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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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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可他心里还莫名其妙着。
他问博雅,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博雅看了他一眼,你啊,还太纯良,不知道比较好。
晴明也不是非得要个结果,博雅不和他解释他也不再问。
这个人在外面给人很谦和很清淡的感觉,而且不爱说话,有博雅在的时候多半帮他把话接过去答了。
起初是因为的确不擅长应对少说少错,后来是习惯,再后来就是依赖了——不论被谁阻挡着非要聊闲话,他就想博雅怎么还不出现把这人拐走啊。
出了清凉殿暂时也没法回去,两个人就在廊上坐了,望着倾盆而下的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博雅问他,你是不是很累啊,想睡的话在我身上靠靠吧。低着声音又说,这里僻静不会被看见。
晴明是有些犯困,可他没好意思真靠上去,再说他也不喜欢和人接触着。好像逗猫的时候别去摸它尾巴,否则便无异于赤裸裸的调戏。
博雅便说,那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龙笛,随性吹起来,也许是某时胡乱谱的调子,也许是当下即兴之作,缠绵清丽的飘扬出去了,如同小巧青龙伶俐地穿过细密水帘,带着微凉的风旋转往复,翻云捣月,又有树叶被雨水拍得啪啪响,像雅乐上芴板打出的节奏,这场合奏晴明听着觉得和现在的景致真是般配。
博雅渐渐降了分音调,乐声便缱绻低回,晴明垂着眼瞧廊边上溅起来的水花,一朵一朵透明的,水晶般可爱,时光般把握不住。
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平和,仿佛就此定住了,什么功课应酬啊都是很遥远的事。
晴明闭上眼睛,略偏着头,晃了晃,博雅停下吹奏,轻轻挪过去点,晴明的身子一歪,正好歪在他肩膀上,立刻睁开眼挺直了背,博雅看他朦胧地迷糊着,温和地笑了笑,说,安心靠着睡吧,雨还要下很久呢。
六月的雨下得很快很急,廊檐下吊着的灯笼里的火光很微弱的飘摇着,庭院里似乎升起了薄薄的雾,半个时辰后雾散了,雨停了。
晴明微微睁开眼,嘟囔着说,停了?
博雅嗯了一声,我送你回去吧。
晴明坐直了扭扭脖子,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行为羞悔,脸上呼的略热起来,他扯了扯袖子不太自然地说,不用,我慢慢走着回去。
天这么晚了又才下过雨,路上又湿又滑……
晴明没等他说完站起身就走,博雅奇怪地跟上,你怎么了?不会是一觉睡糊涂了。
晴明不理他,博雅嬉皮笑脸地跟着,让我送你呗,好歹你是在我身上睡了一觉,若是女公子的话,可以算得上“曲款已暗通,郎情合妾意”了呢。
谁和你暗通了?!晴明突然转身对着他,博雅猛的刹住脚险险撞上去。
雨过天晴,半边月亮正挂中天,他看见晴明脸颊微微的有点颜色,银白月色里不太清晰,他一边伸手一边问,你脸上蹭着什么了?
晴明却知道自己在脸红,微愠地档开博雅的手,别碰。
博雅的指头已经有点触着了,晴明的皮肤哪怕是酷暑天底下也是薄凉的,这一点热就明显的很,博雅没正经地就要开个玩笑,晴明横他一眼,他就换了话说,来个旁人看看,是谁在欺负谁呢?
晴明嫌他油腔滑调,索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往廊下走。
要说博雅那脸皮,是厚得真够水平,乐颠颠地又跟上去反反复复念叨,我送你……
终究晴明没坳过去,硬是被博雅拽上了车。
车在路上摇晃着,晴明在车里沉闷着。
自从上次受寒后他在夜里就睡得不甚安稳,虽然安神的药在吃定气的符也依旧贴了,常常还会翻来覆去地,或者突然醒过来,身上也格外倦怠散漫没好精神,保宪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暑气重,你性偏寒,相互冲突的关系,伏天过了就好了。
晴明怎么听都像是胡绉,往年也有伏天也没有这样过,但还是顺着说,师兄放心我没事。
保宪是不会放心的,铃姬那天渡了些自己的血给他,相当于是过了些妖体中的阳元替他消了外侵入体的寒,但他本身带着的寒还是快到了几近无法控制的地步。保宪和父亲说得快想个办法才好,不然哪天阴寒贯体那可就没法挽救了。
忠行大人默然了会儿说,先将就着给他吃些温体的药,注意别让他接触到那些东西,我再去看看他。
可近来有事挡着,忠行大人始终抽不出空,保宪只有照父亲嘱咐让晴明“将就着”。
不知道要将就到什么样子,还有,即便阴寒也不该总这么懒散的……
他一边想父亲能快过去瞧一眼就好了,一边走出阴阳寮,他今天的心情稍微低落,除了晴明那边的事,还有部分原因是下午被长官训了,而这个长官中午又被中务省长官训了,累加起来他是受着两倍的训。
年初他闲来无事勘验这年节气时辰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略有差错,大概半刻钟的样子,他给订正了禀报上去,照理说后来各部门使用的该是修正版,可那位中务省长官作为直属领导居然拿到的还是错误版,事情发生的太蹊跷,保宪心想,不是他年糕吃多蒙了心窍就是有人存心。
出于谨慎,保宪把这大半年来的行事详细回忆了一遍,连一次得罪人的对话都没有,他自认背后说的那些闲话绝无泄露的可能,又想自从光荣诞生,为人父的满足感责任感让他越发待人平和。
真是奇了。
一路走到家门口,心里的郁卒还没散退,他决定找人喝酒。
两三个朋友聚在某人府上相互倒苦水又相互安慰,席间为了转换心情有人讲了个故事。
主角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男人,因为朋友的某些行为与他的认知不符合而怨恨起来,久而久之这份怨恨竟然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集起了灵气,于一天夜里趁那个朋友熟睡的时候侵袭了他。
听故事的人中一个说,这人因为自己的缘故怨恨朋友已是不该,甚至放任怨恨去为非作歹,更是可恶。
讲故事的问保宪,你怎么看呢?
保宪微醺着抿口酒说,我自卧花中,花要吃人,难道我就由得它吃?
众人观点高度统一,于是宾主尽欢。
其实保宪是个年纪轻轻便参得万物奥妙的人,无花无果,无果亦无花,赶尽杀绝的事他做不出来,别人以为他心善手软未免慈悲过度,他只想凡事要留余地罢了。
留余地的保宪大人喝了七分醉,晃晃悠悠去看儿子,小家伙半岁多已经能撑起身子乱爬乱拱,保宪被他拱倒了,说你又不属猪脑门怎么这么冲,来,爹爹教你一门更有前途的技术。
孩子的母亲笑问,你该不会现在便要启蒙吧?
不愧是天才阴阳师他娘,真聪明。保宪一本正经地拉起儿子的手,在地上画个圆圈,在圆圈里画条波浪线,两边各点一点,然后教他,这就是阴阳。
虽然那晚典侍大人开恩放过了中将大人和安倍君,但博雅还是坠坠不安,总感觉有一就有二,何况三四,得另找个人把这事彻底终结了,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找居于飞香舍的藤壶女御。
这位女御是前文献彦太子,即皇太子保明亲王的女儿熙子女王,算起来是今上的侄女,想当年她的父亲深得醍醐上皇厚爱,她本身也受上皇恩宠甚眷,天皇陛下元服那年入宫,到现在内里统共也只有这么一位女御,天皇陛下又没有立皇后,后宫第一人自然是非她莫属。
虽然她没有领导着那个什么织绣交流会,但在此中地位超然又暗中对晴明保护有加,要不他早被有形无形的剥个精光。
博雅找借口进了藤壶给女御请安,刚说没两句女御大人就未卜先知地说了,博雅大人打算以什么来交换?
博雅还打算装个傻的,这个堂妹兼侄儿媳妇倩然笑兮,大人在那晚能全身而退可是强悍得不得了,要知道典侍大人和她身边几个早在你们刚交往时便想把你们送上榜的,这次更卷着势在必得之气,当时问我意见我都没能立时否决,只说得找当事人过一遍。那日整个下午,她们必定欢欣雀跃把宣布词都写好了,就当晚可能出现的状况也研究了一番拟下应对。我还以为你们逃不过了呢。
博雅没想过整件事比他以为的严重,开始他还想如果他没去认识晴明,安倍君就照旧是安倍君而已。
女御又笑了笑说,没你不是还有保宪大人吗?即便没有保宪大人,还有其他人选,太美好的人难免不了被人遐想一下的,其实也没多大危害嘛。
你不在其中当然不觉得。博雅小声嘀咕,他从没觉得女人心思这么难理解,但还是尽量谦虚敦良的说,依女御殿下之见,在下该如何做?
女御大人却没直接回答他,转去说,令弟之风貌,通观朝野,少有几人能匹敌,若加培养,又是一位风雅绝尘的公子。
博雅没懂她意思,只能低着脑袋应到,女御赞谬了,助雅天性蠢钝,恐难有作为。
你怎么对自己一手调教的弟弟这么没信心呢。藤壶女御合了桧扇轻轻在手中敲着,我母家有位女公子,虽说不是如仙容貌但也标致秀丽,年岁和令弟差不多,不知是否有幸与助雅侍从一会?
原来条件是要搭上弟弟的后半辈子。
博雅犯难了,女御还说着,略见个面谈两句话,都是十四五的孩子,难说不是意外合衬来着。
这……助雅成天还玩兴不减的,只怕——
会玩难道不好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想恣意放肆一回,都做不到。
女御微微有些感触的说,语气里竟透出点无奈悲切。
博雅内心向来敏感,又见不得人哀叹,暗想,说不定能和上次似的,被女方提出回绝,助雅还是轻松自在的一个人。
便说,听凭女御殿下意愿吧。
藤壶大人顿时眉开眼笑,博雅大人真是个好说话的人,典侍那边就交给我吧。
博雅喜忧各半的走了,少纳言君倒忧虑地说,那位女公子啊,有些担心呢。
女御大人是真的叹气了,有什么办法,连她父亲都快管不住了,那个样子怎么进得了公卿府邸,能有人要,不至于孤零一生就很不错了。
那个,我不是担心又子,是觉得助雅大人可能会,比较可怜。
唔,听天由命吧。
那典侍大人那边殿下准备如何做?她可不是容易打发的。
女御大人笑得高深莫测,将介侍从是她母家的表兄弟,如果她不介意把他推上配对榜的话,那就尽量继续打博雅大人和安倍君的主意好咯。
将介君早在五六年前就和叔父女儿定下亲事,他家里的人是万万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闹点什么事出来的,而大凡上了配对榜的人,几乎是成为宫中女房们公开调侃的对象,跟着相关的图文并茂的关于他和他的各种物语典故便传遍内里七殿五舍,更有可能一不小心远播朝外,有些人是不在乎当作笑谈,但在某些人看来就是丢脸丢到爪洼国,前途一片黑暗
典侍大人一面暗责藤壶女御手段狠绝,一面默默地念着当朝人气最旺的配对之一就这么的远离她们的关照了。
真是非常的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