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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铃姬的暂居之所位于未坤邸西对最后面,专门给她隔出了很宽敞的大间,保宪费尽心思从贺茂府挑拣置办了齐备的女公子物品送进来,怕人疑心还专门找了两个侍女,当然顺便也监督着她不能一时兴起去干些啥不正经的事。可这么一来晴明和那一片原住的阴阳生都得顺着换房,高级班的学生都搬去东对屋,年纪小些的去了北屋,晴明的位置是向外平移,挨着铃姬,女人很欢喜地说,隔壁住的俊俏公子,妾身可不可以晚上找你聊天啊?
      保宪不客气地啪嗒一声拍扇子道,不准在晚上骚扰这个府邸里的任何人,白天也不行!
      铃姬大失所望,转脸哀怨了会儿,回过眼来冲保宪眨眨眼,难道说,英气的公子要亲自陪伴妾身吗?哎呀,妾身好生感动。
      去你的!养息够了立刻马上给我滚!
      嗳,明明多情缠绵,不要装出薄情寡意嘛,妾身一介弱女子,会很伤心的。
      保宪忍无可忍,站起来压着怒火道,不会伤心很久,我现在就送你全套地信印看你能撑到几层。
      地信印共十二道,普通的妖物一触即亡,修为再高些如百多年的蛇妖可以抵抗到三层,怨念极深摧花焚月的生成姬大概撑到七道被灭,全套十二层只有道行千年以上如玉藻那样的狐狸精中的祖师级别才能有幸见识,不过她也就白长番见识,即刻就要灰飞烟灭天地不容。
      铃姬恨他只会拿这招来欺压良女,忿忿地瞥他一眼心里腹诽不断。
      但毕竟是住下来了。
      起初众生总是好奇又新鲜,有事没事从那边路过,快结业的师兄端盆衣服说拿去后面洗从铃姬廊前路过,刚背了书没通过心情低落的师弟盲目乱走到铃姬门前路过,毛笔笔头起毛了路过铃姬房间借剪刀,小安阿衡天天找晴明一起温书但眼睛尽往隔壁飘,保宪发觉到这一不正常的现象当机立断跟他们说,玲姬姑娘是许配了夫家的,不准坏了人家名节!
      哼,住男人堆里还有什么名节?!保詹依旧当面对他嗤鼻,你就编吧,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更大的谎言掩饰,看你最后能编出什么旷世奇花来!
      铃姬倒咯咯笑得挺开心,妾身是被许给了哪家公子?该不会就是保宪公子您吧?哦呵呵呵呵——
      晴明一听她笑就头皮发麻,又不好意思直白地说你笑得像鬼一样拜托不要再残害纯良少年的身心了。
      博雅有次过来忽然发现他们多了个住客,随大流的关注了一番,冷不防也听见她在那边为了某事高兴,当即扶了下唐柜,虚弱地说,晴明我太佩服你了,天天这样折腾都没见你抱怨半声。
      晴明露出个“有什么办法”的神情,习惯了就好,当作修业的一部分也不错。
      哎,是不是只有我们俩觉得那声音很抽?
      大概吧,他们还老想和她搭两句话,每天都有人专门过来找我换房间。我是巴不得,可寮里有规定阴阳生不准私下调整住宿,保宪师兄又不放心让个不明就里的人住她隔壁。
      嗯?有什么隐情么?
      晴明抬眼望着中庭,扯了扯袖口,博雅便不追问了,返去说我们在这些细微地方的意见倒常是一致的与众不同。
      哦?还有什么吗?
      博雅摸摸下巴想了会儿,你觉得鬼姬不一定就是恶贯满盈,我也认为因为女人容易被男人欺骗才不得已化身为鬼,本质却是可怜。
      我没说过那种话。
      可你的神情一直都是这样,谈论到她们的时候。博雅摸杯子喝口水,每当看见你这个样子我都想其实你不适合做阴阳师,太柔软了,为了任务又不得不假装强硬,然后有一天就戴上冷漠的面具取不下来。
      晴明短促的哼笑一声,那你说我适合什么?
      僧人吧,特别能安抚人心的那种。你的声音挺好听,尤其是低着念咒文的时候,像敏子典侍说的,宛如夜风中缱绻的藤香,浓郁得让人沦陷在梦之国度唯愿不醒。
      晴明是真的在笑了,我可不适合剃光头,下巴不够圆滑,像只陀螺怪难看的。
      那你多吃点长起来呗。
      从小就这样,到老都长不起来。
      唔——博雅凑近一点,仔细看了看说,该不会是因为狐狸的缘故吧?
      保宪很厌烦的狐狸之子的传闻,在晴明心中却毫不在意,博雅横竖瞧不出个所以然更是当笑话,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晴明问你的尖耳朵呢毛尾巴呢?人家说我像只猴子,你看我们岂不是同类?!哈哈哈……那时晴明闷闷的想,猴子和狐狸才不是一类。
      这会儿晴明认真的思考着,慢慢说,要做狐狸更不能剃光了,谁见过光皮的狐狸?
      你可以做天下第一只呀。说完博雅自觉有趣的笑起来,便露出白白一排牙齿。
      下午有端午宴的缘故,博雅很快就离开了,没有看见传说中铃姬秀媚绝色的身影,心中略有遗憾。然而他前脚刚走,铃姬就风雅流转地进到隔壁邻居屋里,自顾自坐在砚箱旁边,翘着纤细小指头在箱盖上摩挲。
      我说你呀,少跟那个人来往比较好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谢谢铃姬姑娘挂心。那人刚走还残留不少气息,您不该这么急着过来提醒。
      唉,妾身是见不得美公子你身陷危境,才冒着折损元气的害处。说着身子顺势软绵绵倾向晴明,现在妾身如此难过,公子要如何忍心……
      晴明不动声色移形一避,铃姬噗的倒在坐席上,哎哟哟,公子怎无情对明月?
      因为月心多情只为柏。
      铃姬施施然撑起身,抚了抚三千青丝,那也要柏木有心有情才行呀。
      为了感谢姑娘的多虑,在下也多事提醒一句,及时回头才是正理。
      君不若妾,奈何知妾之不由己。
      当铃姬明媚的哀伤起来时,晴明就很怀念以前在板廊上无忧无虑晒鱼干的日子。
      如此两面感喟中,铃姬无意看见博雅留在文台上的用艾草编制的小船,说是回程路上看见觉得挺好玩顺手带了过来。
      端午竞舟的结果自然是藏人组大获全胜,博雅这个龙头鼓手被赞誉为“一鼓振气二鼓震心”,论胜利的功臣他是头一名,中将大人自是那种淳厚憨直的笑着,摸摸鼻子谦虚道“不敢当”。而源助雅拿敬佩的眼光站得远远地望着长兄,心里那是充满了自豪骄傲,他拽着乳娘一个劲儿的想要往前钻,有认得他的稍让个空隙,说着小公子慢点。
      博雅从那一边小骚动中看见了弟弟泛光的脸,跟眼前人敷衍两句便过去拉他,笑着问怎么满头汗,又掏丝帕给他擦。
      助雅的个头还没长起来也还没有元服,只能昂着头才能和兄长对上眼,他稚气地祝贺博雅得胜,博雅温柔地摸摸他头顶柔软的头发,早说你要来,我给你安排个好座。
      母亲本来不让我来,我求了她好久。
      信浓夫人还好吧?
      助雅点点头,就是每天念佛经念得我头疼。
      她还是这般笃信……
      上一次见到信浓夫人还是去年神无月(十月)更装的那天,眼见天气越来越凉,母上说好歹是一脉兄弟不能因些隔阂薄待了,让博雅送些新织的冬布过去。信浓夫人一贯的深居不见,只叫助雅出来接待。
      博雅向来很喜欢这个最小的弟弟。也许是父上故去时他还太小,躲在乳母背后眼神茫茫的,像只不知所措的幼犬,博雅摸他头他还瑟缩了一下。但助雅如此天真无暇的,很轻易就相信对他好的所有人,并一味的贴着那人亲热。博雅原本孤零零成长在满是贵族老头和女人的世界里,和同龄公子玩的时候都有大帮的侍从紧紧跟随,想要放手爽快打一架立刻就围上惊慌失措的大人来劝解。
      有时想起来,怪没趣的。
      所以他十分渴望长大,早点元服早点成为大人,或许就没有人再来管东管西。
      这段时间唯一能让他放弃急速成长念头的,便是跟在祖父身边学习筝乐的时候。虽然祖父是天皇陛下,每天的起居早被规定在一张张行程表上,时时有板着苦脸的大叔大伯大爷当他面前叩腰跪拜,这也请示那也启奏,态度恭敬得不得了,但博雅仍旧觉得他就只是一个和蔼慈祥的祖父而已,会在他从那些女房间钻来钻去时拍他的头,会手把手教他奏琴拨弦,亲自替他翻来乐谱给他详详细细讲解,遇上了怎么也连贯不上的部分,且笑着且示范。博雅喜欢他,喜欢和他一块儿坐着,弹琴听歌,比瞒着母上捅下了雀儿的草窝还开心,甚至可以不去想自己偶尔没来由的孤单。
      他真想常常呆在祖父身边,可他最常做的还是跟着呆板的怪老头念呆板的书。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念这些书?
      他是很认真地对父上提出上述问题,可父上捏他脸笑道,傻愣愣的脑袋,成天尽想些什么呢,不多念书怎么明白许多道理,你可是皇家的孩子,身份不比寻常,学识自然也不能比对寻常。
      博雅又长长叹口气,父上便敲他脑门说,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看像个小老头,以后都没女人会喜欢哟。
      有没有女人会喜欢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他根本不会去在意,他只在意他想要的自由,什么时候能实现。
      如果父上更亲切些,能亲切到放任他和左兵佐家的少卫去捉一次平川大鲇鱼就好了。听少卫说那鲇鱼好大个头,滑溜溜的可难捉了。
      然而,他还斟酌措辞的时候,父上却忽然离世了。
      他呆呆站在略凉的风里,看着四处忙忙碌碌的人,母上哭得很厉害几乎背过气去。他身边的人都用可怜的神情看他,窃窃说“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对于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对死亡的意义不甚明了,大人和他说父上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不会回来,要多年以后他也去那个地方才能再见到。可是他知道父上去的那个地方叫黄泉,是在奈川的另一边,要经过一条开满曼沙珠华的小道,有美丽大方的女公子在桥头迎接,并给他喝下一碗淡绿的汤汁,于是父上会忘记祖父忘记母上忘记自己的四个儿子,去过新的生活。
      不知道这样的认知来自何处,却深深扎在博雅的意识里。
      他把这些转去告诉了头一次见面的小弟弟,助雅眼睛里浸着水一样,亮晶晶地看他,张开嘴呀呀的朝他笑,嘴里刚长出的几颗门牙在月色底下幼白幼白的。
      信浓夫人是克明亲王在外面回避鬼魅夜行时偶遇的女子,样貌谈不上出众,气质说不出高雅,没有拔眉毛没有染齿,清爽自然带着山林味道,常年被皇家贵气熏陶的年轻亲王一时冲动,给自己冲动出了一个儿子。
      在这天以前博雅隐约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却没有见过。
      母上的父亲是当年权倾一时的前左大臣藤原时平,这个二十一岁就成为藤原家族氏长者的男人,自身行政管理才能太过卓越,以致于本来决定要打压藤原一族势力的宇多上皇最后不得不向他低头,在时平二十八岁就坐到了左大臣的位子,但新继天皇同样心中郁闷难以描述,恰好有个学者型政客菅原道真可以制衡,于是便任命道真做了右大臣。
      说到这个菅原道真也真是个人物,他父亲也是有名的学者,近朱者赤近墨者那啥的关系,道真年纪轻轻就显示出在文学方面的极高造诣,二十六岁的时候更一鸣惊人通过了史称“最黑暗无道来一人死一人来一对亡一双”的方略试。
      此为本国文人从政的唯一官方途径,也不知是被宣扬得过于血腥或是文人本身的清高或是公卿天生与穷酸相的文人不合拍,敢与参加的人并不多,能通过的更少,二百年中成功走到终点的只有寥寥六十多人。
      道真很幸运的成为其中之一,并幸运地被公卿、文人两厢不待见,他却顶着“我材孤独自有天怜”的气场雄赳赳奔赴任地讃歧,不久后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
      那时候天灾地祸收成奇差,农民伯伯为了养家糊口只有在指定耕地外自主开荒,巴望着好歹能喝上碗稀饭,谁知当地的贵族仗着天高皇帝远,秉承“编外的土地就是我的土地编外的粮食就是我的粮食”这一优秀思想,把那上面的东西也收了个一干二净,于是每年政府能刮到的油水几乎为零。
      这种骇人听闻的结局让道真大人很愤怒,决心要认认真真为国效忠,首先一刀切掉催促缴税的检税官,代以嘘寒问暖的问民苦使,废除陈旧的税收政策,改为按土地份额收税,在他的坚持不懈或者说顽固不化之下,几年后他满意的站在充实的粮库前略有些沾沾自喜。
      由于道真大人伟大的功绩,在他四十四岁的那年,他被急切想要摆脱藤原氏的宇多天皇召见了,然后平步青云。宇多天皇让位给皇太子的第二年,道真来到他人生的顶峰,被醍醐天皇任命为右大臣,就一个学者出身的政客来说,升到如此高端级别简直就是祖坟冒火青蛙飞天。那些生来目空一切的公卿惟恐他会由此排除异己、提拔同出身的文人为官,大家统一了认识,作为公卿第一人的左大臣时平当仁不让成为领导者,对这个头号公敌宣战。
      再论道真与时平二人,可谓是孽缘深厚。算年纪,道真是时平两倍多;算出身,前者传统文人后者世袭公卿;算职位,宽平九年(公元897年)道真任右大将,时平任左大将,昌泰二年(899年)道真任右大臣,时平任左大臣——真是一段美妙的纠葛史;算威望,时平一个眼神立马全体官员齐整罢工,只得道真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内政厅里操劳。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时平一纸代皇诏书颁布,道真被贬迁福冈,并于2年后凄然离世。但时平在推倒这个敌人后并没有就此推翻他策划的改革方案,而是继续进行下去,创造了有名的“延喜之治”,国势为之振奋。更传奇的是道真去世后第六年,三十九岁的时平在寝殿里莫名其妙被蛇咬了一口,金石无效不治身亡——有人说,这是道真怨灵的报复。
      再然后么,时平妹妹皇后稳子所生的皇太子保明亲王暴毙,醍醐天皇惊慌下为道真恢复名誉,过两年保明亲王的儿子,继任的皇太子庆赖亲王夭折,时年五岁。至此,时平一脉在皇宫中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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