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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

  •   晴明没有把考场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博雅,以他现在的修为不会随便为点苛刻动气,虽然心里一定还是有郁闷但很能忍耐了,要不是石粪博士后来做得实在太过,他准备当没发生过忘记的,可最后终究是忍无可忍。
      当时别的几个人看在眼里,都认定晴明完成得很好,确实是石粪博士鸡蛋里挑骨头还说出很伤人的话,阴阳寮调查过后只对晴明做了个口头教育,石粪博士被扣两个月俸禄。
      但晴明杯子扣人家脸上的举动,并不全是现场的原因,他情绪上起着莫名的波动。
      因为级终考是和过去作一个了断,曾和他朝夕相对的同期有许多将要分别,他们也不会再在讲堂上相见了,再不会为某个博士的刻薄互倒苦水,或者一起为考试熬夜为放假欢呼,他们跟从不同的师父,渐渐疏远渐渐从同学成为同僚,见面只会说着客气话,尤其小安说他要搬走,晴明蓦然升出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小安一直都住他隔壁,只隔着薄薄壁幛,他这边打个喷嚏那边都会问一声“是不是受寒了不要传染给我们啊”。小安是个很普通的人,长相普通见识普通能力也普通,和其他大多数阴阳生一样,除了勤奋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一直留下来,小安爱抄他的功课,因为“你的字写得漂亮又好认”,小安很能自我安慰,很能说着笑话安慰别人,他烦恼起来就和阿衡吵架,两个人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扯着嗓门吵,急了还动手动脚打完互不理睬,过一两天为着件小事又复合了,一样笑嘻嘻地凑在一起。
      想着阿衡终有一天也要离开,晴明最要好的两位同伴都将如他人般成为过客,然后是保詹师兄,然后可能是别的人,然后可能是博雅,他很难过,在梦里哭起来。
      博雅摇醒他,说你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
      梦里的场景恍惚着,晴明说不出来,只抓着他挨在他怀里默默的流泪。
      博雅手足无措地搂着他,抚他背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在这儿你别怕……
      他慢慢拍着他,哄他再睡了,自己揣测着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大又被欺负了委屈着,只要能发泄出来就还好。
      事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的,晴明回未坤邸和北居一起把不用的书卷整理出来放到一边,保詹不搭手闲在一旁看,手上拿着一碟果子慢条斯理的吃,指挥着说卷轴塞柜子里免得绊到人,随便塞嘛讲究什么。
      雨后太阳出来了,北居把有些泛潮的书册拿到廊上去晒,他抓着书跑过来又跑过去,保詹说你停会儿吧看得我眼晕。
      北居不理睬他,在格子窗边使劲拍打书上的灰尘,保詹护着果子闪开说,混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北居抖完了说,没有啊,我只是在抖灰。
      他表情十分天真无辜,两只眼睛亮晶晶纯净无瑕的,保詹伸手就捏他脸,装出个恶狠狠地神情,看我不揪了你的嫩肉下酒。
      北居哎哟地叫,师兄,保詹师兄欺负我。
      晴明翻着几本书,回头看他们,你们两个,出去闹去。
      他手边上摊着好一些书卷册子要整理,也正收拾得有点烦了,他不知道用过这么多东西,往常叠着重着放在墙边没觉得数量多庞大,一本本检视起来两三天时间都不够用。
      保詹勾住北居脖子,压着他说,你师兄生气了,好可怕。
      北居憋得脸红筋涨从嗓子眼里挤话,放开我——
      说着扭着身子要摆脱,保詹箍着他说不放不放乖乖让师兄压压以后长得壮.他总是这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丝毫不会去顾及别人似的,但他手上气劲却用得很巧妙,北居只是被箍着若是奋力挣扎也能挣得脱。
      不过没等他奋起力来保詹就松开手,去接窗外飞来的一只鸽子,鸽子像是迷路了落在他手上东张西望,偏着头对他嘀咕,保詹微微笑着摸它翅膀,也看不出是在听还是没有.片刻工夫,鸽子自己拍拍翅膀飞走了。
      保詹回头站在那里望着廊檐边上蔚蓝的天色,顿了顿转头过来对晴明说,鱼儿入网了。
      晴明搬了一摞书到外面,都是不需要的准备处理掉,他站直了抬手臂往上扯了扯,说,没我的事,你直接去和保宪师兄说。
      然后保詹就来勾他,晴明反应快拍掉他手,略嗔笑着说你别见谁都勾,他说我就勾你又怎么了,说话间使着他拿手招式一勾一个准,拖了晴明朝外走,北居跳出来大声问你们去哪里,保詹挥着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北居气呼呼地瞪着他背影,我才不小了呢!
      按他出生的年份算,若是人类已经是过了元服的年纪,可在动则九百上千年寿命的妖界他只能算是落地不久的婴孩,根基还没长稳呢。
      晴明便被保詹硬拽到了阴阳寮,他们俩的身份都不能直接入正殿,可保詹打着“儿子找父亲弟弟找兄长破坏家族感情就是灭绝人性天地不容”的名号,不由分说地冲了进去,一路见着熟人打招呼见着陌生的也打招呼,搞得像上级来视察一样热热闹闹的进到最里面。
      保宪老远就听见他声音,踱着步子拦在廊上,皱眉道,横冲直撞的还有没有规矩?!
      保詹歪嘴吊儿郎当地说,规矩是什么?长什么样儿?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要是你熟人的话哪天一起出来喝酒?
      保宪指着他“你”了半天,最后一撇手,你就胡来吧你,哼!
      末了拂袖背手咚咚往里走,保詹慢悠悠跟着,说这里还这么古板,连棵草都没变过。
      他仿佛是在嫌弃又仿佛是念旧的语气,晴明听了觉得他也不能算是个大人。
      阴阳助、关口和原清云等人接连被招过来,保詹等人到齐才开口说传回来的消息。
      伊吹法师今天凌晨到达爱宕山,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少年十五六岁,面白皮嫩右眉里埋黑痣,嬉皮笑脸话说不停脾气很冲;一个中年人四十左右,身形枯瘦吊梢眼鹰鼻薄唇,神情严肃像被欠了八辈子的债,神色内敛掂不出斤两;另外有个尖耳孩子抱着挺大一个包裹,这孩子应该是鬼族的,绿瞳红发,左手背上有个红色六芒星,包裹里面是什么还不知道。
      保詹咳嗽一声,下面是主角,法师约莫四十出头,未着冠,发短贴着头皮小半寸,脸瘦眉浓,始终端着和暖神情但目光炯然,行路不带风,从脚印来看左足受过伤,微跛,双手保养得很好,左小指似乎不能弯曲。他们住在爱宕山北坡上的荒废宅院里,外有两重法阵以火逆水反排布,看不出破绽。
      他停下来摸杯子喝水,当场的人都没有吭声,这些资料难以想象是在匆忙中汇总出来,那些行游法术师的力量不可小觑。
      他们怎么安排如何计划保詹心不在焉地听,属于他那部分的事已经基本完成,他小声对晴明说,既然你不配合我的调戏那我也没必要继续掺合,还是自由自在四处晃着去。
      保宪被他接二连三的轻慢刺激着,一张薄纸捏不住啪一声拍到他脸上,你想晃啊没门,我还就使唤你了,这次你不跟着去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门!
      当着父亲和诸前辈师兄的面,你有点做兄长的姿态吧。保詹满不在乎地捻着那张纸。
      如你这般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才真是可悲,我保宪能有你这个弟弟实在是老天爷赏赐的“荣幸”。
      觉得荣幸不荣幸的是你的事,没必要讲出来人人皆知。保詹从容自得的,看了眼保宪看了眼忠行大人,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欠人家的东西还得去还上。
      在保宪再次出刀前,忠行大人发话了,保詹,你做后援,外围的风水就由你看顾了。
      啊?保詹屁股都离开地了,跌回来闷声响,父亲大人呐,利滚利,酒酿圆子滚成大肉包,你想让你儿子连皮带肉都赔进去啊。
      便如同你说荣幸是保宪的事,还债是你的事,我不管,总之就这么决定了。
      保宪微微心态平和了些,喝水的姿态也端正许多,保詹交叠着胳膊抱在胸前嘀咕,真是父道威严——
      除了晴明别的人都在悄然抹汗,关口打哈哈说春天到天气果然暖和,原清云一贯板着脸,只有阴阳助大人附和着,是啊难怪桃花都开了。
      爱宕山上的桃花开得也不错,虽然稀落着但左右一点斑斓的嫩粉色彩,看上去赏心又悦目,尤其偶尔一些躲藏在灰褐的枝桠后面,或者被旁的新发的翠碧叶子遮掩了,吹阵风转个身它就显现出来,羞涩垂着眼帘欲睡不醒的样子,令人无比怜惜。
      这次没有请检非违使厅派人配合,因为鬼族里能混出红发绿眼手印六芒这等装扮的,至少是亲王子嗣,弹弹手指就能召唤出一大堆同胞,即便只是低等的也能以数量压死那些没见过大场面的警卫,出于减少无辜伤亡的目的,去的只是阴阳寮里年富力强的人。
      另外一个原因,这事牵涉的时间空间跨距都比较大,又是和暗杀造反此类灭九族大罪脱不了干系,上面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尽量内部消化有损失悄悄报了悄悄给多批点,以后时机合适追认个英烈国家再补双倍抚恤金。
      于是出来的人都签了生死状,直系家属的名字住址基本情况填上去,任务中伤残了如何处理亡身了又怎么料理也一一在状单上写得清楚明白,保詹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说,当年拐我们去伊吹的卖身契要写得这么详细,我也就不上那当了。顿了顿又说,我得多签几份吧,他们进不来但也是给这里卖命,人家也有拖家带口的,总不能要我一个人赔完吧。
      阴阳助大人回答他,我和忠行大人给那些人另外拟了份单子,你给他们看要是同意就签,不同意就拉倒。
      保詹把那份也反复估量了,觉得还算厚道,过半天签好了字带回来,拍在阴阳助面前说,预先给我提点伙食费,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干活。
      阴阳助丢给他一个袋子,里面哗啦啦挺沉,保詹笑着说上道,一边走了。
      伊吹法师的能力没人能给出一个谱,见过的人说他实在是个很能忍让的人并且绝不轻易显山露水,通常这种人更冷静也更冷酷,不容易被激怒反逼得对方先耐不住,一旦动起手来毫无情面,找出对手破绽咬住了就不会松口,又总留着后手叫人想不到,当年保詹便是因为年纪轻经验稍缺被他摆了一道,从始到终没见着真人。
      保詹后来回忆着细节,想这人说不定已认出自己,但还能稳着不动声色等待最佳时机,实在很阴险。又想再说不定这人根本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故意引诱着他们自投罗网,要知道为了对付他派出的都是好手,灭一半伤一半,阴阳寮的力量减少不只一半,他要联合妖物鬼魅攻破京城防界就轻而易举。
      保詹认为自己不应该这么悲观,可谁能知道会不会就那么幸运成真了呢?他把自己的想法还是和父亲说了,忠行大人又岂是盲目冒进之人,种种后果考虑早列了清单在面前,这几天夜里都没有灭过灯,他估算着双方实力各自取胜的几率,甚至走了趟妖界去和妖主沟通,要说忠行大人的面子还是真够大的,那边答应暂时观望左右都不帮,并立即发了妖主令下去,谁要插手的灭无赦。
      而鬼族那边就滑头得多,一时说我们不清楚状况不好干预,一时又说两位亲王的子嗣均在府中孝敬长辈没有缺失。鬼族向来自由散漫得很,少一两个王子公主根本就察觉不到。尤其前几年东国和南海兵乱新收了不少冤魂怨魄,炼出的新鬼因为根基暂不稳留在王城里将息,结果是挤满了大街小巷可以出去晃荡了的时候还赖着不走,鬼王正想找谁驱使它们一下减轻些负担,天赐的良机他不会想要错过。
      忠行大人仍努力周旋着,把妖主的答复也给鬼王说了。妖鬼两界历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两边的高层定期不定期的互访,说是为了增进双方了解让妖界和鬼族的子民相处得更加融洽,其实是在相互探察着虚实。这种平衡已经持续了两千五百多年,它的出现是为了保证他们在人间能取得公平利益,所以至少在近段时间两边都还不会想到要去破坏它。
      最后鬼王勉强同意下一道禁止在人间斗殴的命令,让呆在府中的王子公主多尽几天孝暂时就别游戏人间了。虽然这道命令的漏洞和模棱两可之处都很多,但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极限,有总比没有强,以后扯起皮来,被辩得哑口无言不一定是谁。
      保詹对父亲的敏捷、口才和挑漏眼的本事向来是叹服得不立扑就对不起人民大众的,从某方面来说,保宪的油滑他的无赖都应该是遗传。他默默想,能在几天时间内把两大枝节都摆平,不愧是在三界五行中都吃得很开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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