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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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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的体质是极怕冷但非常耐热,正好与绝大多数的人相反。当同邸的阴阳生们纷纷趴在板廊上形如鱼干时,他却衣冠整齐地呆在屋里读书,小安和阿衡十分怀疑他搞了什么玄机,有气无力地蹭在他门外问他怎么一滴汗也没有,他回答说有啊,只是你们没看见。
阿衡绕着他转了一圈,胡说,脸上光光滑滑的,衣服干干爽爽的,难道你的汗都流在后腚上?!
说着要去扯他坐的苇垫。
晴明在誊抄北空星象图,正描到花盖杠十六星,紧挨紫薇与舍传,其中有八星平时观测不到只在古典中有记载,但他将十六颗星都描得极仔细不错分毫,阿衡此时的举动显然严重影响了他下笔,晴明“诶”一声皱眉瞥阿衡,别闹,我明天要交这份功课的。
你让我看一眼我就不碍你了。
阿衡动这一会儿又是满脸汗,看得晴明心中不忍,站起来让他瞧。
当然最后阿衡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依旧和小安趴在晴明房间的门口一边晒鱼干一边嘀咕,他究竟是不是人啊,大热天都不出汗的……
不仅看不见出汗,甚至体温都比常人低。
这点是博雅无意中发现的。
那日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知了叫的要死不活,宫内卿淑光大人身有不豫,请了阴阳寮的人入府,晴明随行跑腿,博雅恰在那里慰问。仪式最后阴阳师化碗符水让淑光大人饮用,端碗的是晴明,接碗的是博雅,后者坐太久有些肢体迟钝,手指相触了那么一小会儿,便留下深刻印象。
面对博雅好奇的眼神,晴明不惊不怪平淡说,自小就这样。
真好啊——博雅竟是由衷感喟道,以后热得受不了了就让我靠靠哈。
晴明挑眼看着他闷声不语,不知道是默认还是被气着了,博雅自动当作前者,无牙地涎脸挨过去唠唠叨叨,咱们这么熟就这么说定了,往后冬天你冷了就靠我身上,爱靠多久靠多久,我一点也不会介意的。
反正你抱人抱习惯了当然不计较多一个少一个。晴明还是不说话,别开脸跟上走前面去了的阴阳师,心想,果真是猴子变的,还是只成天带崽的母猴……
大概为了证明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好的行为,保詹如愿以偿成为中级生中唯二得到去伊吹山的人选之一时,晴明很严重的感冒了,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水,住隔壁的小安都被调开去和阿衡挤一间房,作为上次临时级考第三名的某君很幸运的白捡一个机会,远远隔着帷帐为晴明遗憾,晴明本就没想去,很诚实地说不觉得遗憾,并诚恳地祝贺那个人由此前途明媚。
只可惜某君似乎当作被恶意调侃了一番,走的时候略有愤愤之色。
保詹倒是真实地道个谢,再皱眉跟晴明说,你小子还对自己吊儿郎当的,迟早有一天死在上面。
保宪啪的一掌拍在他脸上,乌鸦嘴,快给我吐干净!
保詹憋口气瞪他,转头朝外面呸呸吐了几大口,倒了血霉才做你弟弟——
你说什么?!
保詹无视兄长存在,又对晴明说,伊吹那堆秘技里说不定有对你有用的,看见了就给你捎回来,晚上睡觉捂严实点,那边那个,少让她靠近。
保宪打下他指向隔壁铃姬的手,说我啰嗦,你还不是半斤八两。
啧,我说完了,今天起一年的份!他狠斜眼保宪,意思是说,看,谁和你半斤八两!
忽然他跳起来哗啦掀开帷帐,但见苗色的女袿边角一闪而过,保詹手快往外一捞,铃姬扑嗒的被拖进来闷头往地板上扑,保宪下意识伸只手,就见她十分奇妙强悍的硬扭转身子沾到保宪手指,胳膊展开老长腰一拧,居然正落进了意中人的怀里。
精彩绝伦的逆转看得晴明忘记擦鼻子,保詹回首挑了挑眉,冷哼道,真叫一个郎情妾意喜相逢。
起开!保宪仿佛丢火球一样推铃姬,女人指头勾着他袍袖抵死装缠绵,哎哟哟公子不要这般冷淡嘛,妾身摔得好疼——
再说一次,放——手!
保宪见扯不开拉不断,怒气自然而发,神情又冷冽凛然起来,晴明身一抖打个大喷嚏。
铃姬不惧反痴,尖锐冰凉的目光在她看来就是三月春光般美好绮丽,她像见到糖果的孩子眼不眨地直愣愣盯着保宪。
公子……
保詹咳嗽一声,晴明我走了,本来叫你离她远点,不过看起来,只要哥每天来一趟就不用担心了。
喂,你那话什么意思?保宪一边扒铃姬一边焦躁地吼保詹。
字面意思。
保詹瞥他一眼,希望你还记得阴盛亏阳的道理,玩玩可以别太过火。
保詹,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滚开……太乙紫气通幽达冥顺命者吉逆命者凶!
晴明略骇,捂着不透气的鼻子说,师兄,那是净灵,咒——
话音未落,铃姬面目就扭曲起来,嗖的从咒印将成的保宪手下脱溜,皮肤真的叫“白得几乎透明一般”。
妾身真心待公子,奈何公子心狠残,啊,妾身便如那飞絮一般……
铃姬轻飘飘越过帷帐,轻飘飘消失在视线中。
呃——晴明嘴角抽了抽,说,师兄又何必下重手。
要不怎样?等着活生生被她剥皮囫囵吞了?!我要告诉父亲赶紧把她招呼走,有她一天没一天安生!好你个保詹,跑的倒快,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保宪挺着一头光华灿烂的怨愤走了,晴明揉揉憋得难受的鼻子慢慢躺地板上,心想,师兄过得真是不容易啊。
这年有个闰七,感觉像是夏天被无限拉长,众多公卿为了避暑而纷纷找借口离京,去到宇治、嵯峨或者随便哪处深山老林里,左大臣藤原仲平也跟小弟忠平商量抛开朝堂去游乐一番转换下心情。
太政大臣忠平今年六十大寿,从上到下从大到小各种纪念活动庆贺仪式不胜枚举,他又不愿拂了众人好心,像延历寺、清水寺这些寺院派来的代表都一一接见并还去丰厚的香油,而谷仓院和中宫职以官方部门名义为他庆贺他也一面坦然接受一面嘱咐儿子准了他们的本年度财政预算。
正月末,天皇陛下为表彰他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处理所有国事的认真态度,和卓有成效的改革措施,特赐封藤原忠平“准三宫”,此为公卿中最高规格待遇,充分证明了藤原家族确是坚实浑厚不可动摇和忠平大人本人无可置疑的做官才能。但他和他年轻有为行事凶猛的长兄时平不同,是一个宽厚温和的人,连不满藤原家族独裁专政的贵族们也乐于与他交往,并给予极高评价。在藤原氏的家族私塾劝学院中,忠平大人更是被早晚三柱香顶礼膜拜的人物,藤原一族的所有子弟皆以他为人生奋斗目标,不过能达到者,当然是寥寥矣。
本朝公卿之首的太政大臣要去避暑,行前的准备那叫一个充足,天皇陛下将自己的御车也赐给了他,还问太后要不要和她兄长一同前去以叙天伦。
忠平大人刚刚劳师动众地离开京城,章明亲王于闰七月四日行元服之礼,往日俏皮可爱的垂发都梳拢上去掩藏入冠帽,适合小孩子游戏的衣服都抛弃换作严谨高贵的束带,乍然见到成年样貌的皇弟,前年才元服的天皇陛下颇有唏嘘感,不禁怔然半晌抹了把只有自己能体会的辛酸泪。
然而章明亲王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庄重的仪式一旦结束依旧该念书的时候念书该玩乐的时候玩乐,不小心打碎了皇兄赏赐的琉璃瓶还是会摸着鼻子问乳母怎么办。
相较之下助雅的表现得成熟许多。他比章明亲王晚几天元服,告别殿上童身份面临如何下一步选择的节骨眼,博雅绞尽脑汁苦苦思考了狠久,他问助雅想不想往上爬,代价会是余下的大半辈子别指望能有半刻轻松,倒头来还不一定能讨到好,如果浑浑度日仿佛他一样,就容易得多,只要不去沾惹是非、一般是非染上了装糊涂、严重是非染上了装痴傻,要混吃混喝到还是比较简单的。
博雅不是第一次跟弟弟说这些,助雅向来都回答“哥哥觉得怎么样好就那样吧”。
可这是你的人生呐。博雅抹抹汗说,万一你以后反来怨恨我,那我不是很冤。
不会啦,哥哥总是为了我好,而且我也真的不太擅长和那些公卿们打交道,很头疼。
博雅看出来助雅是因为母亲要求她远离朝堂但他又想和兄长在一起,为了不让哥哥面对母亲时为难而选择折中之道,深深为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弟弟而感动。
放心吧助雅,以后但凡有应付不了的事只管找兄长,哪怕只抬我的名号出来当作推辞的借口也行。
助雅知道了,谢谢哥哥。
小弟那真挚纯良的眼神不禁令博雅想起另外两个弟弟,然后就叹口气,明明同一个父亲,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这话不代表他排斥那两人,只是如果要选择,他还是更倾向于抚子花。
嗯,我也喜欢哥哥,这个世界上助雅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了!
博雅被他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小小震撼了一下,擦把汗悄声对他说,在我这里说说就好,可千万不要在信浓夫人面前这么讲——
虽然博雅大人平时表现得不知者无畏,实际上,他是很害怕怨灵的。
好容易熬到八月天气有一点点转凉的趋势,头一天就传来尾张国上守被逆贼射杀的消息,太政大臣不在,左大臣仲平着人下去详查,这一查又将是漫长的等待。
为了打发等待中的无聊,十五日的仲秋观月会特别热闹,也可能是现在白日不那么焦热夜晚凉风正爽,清凉殿中举办了小型酒宴。女房们一大早就在殿所中装饰了新鲜芬芳的秋芒草,四处垂挂着很是风雅别致。参加御宴的殿上人无不精心修饰过,都要在细小边缘处彰现个人品味。
织绣交流会的成员趁机会小聚了一次,敏子典侍正坐于天皇陛下身侧,手执细颈玉壶,徐徐为陛下斟酒,自然下垂的目光在略抬起时,总能用最小的扫视幅度把外面种种看个透彻,这向来是令众女房惊叹羡慕的绝技。
熙子女御身边的少纳言君拖着龙胆下袭微倚肋息,此人年纪虽轻但气质大方雍容,且口风最实,深得女御信任,便在中纳言师辅答右大臣月镜歌的时候半掩朱唇倾身问道,猜今夜侍从本仁君若弹筝,谁合与?
敦实亲王之子,司公子笛声正好。
哦——女御轻巧瞥一眼,桧扇上美好的斑浓染丝绦缠绕纤白葱指,她慢悠悠接道,怎生今夜不见博雅君?
少纳言君微颔首,唇角啜半点熏风笑意,据传报,是“身有不适”,但依小侍从的眼观,是独个儿请宴了。
女御略望周遭之卿,头中将在,藏人少纳言也在……那么,博雅君是宴请的何方贵客呢?
这嘛——少纳言君抚了抚丝缎般乌发,优雅非常地说,自然是知交好友。
如此说来,良辰美景——
月满,人全么……
所以说,所谓“口风最实”是指对外不言内中情事,却不代表远离流言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