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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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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依旧很倦怠地躺在寝台上,好几重衣被把他裹成个棉球,被窝里又塞进几只手炉,可他还是觉得冷。
他尽量让牙齿抖得不那么厉害,他跟博雅和保宪说,你们吵那么大声,鬼都要被吵死了。
保宪拿热烘烘的手捂着他雪一般白净又雪一般凉的脸,吵得热闹点会让屋里更暖和。
晴明微扯着嘴角当是笑了,你们两个,也不怕长一身痱子……那,你们两个,谁也没错……我躺两天,乖乖的吃着药,就好了。
博雅刚才咬到嘴,此时里面生疼生疼的,他吮口血吞下去,你别想太多,药当然要乖乖吃,唔,我去给你找味好药,你可得好好养着。
保宪瞥他一眼,他扳开保宪的手,在晴明脸上搓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长这么白真像只白面馒头,但我还是喜欢吃桃馒头,知道吗,上面抹了一点红的,里面加了好多豆沙,又香又甜,好吃极了,等我一会儿带两个来,你把它们都吃了,也变只点红的桃馒头。
保宪又瞥他一眼。
博雅说着站起来,等我带馒头回来哟。
他走出去,保宪一脚跟上来在外面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葛城山。
干什么?
找琅松果。
保宪顾及里面休息的人,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长什么样子就去找吗?那个根本是传说里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那你说怎么办?博雅平静地看着保宪,有其他办法吗?
保宪抿了下嘴,我得去问问父亲。
好,你去问,我去找。
漫无目的的怎么找?
妾身知道哦。
僵持里的两个人循身望去,铃姬微摇着桧扇倚在门口,斜着桃花眼看他们,重复了一遍,妾身知道哪里能找到琅松果,不过能不能拿到,就得靠你们自己本事。
保宪似乎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那是因为他知道妖类的感情比人类单纯也更炽烈得多,爱憎分明,每一种都是全身心投入彻底,尤其铃姬对他几乎是一见钟情他越冷冰冰她越喜欢,他便刻意要离得远远的,做出那种“我对你没意思你也别对我有意思”的距离,但他相信这个女人现在说的话。
妖界尊贵的公主,根本不屑于落井下石。
博雅看了眼保宪,我要去,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铃姬拿桧扇掩着转个白眼。
保宪挣扎了小会儿对博雅说,我现在不能去。
博雅看出他有难处,也不勉强,那我去,你留在这里照料着,有什么变故一定要通知我。
你那边需要增援也要和我说一声。保宪从怀里摸出张纸,咬破指尖匆匆写上咒符,带着这个,对它说话然后把它丢到空中,它会回来找到我传话。
写完了折两折塞给博雅,又拍了拍他,铃姬虽然时常不着边调不正经,但依她的身份不至于把你卖了,一路小心。
玲姬哼了一声,妾身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博雅大人请自动离妾身三丈以外,以防不测。
诶?博雅没听懂,心想,城里还好,到了山林里隔开三丈简直就是存心捉迷藏,他皱着鼻子问,什么意思?
博雅大人的纯阳灵元,会伤到妾身娇嫩的身子,就是这个意思。玲姬说着,风姿曼妙地走上两步,此行匆忙,妾身无暇准备,路上一切就由博雅大人照顾咯。
她回眸巧笑倩兮,博雅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撞了保宪胳膊问,她究竟在说什么?
说让你别动歪脑筋占她便宜。保宪微挑了一边眉,意味不明地叹口气,她能保护好自己的,所以,博雅大人安心自保就好了。
博雅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但来不及细想,铃姬已在前面催着,走不走?
保宪目送着他们走下廊往门口去了,极度郁闷地又回去看了看晴明嘱咐北居好生看顾着,按时吃药注意保暖,要像对待你们刚孵化出来的幼虫一样。
我们小时候一出来就会自己吃东西自己爬了。北居撅着嘴说,师兄这个样子,我真害怕,他最近老是生病,我每天心里都是慌乱的,多怕他突然打个喷嚏或者说有些累,保宪师兄,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他声音细细的,说着又像要哭起来。
保宪揉他头顶上柔软的头发,别担心,有我在呢,他很快就能好起来。
真的吗?北居抬起脸望他,眼里有漾漾的水光。
保宪冲他点头,又安慰了他一会儿,再去跟小安和阿衡交代了几句,心情复杂地走了。
北居说慌乱,他是凌乱。
他被突然生出来的那件破事彻底搅凌乱了,比当年天行闹了事逃窜后,整个阴阳寮的人的情绪加起来还凌乱。
他默默的想了好几天,谁那么缺德把朝中所有的行事年历全调换了,他和同僚都明白记得当时肯定把更正过的正确的新历挨门挨户递送去了的,可是过来质问的人说就是新历出了错,他们去翻当时的更换记录,居然也莫名消失了。
这些天每天都有人告状过来,各个省长官派来的人,各个殿派来的人,还有城里派来的代表,阴阳寮里随处可见那些衣冠楚楚的告状者,捏着没有标出处暑节气或者一个月冒出两个晦日等等千奇百怪的年历站在最通风的地方表达愤怒,不知情的人路过看了还以为搞非法买赠活动被揭发主事者卷款潜逃了。
这手笔挺大方的。
保宪站在阴阳寮门外,头疼得不想走进去。
还是走后门直接找父亲吧。
忠行大人对这事的处理手段是来一个安抚一个,要尽量和蔼耐心不焦不躁,以微笑面对每一个来访者,勇敢承担每一声指责,要双手奉上新历,还要反过去安慰他们的情绪,做到怀着悲愤而来带着满意而去。
此方针一出,阴阳寮开门迎接告状人员的第一天就吐血了好几个,有两个是真正先倒退三步走到位再漫天飞血,凄绝到极致,当场就有两个告状的硬是被逼出同情之心,说你们也不容易我们还是很体谅的,然后拿着新历就走了。
保宪多希望每天吐血的再多些,吐血的质量再高些,最好一次性就把阴阳寮为民呕心沥血无怨言的悲怆传播出去,激发更多的同情谅解,把这事直接摆平。
然而希望终究是希望,时间久了好多血都吐不出来了,眼见阴阳寮中如同行尸走肉的同僚逐日增多,保宪为着呆下去是否还有未来的危机感烦恼不已。
忠行还安慰这个儿子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说着,很狐狸的微笑了一下。
保宪在下面嘀咕,可是这个狐狸不把你儿子逼出个灵元外泄是不会露尾巴的。
他说这话完全是因为看出来事件的矛头正是指着自己,那些先找过来理论的都是自己亲手送新历去的地方,而这新历是他修订的,同时和他一起誊写新历的那个人恰在上个月调到上野国去了,而且听说忽染重病神智混沌口齿不清。
死无对证。
保宪想到这么个词,他秉公守法不奸不盗,人生怎么就变得灰暗了呢?
他贴着墙根绕到后门,刚要跨进去,一个人在后面喊他,保宪大人,您看看你们定的年历,我们要算着时间调派去接济南海讨贼战事的物资啊,现在连今天是几号都看不出来,您说要是被那边的刁民反攻扑压我方,该怎么办?!
保宪深深吸口气,转身来低着脑袋接过问题年历,翻了几页一看,竟然为自己没有吐血而震惊。
不仅六月多了一天,还多出个闰六月来。
那人喋喋不休的阐述着本攻却被压的凄惨,被攻却反攻的危害,讲得唾液横飞,保宪不得不举着扇子略做遮挡。
好容易等他歇口气,保宪端起温良诚挚的微笑恳切地认错道歉,请到前面我们为你更换新历。
哼,你们早该亲自送上来,为什么要我们问到了才说换?凭什么我是受害者还要自己登门上来讨?你们的工作做得太粗糙了,我要上禀太政大臣详细调查你们!对,一定是你们中间有贪赃枉法行为,我要上禀,现在就去。
保宪终于被冲破临界线,去呀,你去呀,难道我怕你!告诉你,太政大臣早几天就出了公示,叫有错历的自己过来换,你们自己眼瞎还是耳聋?
他啪的把到手错历拍到那人身上,前面,自己过去排队!
说完,冷眼一扫,回身踏进了后门。
忠行大人在喝茶,他刚得到从近江送来的贡茶,趁寮中众人忙着在前面应酬,一边欣赏着庭中飞舞的大个头赤色蜻蜓,一边和关口说些近来城中的闲事。
关口人很正,几乎不传播小道消息,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保宪一见关口就来气,要不是他带着晴明出去能闹出现在的严重局面?
怨归怨愤归愤,他现下还是忍气吞声地走上来,并且完成了低位者该有的礼数。原因一来是父亲在场,二来的确是晴明不听指挥擅自行事。自从某天他在背后假装拍他实则狠推了关口一把,使得此人从廊上栽下去摔了个鼻青脸肿之后,保宪再见他就只在肚子里诽议了。
忠行大人又和关口说着“左大臣别邸要翻修你去看一下”,关口应个声告辞而去,保宪坐到父亲身边讨茶吃。
茶具在那边。忠行大人没给他,让他自己动手。
保宪说多麻烦啊何况这种苦汤不对我口味,适才走的热了我就喝吃两口解个渴。
但忠行大人始终没给他,他只好摸了杯子倒些白水喝,然后告诉父亲晴明那边状况堪忧,博雅来了,和铃姬一起去葛城山了。他懊丧地低下头,我都没注意到那些香料。
忠行大人哦了一声,问是不是博雅早发现却没说。
是,他不懂得那些生克的道理,光是鼻子灵。保宪微哼哼。
这便是天意。它让你发现你就发现了,它让你没说你就没说,责任不在任何人,只是命中如此难强求。
父亲。保宪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们找到琅松果之后又该怎么办?解得了一时之患却填不开晴明天生空门,您说的弥补之方究竟是什么?
忠行大人慢悠悠吃口茶,反问,是否记得你初涉阴阳之理,为父教你的基础?
世间物,阴阳分,均衡者生,失衡者败,是以实补虚,阳盛阴调。
就是这样。忠行大人闲淡的赏花赏鸟喝苦汤。
保宪没想通他的“就是这样”是哪样,挠着头出去了。
他在已然成为投诉中心的阴阳寮苦闷了大半天,唯一稍微解火的是在这天晚上,终于逮着了害他们流年不利的凶手。
还得感谢民部厨那个虽然脸黑但憨厚的仁兄——保宪决定要请他喝顿好酒——下午他揣着年历来了,开口就说怎么搞的我都跑两趟了,根据接待人员回忆,他确是在两天前来换过一次,当时大家还一起详细比对了确认无误才把新历交他手上,可他早上打开来一看发现居然多出一个七夕来。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成天忙得焦头烂额,这事也着实奇怪,可要是有鬼魅作祟的话,你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吧。行,这份新的我拿走了,希望别再跑三趟,我那边还等着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