候俊宏告诉他晴明一个多时辰前已经出门了,走前北居打着哈欠悄悄给俊宏说,师兄一晚没睡。
      博雅听他说话,忘记抬胳膊穿进袖子,俊宏提醒他,他却问,脸上还看得出来吗?
      俊宏很仔细看了看说,没有印子了。
      恢复得这么快……博雅的语气像是惊奇,又更像是遗憾。
      中务省某一处的板廊上,博雅摸着脸慢慢溜达,他在想一晚上不睡觉白天会不会打瞌睡,以他对晴明的了解,哪怕是困到走路都能睡着的地步,晴明也绝对能撑着双明亮亮的眼睛,专注地做事情,毕竟是个没空闲偷懒的人。
      旁边房间里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格子窗都放了下来,博雅想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一边依在窗格边凝神听着,里面的人提到他的名字和“安倍君”。
      看博雅大人平时对人那么亲切那么温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也不一定呀,传闻虽然这么说——
      无风不起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表面一副憨厚相,似底下又有谁见过,被说是手段残忍,也无不可能,以前那个玉面杀人狂难道你们都忘记了?被橘大人逮着的时候浑身都是血,面目狰狞,哪儿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说的也是,安倍君那样的人,即便被不公平的对待了也不会声扬,就像他是忠行大人的高徒,传说能力很是强大,但同期都加官进职了他依旧是个阴阳生,也没见他抱怨过半句。
      只怕是被人故意压制着不给晋升呐,要知道翅膀硬了就管不住了。
      哎呀,那么那个人可真是,压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满足吗?
      压成习惯了吧,又或是独占欲太强,有的人表面随和内心偏执得很,宁可毁坏也不能让别的谁染指。
      安倍君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啊,真可怜——
      博雅心中止不住的一阵阵酸楚,天地良心天道昭昭,青天白日底下诽谤小兔子般善良纯真的博雅我,你们也不担心日后下拔舌地狱滚油火坑,要知道,被打的人,可是我啊……
      他无声的长叹几口气,游魂一样摇摆着走开,回到议事殿中务少辅忙不迭搬了一叠文书递到他鼻子底下,您可是舍得回来了,这些都是急件立时要分发出去的,您快快解决了吧,跟着太政官那里还有几份要送来,都得在今天内处理的。
      博雅懒洋洋摸起一本翻开看了看,是赦免囚人数位,盖了印合起来,中务少辅马上招人带去刑部省。
      博雅懒洋洋又摸起一本看,写着右大臣等定俭约事的会议纪要,特别注明各部门要广泛深入的学习并领会精髓,仍然盖了印合起来,中务少辅仍然马上招人带去书记官处誊抄。
      博雅有气无力地再摸一本,直接翻到最后盖印,也不用麻烦中务少辅,自己招人过来给了他说,看着办。
      那人愣了愣,大人的意思是?
      中务少辅抢着翻来看了眼,给弹正台拿去。
      转过来恳切地望着博雅,大人啊,求您稍微专点心,这可都是今上的亲笔御旨,错了一本都是要受重罚的。
      博雅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摊着一本文书也好像没看进半个字,神色漠然中带着少许寂寥几分苍凉,中务少辅瞅着他感觉怪异,一不小心多嘴问了句,大人可是有什么烦恼?
      博雅一个印子盖在了“朕深感痛惜”几个飞龙舞凤的字上,他抬头望了会儿帽檐上松黄的饰带,吁口长气,眉宇灰暗地说,我真是个人前人后两张脸、手段冷酷无情无义心底险恶兼变态的坏人吗?
      中务少辅眼神闪了闪,端在手里的文书盒子一斜,黄梨木盖子啪嗒掉在地板上,他嚅嗫半晌,“呃嗯啊”了一串,博雅越发叹得深长,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中务少辅匆忙接道,不是的,下官,是相信大人的,大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那些都是谣言,谣言而已——
      你忙事情去吧。博雅朝他挥挥手,心想,你若真相信,干吗牙齿咬舌头,一点诚意都没有,唉,这个京城要没落了。
      俊宏看见他心事重重地出来上了车,然后一直沉默不语,真葛抱他大腿抬着天真小脸叫“爹爹,爹爹抱”的时候都很木然的,伸手摸了摸真葛脑袋说,乖,爹爹累了。
      他似乎是在微笑,真葛抖了一下,撇开他跑回美浓身边缩在她后面,只拿一只眼睛偷偷瞧他。
      博雅比哭还难看的笑着,问俊宏今天晴明有没有捎信来,晚上要过来不?
      还没有。俊宏看他低沉的状态暗自惊诧,大人有急事找他吗?
      博雅摇头说,不过来也好。
      俊宏没听懂又不好问,服侍博雅换了衣服张罗着摆上晚饭,博雅没有食欲,略动了动筷子就让撤了下去,随便拿本书册依在格子窗边上心不在焉的看。
      那是本晴明带来的册子,涂满专用字符,还有横七竖八的法阵图,平时精神好的时候也要研究一下才知道什么地方是开始哪里是南北,现在的心境之下,拿倒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博雅就这样颠三倒四地翻了翻,只觉眼发酸头发疼,歪着身子昏昏欲睡。
      天黑尽了,飘起了零碎的雪花,俊宏轻手轻脚关上格子窗,要唤醒博雅的时候,一人过来拍了拍他,俊宏回头望了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
      博雅朦胧地感觉谁坐在他旁边,提件外袍搭在他身上,又静静看了他很久。
      气息是十分的熟悉,博雅翻了个身背向他,也不是讨厌啊什么的,单纯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晴明碰他一下,扶着他肩头轻摇,他装做睡沉了,一动不动,晴明又坐了会儿起身出去,门口和俊宏低声说他的脸上怎么样了,俊宏道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消退得差不多,您给的药效果真是好。
      晴明又说去叫醒他到寝台上睡,下雪了夜里冷。俊宏问他这么晚了还要回未坤邸吗,要不要准备辆车。晴明大约是在摇头,叫着北居的名字说带来的东西贴好了吗,北居应声说交代的几个地方都贴上了,东对那间屋子贴了两重。静默了会儿,晴明说那就走吧。
      等等。博雅掀开帷帘出来拉住他,走什么,哪里睡觉不是睡,外面多冷,进来。
      他抓着晴明的胳膊把他拽回屋里,他刚才听着外面人的话心想,自己的名声坏了就坏了,反正他脸皮厚又不是抗不住,过几天新的谣言出来大家自然就把这茬给忘记了,可晴明在人家面前是潭水一样的人物,本来就没几个能看透他的好,再被冠上委屈遭罪了好些年的可怜人的名号,同情之外还含着那么点鄙夷,想想都替他难过,作为“罪魁祸首”的博雅就觉得对他不住。
      要不先远离一点,如果少了来往的话,兴许人家便没那么多兴趣了。他这样计划着,却泛上别的情绪。晴明是个爱往心里揣事的,端起了就放不下,博雅担心一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又担心他早知道了只是没表明,猜测来去,发觉什么计划都比不上顺其自然,这个时间才来避嫌根本是撞上话头更遭怀疑,或者又会被说成是怀着别的更阴险企图,而且如果没有他在身边开导的话,晴明还不定会把自己憋屈成什么样子。
      电光火石间很多的想法在博雅脑子中转了一圈,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灵光过,打定主意飞快起身拦住了要走的人。
      晴明默默跟着他进去,默默看他一眼,默默去拨亮了油灯,博雅坐在灯下把一边脸转向他,指着说你自己看。晴明却低着眼,博雅两只手抬他脸,想说什么就明说,想看什么就正眼看,我又不是个怕被看的人。
      晴明抬起眼来和他对了个四目相交,油灯火焰的影子在两边的眼睛里跳跃,博雅一时很感慨,谁来看看这会儿情意绵绵交融和谐的场面,准会让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见鬼去。
      博雅一只手滑到他颈弯上,一只手拇指抚摩他眼下,柔声说,怎么不好好休息,瞧你眼圈黑的,像被揍了一拳。
      晴明微微启唇,轻轻说道,早上在罗成门外面,被保詹师兄一拳头打中眼睛。
      啊!博雅惊愕万分,把着他脑袋凑近油灯仔细端详,心尖颤抖地说,他竟然敢打你,他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我就说怎么过了一天还这么明显……你呀你呀,当时有没有拿冷水敷?擦过药没有?
      晴明偏开头,没处理能只剩下这么淡的痕迹吗?
      他干吗无缘无故打你?唉唉,也真舍得下手。博雅心里那个疼啊,他平时去摸摸都尽量轻手,一边就把保詹咒骂了一顿。
      不是没有缘故。晴明抓他手撇开,保詹师兄是怨我做事莽撞,气上头了,才失手的。
      你莽撞?博雅更加不解,你要是做过一件冲动的事,我就提着脑袋去撞墙!——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出晴明神色忽然黯了,跟着立刻又换上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什么。他说,一点小事情。
      能让保詹挥拳头的是小事?博雅压根儿不信他的话,保詹虽然表面轻狂风流,骨子里却是个明事理的人,博雅还没见过他真正发火是何德行,但可以想象能使他恼怒到不能自控的一定是件要命的事。
      博雅凝神看着晴明,严肃认真地说,你要是敢去赌命,我就陪你赌!
      晴明抚着袖口道,你说什么呢,我只是……
      博雅捉住他手,不要企图糊弄过去。
      我没有。晴明正眼注视着他,保詹师兄想太多了,你也是。
      他眼神淡淡的波澜不兴,就和平日里说闲话的时候一样,看不出多余的情绪,连一点心事都泄露不出来,又仿佛是没有心事的,在博雅面前,他似乎是藏不住心事,博雅也这样认为的。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两个人之间一点小小的动作便心领神会,有时没有动作,一个斜瞟去的目光,微微移动的手指,就知道了对方想什么要做什么。“灵犀”这东西说起来挺玄乎,但在漫漫流过的日子里就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
      晴明说,下月的镇魂祭,我请求道尊大人让我参与,保詹师兄就是说这事本来与我没干系,却偏自己撞上去。
      他停下来抿着嘴,博雅跟进问,你和我说这事是走一过场,没有危险性。
      唔,危险性是没有,只不过,过场也要走全,力量也要尽到实处,所以是件极耗灵气的事,又是在冬天,保詹师兄担心亏损太大对身体不好,毕竟以前有人因为这个丢了半条命。
      博雅一听放心大半,就这样的啊,他也是,瞎操的什么心,有我在亏多少我都给你补着,补一辈子都行。他笑着,凑近了点小声说,要不要现在就来先补着呀?
      晴明瞥他一眼调开头,我要守白虎门,阴金为酉,不能以阳相抵。
      也就是说,没博雅表现的机会了。
      博雅很失望,幽幽叹了口气,你看我想要捞个功德都不给,老天爷真吝啬。
      晴明略笑着说,那你去求天照大神呗,等他老人家心情好了,砸十个八个功德下来,总有一个落在你头上。
      博雅摇头咂咂舌,你学坏了,人家还说背后欺压良善的是我,谁来听听你刚才的话,满口都在损我。
      有吗?
      喂,砸我满头包你就不心疼啊?
      晴明微仰头想了想,博雅装个悲凉,抹着眼道,算了,我就知道——
      知道就好。晴明站起身,昨晚一夜没睡,白天尽犯困,连师尊让抄的文章都写错了好几个地方。他低头拿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博雅转头叫北居铺好衣被,俊宏端水进来,两人净了手脸,晴明问真葛的情况,俊宏回道已经睡下,博雅去灭了灯钻进衣被间,晴明躺下的时候他侧身揽着晴明腰,轻声说,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哪怕有把握也不要去做,如果你把自己的命看得比纸轻,我发誓,就是黄泉我也追着去,你别想着能随便抛下我,听见没有,安倍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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