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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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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雅垂头丧气地来找北居,其时阴阳生还没有从讲堂回来,偌大一个宅子显得空旷寂寥,油桐和柏树长出新枝叶,春光底下泛着翠嫩的光泽,几对鸟雀在树杈上搭窝,忙碌地飞来飞去。
北居对情啊爱啊一窍不通,搞不懂助雅在叹什么气,助雅自己也不太懂,听周围朋友同僚们聊天知道以他目前的年纪与女人交陪不算早了,有的人这个时候都在妻家办了披露宴,但他也只是懵懵懂懂听他们说,什么鱼水啊云雨啊一知半解的,他找博雅问过一次究竟是什么意思,博雅咳了一声摸他脑袋,和女公子来往只想着那些是下流人才干的,你不能跟他们一样,唔,等你以后要,那啥了,哥哥再给你解释啊,
北居抓了一把花生出来给他,说,既然你哥哥那么说了,你就等着呗,实在急的话,要不问问铃姬姐姐,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助雅觉得用这种私人问题去打搅别人不太好,爱听墙根的铃姬咯咯笑着插话进来,小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哦,妾身可是不吝解答的。
北居见助雅闷头剥花生不说话,就挺身代他问,什么叫鱼水之欢?
这个嘛……铃姬瞟了眼助雅,娇滴滴地说,字面意思就是鱼儿游在水里,很愉快。
那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经过半年过的成长北居长大了些,眉目中间不再一味小童子的幼嫩,带上了少年般的青涩,铃姬看他勤奋求知的模样,笑得更开怀。
男人和女人,好比鱼和水,你们说鱼离开了水能活吗?
不能。
所以这句话就是说,男人离开女人活不了,女人给了男人呼吸给了男人生命,女人才是这世界上的主宰,男人都该对女人温顺体贴,听女人的话,讨女人的喜欢,以女人的眼光自省自律,将女人奉为自己的全部。
助雅和北居都听得目瞪口呆,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妾身的年纪可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的都大得多,吃过的鱼比你们吃过的米粒还多。铃姬摸了摸鬓发,转着如丝媚眼,没女人连身为神之子的天皇都是不存在的,你们说这女人,是不是天底下最伟大的?
呃……好像,是的……
该不该爱护她保护她像鱼儿一样珍惜她?
唔……应该……
这就是鱼水之欢的真谛了。她一拍手,对今天的教育结果很满意,又补充了句,那现在有个女人很想看你们俩亲亲热热坐在一起,你们该怎么办呢?
助雅和北居相视一眼,糊里糊涂地往一起凑了凑,肩并肩腿靠腿,助雅还在剥花生,花生皮好多沾在他衣服上,北居伸手帮他拍下来,又抽出一张怀纸摊在他衣服上说,壳丢在这里面。
铃姬摸了青玉杯子捧在手里喝口水,无限欢乐的叹了一声,真美好的下午啊。
晴明一回来就感觉附近的气场很不平常,有股莫名的味道,他站在门口顿了顿问北居,今天谁来了?
只有助雅公子呀。
那就奇了……晴明喃喃道,进屋里放下书换衣服,北居忽然想到了又说,对了,还有个叫什么将介的,过来找助雅公子,说了堆话我都没听懂。
唔,他说什么?
不要太接近,他是我的之类。
北居现在做事挺利落,但传话方面,须要教过两遍的才能记清楚。
实际上将介公子没有把话说成这样。
他的确是来了未坤邸,就在助雅刚吃完了花生要喝水的时候,大门口的杂役跑来说有人要见助雅,那人自称御前侍从藤原将介,暂在侍所等候。
北居听完了问,将介是谁啊?
是我朋友。助雅站起来拍拍衣服说,我去见他。
北居想见识助雅的这个朋友,跟着起来说,我可以看他吗?就在边儿上,不打扰你们。
没关系,你也是我朋友,一起去吧。
两个人就沿着渡殿前后走,北居见了陌生人喜欢躲在熟人身后的习惯完全没变,将介就斜眼看他藏在助雅的后面拿一只眼睛看自己,那样子像只小猫,助雅牵着他拉他出来说,我来介绍一下——
这就是你说的北居?将介抢在他前面问。
助雅点头道,就是他。北居,这是我在殿上的朋友,和我一样也是侍从,不过他可比我厉害多了,做歌写诗都是头等的哦,连射箭也少有人比得上,今年竞射会上好风光的。
将介却没有一丝得色,他看不惯北居一直牵着助雅的手,厌恶地皱皱眉说,把手放开。
北居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他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放开。
这次语调重了些,北居便往助雅身边靠了靠,将介蓦然跨上一步拉助雅,别和这种下等人在一起。
将介君,你说什么?
你是高贵的殿上人,你是流着亲王家的血,不可以和这种不明来历的小子混在一起。
将介君!助雅甩开他,不准这么说北居,你是我朋友,他也是我朋友。
和你做朋友,他不配!
北居见两个人气色都很冲,以为自己打扰他们讲话,便怯怯地退了一步小声对助雅说,你们说吧,我先回去了。
不准走——这次却是那两人同时说,北居愣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助雅君,不准再和他来往!
将介君,你太无礼了,他可还是个孩子,往常你不是这样的!
不管我往常什么样,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绝交!
我不会平白无故地离开朋友,也不会和你绝交。
反正今天,我,或者他,你只能选一个。
将介君,不要强人所难!
一个孩子,你要是喜欢我把我弟弟送给你,他不行。
什么是行什么是不行,我交朋友不需要你来干涉。
那好,我们绝交!将介气呼呼地从助雅旁边走过去,极冷的横了北居一眼,恶声说,你这个下等孩子不准再接近助雅君,他只能是我的朋友,哼!
这位公子有点气过头,说话略颠三倒四。北居知道什么叫做绝交,晴明师兄刚被博雅大人绝了,就是说今后不来往了不见面了也就不是朋友了,可他又说朋友什么的,唉,真是糊涂啊。
晴明从杂役那里知道了经过,觉得怎么博雅一家人都很怪,结交的人就更怪了。
助雅晚上要回清凉殿值宿,但想到一同值宿的人还有才声称要绝交的将介,平日里都没有看出他原来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暂时结了个疙瘩,就有点不想去殿上了,但从没有逃过班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找哥哥商量。
博雅听说他不想上殿暗喜了一下,教他推说身体不适或者临时有物忌,然后才问他原因。
助雅无精打采说了下午在未坤邸的事,还说,北居什么错都没有平白被怨愤了一通,我安慰他他还反过来宽我心来着,哼,将介君就知道按着身份划高低,一点也不懂得交朋友又不是交地位交权势,照他那样,也别来找我,绝交了正好。
博雅以前觉得将介虽然傲气了点,自负了点,但没想到嫌贫爱富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有些过了。
实际上,像他一般不论什么人都能交上朋友,在别人眼里看来也是有些过了的。
晴明就说过他,街头卖鱼的老伯他都能几句话便和人家聊到投机,甚至到人家家里去做客,也不在乎别人房子凌乱得像垃圾场气味污秽得像臭水坑,就一个贵族子弟来说,他了不起的令人战栗。
博雅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人生嘛,总是会遇上无数接受或放弃的选择,哪一边更重要就问你心里真正想的是那边。
说这话时博雅已经为如何把绝了的交情再弥补回去而苦恼了很久,忽然灵光一闪,口气生动起来,要不这样吧,今晚你就请了假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我陪你去未坤邸,先和北居道个歉,然后我去找将介谈谈,如何?
助雅只是想不见那个蛮横的将介,怎么安排全都交给了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哥哥。
于是博雅很兴奋的一夜没睡好,考虑了整个晚上见到晴明该说什么,拿什么态度说,甚至穿什么衣服……
翌日清凉殿上,不止一个人觉得博雅大人今天很抽风,笑得比平日里还傻,人家说一句他要接十句,头中将问他遇见什么好事了,他说要陪弟弟去赔罪。
赔罪也能把你乐成这样?
对呀,嘿嘿,哈哈哈……
头中将满面黑线的贴着他身边走了,和细殿里的女房窃窃说,我看博雅大人啊,是中邪了。
熬到下殿,卫门府传话来说有事要商议请中将大人前往右卫门府,博雅都准备从朱雀门出去了,只有扭脖子叹口粗气转去藻壁门。
商议的要事是天皇陛下要在灌佛会当日亲自前往东寺献五香供奉佛祖,卫门府依例要派人员近身守卫。
照以前安排就好了。博雅略不耐烦的说,忽然想到现在阴阳生们还在那苦楚之处读苦楚之书,他即便去了未坤邸也见不到人,不由暗为这明显的疏忽自恼,左卫督的话也没听进去,就光嗯嗯了两声。
当场的人看他神情陡然间就阴沉了,以为安排有漏洞,都悄悄抹把汗,左卫督更是声音都抖了,不晓得是继续说下去还是闭嘴。
博雅没察觉到自己心思的变化对周围气场产生的影响,一个劲儿计算阴阳寮那边到下课还有多久时间,自己要干些啥打发过去,渐渐的才想到不是在商议事情吗,大家多商议商议这时间不就过去了。
得意了小会儿,他咳嗽一声,诸位,天皇陛下行幸是大事,马虎不得,唔,且让我们从头计议吧。
从头,计议……左卫督捏着手上那半月前就拟好的人员名单注意事项,嘴角抽了抽,大人,您刚才不是说照以前安排?
啊?啊,我们身为臣子有责任有义务为天皇陛下的安全尽全部心力人力物力,灌佛会是举世盛会,参与者极其众多,我们一方面要保卫今上一方面又要让民众瞻望到今上风采,这是考验我们行为能力的时候,还请诸君多思量,这样吧,我们先来看看当日行程路线,然后详细研究每一段可能出现的状况,比如有公卿家眷的车辆拥堵了路口,比如有平民孩子在街头打架,比如有闲杂人士借机行苟且之事,都是必须要注意的!
大人,后面那些应该是检非违使的工作吧?
那又如何?大家都是为天皇陛下服务,难道遇见歹徒还得先高叫一声都不准动,然后等着检非违使来了再捉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还怎么捉?!
提问的人默默汗颜。
博雅极大度的对他笑笑,没关系,现在就是商议嘛,有问题尽管提,还有两个半时辰,足够了。
大家望着脸上写满了“尽量耗时间”打算的中将大人,预见到这将是一场纯粹为了某私人目的而浪费的商讨会,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把左卫督捏在手上的单子重复念一遍,只不过时间挪到两个半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