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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   博雅发狠誓的事晴明没对人提起,一来他不知道谁说,师尊的话大约是略点点头,最多不过问问还有人在什么反应——晴明始终不明白师尊放纵他与博雅交往是什么原由,难道有宿命之缘什么的吗?——保宪师兄的话应该是大笑起来说那个人果然有趣真像他的风格,其他的人则更没有说的必要。
      二者,隐隐的他觉得这事很个人,不说出来比较好,比如离开母亲很久的孩子忽然被母亲拥抱了,便贪婪地窝在母亲怀里不肯出来,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弥补心里的缺口。
      但总有一天师尊会知道的吧。
      贺茂忠行在晴明的意识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外人面前很庄重自持,说话的声音沉稳得不会抖半个音,哪怕念着那些冗长乏味的祓词,私下里却任何时候都是好亲近又慈祥的,身边人办事有差池也不会厉声责备,以前手把着手教他写字,抱他在怀里教他认星辰的名字,甚至夏夜里摇着扇子给他驱飞虫。
      如果这些加起来还只是一般的长辈模样,那他敏锐的观察力、洞悉人心天机的能力可就令人惊叹了,连这两年平氏可能有所动作都预料在前,于晴明还处于幼稚期的政治嗅觉来说,和天神差不多了。
      他敬仰地望着师尊,心想到哪一天自己才能修到同样的境界,也可能是达不到的,毕竟得经受多少的风雨历练,期间的是是非非分分合合,真是想不到也不敢想。
      也许自己多少是有点逃避的。晴明心想,如博雅那样出身高贵有资本去率性而为,只要不是太过分,横竖背后能拉出垫背的,再不济寻个借口到外面去游山玩水,风头过了照样回来福寿天齐。
      他所能依凭的是什么?
      父亲的模样记不清了,上一次见面似乎是新年飨宴上,远远望着,都不大肯定那是不是他。贺茂一家对他都不错的,但,他只是一名阴阳生而已。
      想这么多有啥用呢,规规矩矩念完功课是正经。
      晴明在阴阳博士面前流利的默背完,回座位的时候被阿衡拉了一下,嘿,晚上到我屋来。
      做什么?
      你来就是了。阿衡神秘的冲他一笑,转过去继续默书。
      晴明觉得莫名其妙,但并没有追问下去。

      铃姬不是个择席的人,几个月住下来习惯得很自然。她优雅非常的小口吃着蜜桃,下午倾斜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射进来,扑上她忍草色藤丸小袿,晕出淡霞的光彩。两个侍女在旁边玩双陆,轮到左边的掷色子,她略为落后,握住色子凑到嘴边吹吹气希望能投出一个好点数,右边的笑着催促她,快点啊,这样磨磨蹭蹭的。
      有什么关系,你都赢了好几场。
      诸如这般,很悠闲的时光。
      铃姬却觉得稍许无聊,保宪有好几天没过来,打听说是送中宫职选奉的佛经去法性寺,便寂寥默然的回里屋躺下了,重叠立了好几副几帐,又用袖子遮了脸,眼前黑黑的正可以漫天无敌的瞎想,那个博雅大人和晴明总在隔壁怎么怎么样。
      这里不像以前山里自在方便,有阴阳师设下的法阵护持着,尤其是保宪为了不让她打扰众生学习特意在她房间外绕了几圈屏障,她擅长的窃音术发挥不出来,那边的谈话只能隐约偶尔听见个大概,余下的只有自己添油加醋。
      博雅大人别致成那样,配水百合似的晴明,一眼看去真是怪异,但瞧久了渐渐顺眼起来,最近在她的瞎想中又上升到天造地设的层次了。别的方面,博雅活泼外向的个性正补了晴明的沉静,他说很多话,晴明间或应答两句,他不觉得失趣反而绘声绘色讲更多出来讨他一笑。
      藤原将介那孩子平日里看来自傲矜贵,仿佛目空一切的样子,其实心地纯粹得水晶一样,看他接近助雅我原以为是想衬得自己多卓尔不群,像木场家的那孩子,但结果只是孩子间的投缘罢了。
      又讲,藏人少纳言有次上街去某处,因为某种缘故掩饰身份,便坐了丝毛车,车上悬挂了很多色彩艳丽又高雅的丝带,半路被拦下来,他不愿出声,随从含糊地让阻挡者离开,没曾想那人轻佻的掀起帘子说“让我看看是哪位美人呗”,你想得到两两相对时双方的脸色吗?哈哈哈……藏人少纳言就这样没好气的瞪着——博雅装出那副模样——而那人则瞠目结舌的,他是太政大人府上的,还和藏人少纳言有所渊源呐,那股子尴尬啊——
      晴明觉得的确好笑,博雅便洋洋得意。
      铃姬漫无目的瞎想完毕,整理了容仪坐到格子窗边上,倚着肋息懒懒散散说,晴明他们怎么还没放学啊。

      完成当日所有功课把明天要学的看了一遍,审查过没有遗缺的了,晴明依约来到阿衡房间,小安不出所料也在,还有另一个关系不错的阴阳生。
      阿衡见人到齐,转身去装衣物的箱子里翻捣一阵,提了本册子回来。
      好东西哟。他笑得挺贼,大约小安早知道是什么,也很贼地笑,错过可是要懊悔死的。
      册子的封皮是深蓝纸,故意做出一些褶皱样子显得粗糙,偏左的地方框出竖白条,用汉文写着“论语注”。
      晴明狐疑地看眼小安。
      别急,正文在里面。
      诸子经文如孔孟老庄,是初级的教授内容,晴明门门满分结业实在想不到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阿衡慢慢翻封页,快露出希奇了忽的张手盖在内页上小声说,你们要发誓绝不泄露出去,谁说半个字我们全都和他绝交!
      在少年看来,被朋友们孤立乃是最最难以忍受的惩罚。
      晴明一边想最近和立誓啊真有缘啊,一边跟着被勾出浓厚兴趣的同伙囫囵起了誓,阿衡这才把手移开了。晴明放眼看去,但见两个人物斜卧床榻之上,周遭装饰与衣衫发帽皆非本土特色,应是唐风无疑,二人酥怀半敞,肢体交缠,态度亲昵,帷幔侧有汉诗云:柳柔花娇夜正好,香罗带解至九霄。云贪雨恋未有歇,锦帐春意传流莺。
      难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春宫图,而且还是舶来品?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啧啧,你哪里搞来的?
      我去父亲家问安,无意中看到偷偷揣了回来,正宗唐国流传来的。
      你父亲怎么会把它放在轻易被看到的地方?可见是你不知哪个地方捡的吧。
      胡说!阿衡涨着脸道,你到你爹屋里翻翻,准能翻出好几本来。
      切,我像你似的吗?!
      好了别吵,看把别人闹起来就都看不了了。
      哼,谁要给这种家伙看。
      场面立时乱腾起来,阿衡要收册子,小安阻拦,小小闹了一会儿,有人打圆场有人闷闷道个歉,少年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册子复又打开,几人挤着脑袋心潮澎湃。
      晴明不是很激动,如平时一般淡然的,但脸皮确实微有些发烫,他的位置在阿衡对面,书页是颠倒的,他专心去人上面提写的汉诗,余光免不了扫到图画,墨笔勾线上薄彩,倒着看也很清楚。
      那三个的年岁都比晴明大一点,有尝过鱼水的此刻略猥亵地指点,那地方怎样怎样这姿态如何如何,晴明听着甚是迷茫。
      大家猎奇完毕意犹未尽,围坐着讲道听途说的逸事,无非是某家公子翻墙窃香,某家公主白天身份高贵着到晚上却十足放荡,越讲格调越低级,晴明想要回去被拉着不准走,说你看你真是书呆子以后在女人面前显得多抑郁,听哥哥们给你开开窍。
      晴明便说,书里讲过天地有阴阳,阴阳人所贵,乃天地之道,顺其自然便好。
      咳,书里那些,什么“阳道奋昂而振则肝气至,壮大而热则心气至”,什么“两精互养”,哪里是乐趣,跟你说,只有真正去交陪过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二合之妙致。
      这时管宿的过来提醒众生灭灯睡觉,几人不敢再聚集,心猿意马溜回各自房间,一夜绮梦无边。
      晴明却在半夜里被惊醒,说不上的气闷,一头冷汗坐了半晌,索性开隔门去廊上吹风发呆。
      月已坠到另一边,四周暗昧,晴明抱膝静听秋虫声响。
      抚子花风姿娇美的枝叶微摇摆着,从中间密实的所在飘飘摇摇晃出一团蒙着雾团的荧光,想要靠近又胆怯着,进□□一的飘着,那踌躇的模样煞是可爱。
      晴明偏头看他好容易飞到勾栏上落下,还一时没稳住打了下滑,荧光也闪了闪,忽悠悠的赶紧爬上来喘口气,晴明不禁笑了起来,伸指冲他勾了勾,用气声说道,过来罢。
      荧光顿了一下,光芒盛了点,就又飘起来直朝着目标而来,待到了手指近旁又羞涩了,兜转徘徊好几圈就是不敢沾上去,晴明心想是不是护体之气吓着他了,略收敛了些,荧光仍旧迟疑但终究是落定了。
      他有毛毛的小小的脚,晴明的皮肤很敏感,觉得有些痒,但怕惊跑了他便忍着对他说,天气凉了,你的同伴应该都回山里去了,你怎么还在呢?
      荧光微微闪烁,好像在努力寻找措辞。
      这么贪恋可是不好的,城里的冬天很冷而且气场杂乱,你那小小的灵元会被毁了的,还是快走吧。
      荧光本是泛绿的,现在透出一点蓝色斑驳,是在固执着。
      你呀。晴明想了想,觉得他怪可怜的,就说那你跟我屋里来吧,我怕冷冬天屋里总得暖烘烘的,比外面要好哟。
      荧光又泛红了,薄樱的红,浅浅淡淡的十足是在难为情,大约是从晴明澄净的眼里看见自己这副丑陋模样,略动了动,悄无声息但惊慌失措地在手指上摔倒了,晴明伸另只手拢着了他,他便更羞更瑟缩,无奈躲不开,只有尽力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光芒都暗淡了,显出棕褐色的真身。
      晴明目光极温柔地看着这只萤火虫,心想为什么我身边总出现这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小安跟着阴阳师关口去某宅除魔障,不留神反被魔障附体,好在关口临危不乱行事老练,没一会儿处理妥当,把虚弱的小安拖回来,丢进屋里就开始训导。
      身体精神受到双重打击的小安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形容畏缩地听训。
      阴阳寮对行事过程中开小差的惩罚向来严厉,但念及小安往日表现算得上良好,这次的魔障本就凶悍些,最后关他三天禁闭,除了送饮食的杂役谁也不准靠近,然后是两个月的自由限制,每天被指定的高级生护送着上学下课,只准来往于未坤邸和讲堂,这一年的操行平分清零——等同于降级的处分——另外就是每天默写阴阳生守则五十遍。
      两百七十多条的守则啊,写上五十遍……
      晴明替他哀悼,大抵猜出小安关键时刻走神和那一晚脱不了干系,杂念郁结以致不能守元抱一,自然留出空门等人家来钻。
      阿衡也觉得过意不去,隔着壁障安慰小安,许诺等他的禁闭解除了带好玩的东西慰劳他,还问你想吃什么我偷偷的找厨房阿娘给你做。
      小安体弱乏力,想不出来也没胃口,阿衡便说那我摸两个糖果子给你。
      然后真的去台盘所摸了俩果子,趁没人注意从帘子底下塞进去。
      又过几天放休沐假,阿衡把那册子悄悄的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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