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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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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沉痛地自我检讨了大半个晚上,晴明拢着衣服走过来说,快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他刚在铃姬暂住的房间外布好了法阵,特别叮嘱她如果想呆下去就不要轻易出来,也不要轻易动气,铃姬满口答应着,可按照她以往事例推测,也就是口头应着而已,晴明根本不认为她会坚持过一个月,最多新尝祭完了就得被逮回去。
博雅摸到衣被里,捏着晴明凉凉的指尖到心口上暖着,他慢慢说,对不起,我又乱说话了。
没什么。
不要骗我了,你今晚饭都没怎么吃。
晴明抽出手说,只是单纯没胃口。
博雅偏头看着他熟悉的侧脸轮廓,摇着他肩说,别这样睡着了,明天起来会头疼的,听见没?生气睡觉会头疼……晴明,你和我说话呀。
晴明翻个身背过去,若无其事地拉衣被盖着,说,我没生气。
博雅伸手从后面搂着他,还说没有,你声音都变调了。
哪里有?晴明拍开他的手,你今天闹得还不累吗?
他心里只有在开始的时候有些生气,后来就觉得郁闷,闷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开始委屈了。
博雅与人的应酬方式多是在朝上磨练出来的,那地方虚情假意惯了,讲话一方面转弯抹角一方面含沙射影,他也被修炼得油嘴滑舌,擅长打着哈哈敷衍,随口说出些没经过思考的话,这些话在朝上通常别人也不太在意,或者事后装糊涂赖过去。但在晴明面前他是还原到本心来对待,用些颇油滑的腔调只为了逗他少些烦恼。
这一次晴明知道他是无心嘴快,说了之后自己也挺生气,跟俊宏说“去收拾个房间有人来住”的时候神情都是很懊恼的。
然而,晴明想,你把四条都贡献出来,究竟有没有脑子?
在他私心里,这是个特殊的地方,真葛搬过来后更是令他牵挂的所在。在以前,他从安倍家到贺茂家,又到了未坤邸,换来换去的不过是个睡觉休息的场所,未坤邸住得最久可留恋的最多,可是,总也比不上四条。
仿佛是唯一能彻底放松下来,不再理睬外面那些纷乱,让他最安心舒适的地方。
博雅居然张口就让个外人来住,他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有谁会想到把最私密的空间和人分享呢?
晴明给铃姬交代着,心里就沉闷着,起阵的时候差点画错了转折。
玉梨公子,如果这个时候路过就好了。他默默想,少见的坏心眼起来。他想,不管铃姬你多讨厌玉梨公子的专横,人家也是爱得深了怕好不容易到手的再飞掉,客观说他对你真是不错,这个世界上要找个能容忍你的刁钻能容忍你颠三倒四折腾的,只有他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铃姬揭开火取香炉,往里填着香料,说,我就是烦他这些,明明心里讨厌得不得了,偏装得心甘情愿的,我就喜欢往外走又怎么了?给他丢脸了吗给他惹事了吗?再说我都已经是他妻子了,而且也……不管跑哪儿最后还不是只有回去,成天防贼一样防我,我不是个木偶摆设,我是个活生生有想法有自主决定权的妖界公主呐,居然连出个门还要等他批条。哼,我要和他分手!
哐铛一声响,火取香炉摔在地上,香料撒了一地。
这不是她以前使用的特殊藤香,栀子花的香甜里混着草叶的青嫩味道,很清爽又很迷人。
晴明抽出怀纸把香料拢到一起收起来,铃姬低声道个歉,晴明说,不早了你休息吧,这里暂时没有别的侍女,北居就借你用着,有什么事吩咐他就好。
铃姬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说,晴明,博雅大人怎么样?
晴明回身看着她,铃姬笑了笑又补充道,虽然我住这儿了像盏大灯笼似的,不过我不会随便照亮的,你们尽管按照往常的过日子,别挂记我啊。
晴明出门去就添了一道隔离咒,和曾经保宪加在她房间外的类似,免得她闲起来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偷听了去。
博雅轻轻摸着他的脸,说怎么又不吭声了,抱歉……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每到冬天他怕晴明晚上觉得冷,总将自己的衣被也盖在他身上,自己又搂着他,把温度都传过去,反而有时被晴明推开说气闷,他就让晴明翻个身换从后贴着。
晴明被他握着手,听着他那些懊丧不已的话,心里的不愉快渐渐的就散了,晴明细不可闻地叹气说,住都住进来了,总不能再赶人家出去,这段日子你注意点,不要跟以前似的随便动手脚,铃姬啊,本事大得很。
博雅一句点一个头,我知道我明白,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但是晴明,她在东厢那边应该看不见吧?
难道你不知道有种术法叫做千里眼吗?!晴明转头看他,妖界里修到中级的都会,我想她应该更高级。
啊?!博雅惊讶一声,他真没想到引了这么个厉害妖物进来,身上打了个哆嗦,晴明暗自笑着,轻声说,我给她屋外上了咒印,除非她想马上被玉梨公子发现,不然是不会随便用的。
你先说嘛,吓我一跳。
晴明拍着他手,语气少有的调侃地说,能吓到博雅大人,好难得啊。
是么?博雅撑起头,下巴抵在他脸上,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传些粥来?
不要。晴明又翻身躺平了,博雅半斜着身子歪头看他,黑暗里并不能看真切,但好像眉目都清晰得如同白日,博雅握着他的手,指头摩挲着指节,呼吸交错着,他低头贴着晴明的脸,很小声地说,可是我有些饿,你不要传粥来让我吃什么呢?
晴明故意偏开脸,忍着笑说,不知道。
不知道吗?博雅觉得他脸上有微微的热了,摸着他腰侧逗他说,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天下无双的安倍君?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跟你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嗳,放开……
晴明最怕痒,被他摸得快喘不上气了,两个人的衣服也凌乱的散开,博雅便笑嘻嘻凑到他耳朵边说,来吃宵夜,嗯?
铃姬看见真葛是几天后的事,博雅起初担心这位公主殿下会对孩子做出难以理解的举动,后来又觉得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可能很无聊,那天傍晚真葛吃饱了心满意足地咂嘴巴,博雅就抱着她到铃姬面前显摆。
秋天的时候博雅给她过了个周岁生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日子,博雅颇有灵犀地自主定在八月十五,他深情款款地对晴明说,这是个好日子啊,你记不记得四年前月正圆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几句便在那晚上交给你了,哎,我那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晴明,你干吗这么奇怪的看着我?
晴明盯着他眼睛,好半晌才说,去年的十五,主凶,克亲短命。
博雅张着嘴冷汗直冒,抽了会儿,找回舌头道,那,十六呢?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还不行?十四?十七?
晴明在心里默默算计着,去年八月都不太好,你忘记暴雨毁了半城的房舍,定考都取消了。
呃——博雅向来是贵人多忘事,那些跟自己没多大联系的更是从不往心上过,他叹口气,是你师尊老人家说她在八月左右出生,那可怎么办?不会她真是命里带衰,所以才被无良法师拐带了吧……也是,世上那么多孩子,怎么偏偏是她?
晴明垂眼计算着说,能给渡了那么多魔气在身体里,平常命格的孩子挺不过的,真葛,应该是个否极泰来的数,二十六,大概比较合。
八二六?博雅念叨着,都是双生之数,念起来还算上口,那就八月二十六吧。
中将大人一拍板,四条这边就忙碌起来,等到二十六,房间里焕然一新,王妃又送了些小孩子的东西,统宅上下喜气洋洋,博雅摊了一地的日常物件让真葛在里面爬来爬去随手捡着玩,看她先抓只翠杆银毫笔不太高兴,说女孩子太有才华不是好事,硬塞了只翡翠如意给她,平安才是福啊。
谁知真葛回手就丢得远远的,张着手在他怀里摸那把短刀,博雅连忙推开她,急切地说这更不行了,兵刃见红不吉利啊太不吉利了。他抽出刀让俊宏搁到一边去,真葛也不吵,自己坐在满地东西里胡乱抓着玩。
博雅略有担忧地和晴明说,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呢?当年我满手都是如意啊扇子啊还有一管玉笛,平和风雅得让人赞叹。
晴明看他一眼,难怪你现在这么吊儿郎当的。
什么啊?博雅皱着眉,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让真葛成为个永远天真纯善的女孩子,天底下谁都别想欺负她。
晴明略哼笑着,博雅说你哼什么哼,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嗯嗯。晴明敷衍着,拾起翠杆银毫笔,说,这不是我昨天忘在这里的吗?
博雅凑过来,是呀,我看见了就一起放进来……唔,她捡了你的笔又来摸我的刀,换个角度想,其实挺不错。他靠在晴明耳边说,她还真是我们俩养的孩子呐。
博雅抱着真葛到铃姬屋里,孩子坐在他腿上,侧头枕着他胸口,扯一张怀纸撕成小片,嘴里呀呀的含糊叫着。
可爱吧。博雅很是得意的摇着她小手对铃姬说。
铃姬居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兴奋,只在近处看着,附和着说是很可爱,那眼神里有几分喜欢又有几分迷茫甚至有两分慌张无措,她从头到尾都规矩得令人起疑,晴明这天有事不能过来,博雅只有把疑惑压在心里,一边密切注意着铃姬。
她并未做任何过分的事,博雅走后拿出一件八成新的单衣,拆开了拼拼剪剪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博雅听北居说了,心想,原来妖界公主还会缝纫啊。
铃姬不仅会缝纫手艺还不错,就是动作慢点,大概是遵循慢工出细活的宗旨,过了三天多才让北居将她做出来的小褂给真葛拿去,乳母当场给真葛套在身上,挺合适,颜色也娇嫩,正衬托出孩子的玲珑美好。
博雅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妄自揣度严重玷污了人家崇高的品格,便挑了柄精致桧扇当作回礼,又写了有抱歉含义的和歌,铃姬收下没有回信,只遣北居带话说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勿需大人如此厚礼相酬。
博雅隐约觉得她与以前不太相同,也许是结了婚不自觉地便矜持稳重起来,没有过去那般无拘无束了。
北居被晴明留着照顾铃姬,因为是故人重逢又是同族类的缘故相处得十分融洽,可北居也发现她有了较大变化,尤其是在四条住了小半个月,她的精神稍显不济,成天懒洋洋的,在肋息上靠着,忽然对北居说,我想吃玲龙珠。
北居迷茫地问,什么?
玲龙珠。
啊?那是什么东西。
铃姬百无聊赖地闭闭眼,又到窗边去梳着头发。
北居记得她以前的头发浓黑亮泽,现在略显得暗哑干燥,北居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找师兄给你开些药?
铃姬看着他,眼睛里漾着倦怠的神采,她招手让北居过来,靠近点。
北居在她身边坐着,她抬手摸着他的脸,喃喃道你今年多大了,北居说我羽化以来有十七八年了。
但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少年呢。铃姬挨近他,温热的气息在北居的脸上缠绵,你还太小了……
北居打个哆嗦,他不知道铃姬要做什么,本能的想挪开,但身子似乎被定住了无法动弹。
铃姬顺着他脸摸到他侧颈,那下面有涌动的脉搏,生命的力量一波一波地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捏着北居的肩,又缓缓沿着臂膀下面握住他的手,合掌抚摩着他微微渗汗的皮肤,手指伸到袖口里,触碰着他纤细的手腕。
小北居……她轻声说,婉转娇媚地叹息,然后抬他的腕碰着自己的嘴唇,小北居,你是个好孩子——
啊——
从房间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