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两人趁着风雪暂停一路纵马,就在已经能望见长蛇谷时大雪毫无征兆的又开始反扑,又是在山间,茫茫数十里一片肃杀的白,叶含章不得不勒停马儿,朝南星道,“先生!雪太大了!去前面山洞避会儿!”
      南星没应话,只一并勒了马,叶含章以为他没听清,便一夹马腹靠近他,才发现南星脸上红得厉害。
      “先生?”叶含章皱起眉头,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一探就发现烧得滚烫,叶含章忙伸手把他的披风拢起来,“南星?醒醒,别睡。”
      南星烧得厉害,强撑着骑了这一会儿马已经有些昏沉了,闻言难受的拧起了眉,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被吹散在风里听不真切。
      叶含章立刻翻身下马把南星抱了下来,将披风和兜帽严严实实的给他戴好,屈膝把人背了起来,另一手牵着自己的马儿,往十几米外的山洞走去。
      “……”叶含章没想到南星身子这么弱,着实有些头疼,这冰天雪地的又没处弄药去,很是为难,只得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唤道,“南星?还冷么?”
      山洞很小,好在洞壁干燥,里头还有前人烧火留下的干柴,叶含章点了一小簇火,又将南星小心的靠在洞壁上,取出水囊来,捏开他的下巴想给他喂点水。但无奈南星浑身滚烫又软绵绵的,水液全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根本喂不进去多少。
      叶含章叹了口气,捉了袖子细心的给南星擦了擦嘴角,低声道,“先生冒犯了。”
      南星意识尚在,只是浑身乏力,思考迟钝,仿佛身处热流岩浆中,被炙烤得遍体干渴,呼吸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叶含章的舌尖顶开他的齿关时,南星并没有立时意识到,只是本能的吸吮起他口中渡过来的水液,在干燥的唇舌得以一缓时,南星想努力的睁开眼睛,但袭来的睡意太浓,他的眼皮不安的颤动了几下,还是陷入了昏睡之中。
      叶含章给他渡了几次,瞧南星已经彻底睡了过去,便将水囊塞好系回腰间,抱着轻剑靠在南星外侧边上,替他阻挡偶尔吹进洞内的风雪。
      虽是无意冒犯,对方唇舌间热烫而柔软的触感还是印在了叶含章的唇上,他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不由得想起长安的李垂光,不知此时他又在闹腾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陆黎拎着厌秋一路便到了九衢粉墨之处,厌秋也不吭声,只管一路跟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哟大爷您可好久没来了,”妆容艳丽的姑娘没骨头似的倚在陆黎身上,“奴家可想得紧。”
      陆黎面上仍带着浅笑,边往厅堂里走,“这不是来了?”
      “让……让让。”相较陆黎,厌秋对这等场景就难以应付得多,又不好意思推搡人家姑娘,只得抿着唇冷着张脸快步往前走。
      “客人要哪面的厢房?”招徕客人的老鸨笑眯眯的迎上来,“客人今晚可是来得巧了,咱们烟儿姑娘才出台呢,客人您看要是喜欢,我给您送……”
      厌秋夺路而出,一把在老鸨手里按了几片金叶子,凶神恶煞道,“北边厢房,不要姑娘,什么也不要。”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又快又急的说完,甚至还带了点方言,把陆黎身上那姑娘撕下来,又一把拉过陆黎就噔噔噔的往楼上走,那走路带风恨不能踩碎楼梯的阵势,显是气得狠了。
      “哦哟,吓死人了……”待厌秋两人上了楼,老鸨才反应过来,数了数手里的金叶子感叹道,“这些个后生仔怎么回事情的哟,两个男人来花楼开什么房的呀…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招待旁的客人去呀!”
      陆黎一句话也没说,由着厌秋一路拉着自己,在厌秋险些要推开门闯进人家厢房的时候,伸手把人拽了回来,话还没出口,就一眼瞧见厌秋微微发红的双眼。
      陆黎这一颗心简直又给他折腾得软得不行,瞧着他约摸是有些怕,只道果然还是不该带小孩来这地方。他伸手牵了厌秋的手,又被他挣脱开来,陆黎强硬插进他的指缝里牢牢握好了,低声哄他,“听话。”
      厌秋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的,在胸口不安分的攒动着,急于找个出口跳脱出来,但又觉得莫名的惧怕,千斤坠似的沉甸甸的压在心里。这一句听似温柔的听话,又仿佛勾动了系在千斤坠上的丝线,摇摇晃晃的,下一刻就要砸落下来一般,教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我在想什么呢。
      厌秋想,这到底是什么,怎么比杀人还难过。
      陆黎熟门熟路的找到空房,将门栓合上,示意厌秋坐到桌子边上。
      “秋儿,”陆黎开门见山道,“你以为就你那点功夫,来没来过我会不知道?”
      厌秋迷茫的望了他一眼,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事,顿时又垂下了眼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还是下意识的想否认,“我没有。”
      陆黎险些要被他这小孩似的回答气笑了,他虽浪迹江湖已有数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道不同的人向来不甚在意,更懒得解释。
      但厌秋总归有点儿不一样。
      陆黎说不上来那点儿不一样是什么,但以他纵横风月场的经验来说,却并不觉得厌秋能喜欢上他这号浪荡人物,绕是如此,他又忍不住的总想逗弄他。
      那日陆黎自然是察觉到有人潜进院子里了,甚至厌秋一踏进院子他便发现了。
      陆黎也不明白自己抱着什么心思纵容了叙情的行为,也许是久未疏解,也许是为了看看厌秋的反应。
      小家伙以为自己瞒天过海,逃走的时候踩得落雪咯吱咯吱的,陆黎有些想笑,嘴角提到一半,又觉得心烦气躁。
      他将叙情提起来,擦了擦他湿润的嘴唇。
      “不做了?”叙情是个聪明人,趴在他肩上歪着头问道,“屋外头那个?”
      陆黎含糊的唔了一声,叙情从他身上跃下来,带了点笑意的嘲弄他,“完了,三月不见,阿黎这是要守身如玉了?”
      陆黎伸手把亵裤提上,似乎有些神游天外,没接叙情的话。
      “看模样还是小孩呢,可把人吓着了。”叙情慢条斯理的把外袍穿上,取了发带随手一扎,“往后我不再来关中了,若有什么事儿,飞鸽传信玉门关。”
      陆黎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挑起眉道,“出什么事了?”
      叙情脸色淡淡,“去杀一个人。”
      语罢他又露出个笑来,“别过了。要有命再回关中,请我吃杯酒?”
      陆黎倚在门框边上,掀了掀眼皮道,“富贵楼的千金酒,秦风馆的头牌,随你挑。”
      叙情笑得眼角溢泪,拍拍他肩膀道,“可记得备好银子。”
      陆黎是见惯生死的,叙情自然也是,两人连滚上床的次数都不多,更别提多么熟稔,陆黎不知道叙情打算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总算有几分交情,陆黎也深知杀手刺客向来是今日不知明日有命否的行当,他低头看了眼门前的雪地,又想起厌秋来,眉头便不自觉的拢起来。
      他是有点儿惜命了。
      厌秋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把他瞅着,一副无道理也要硬占出几分理的模样。
      陆黎拿不准他的态度,为了令他放松些,便靠在门后望着他,“你是觉得怕,还是恶心?”
      “不是!”厌秋脱口而出的反驳道,他完全是凭着本能反应抢白,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又不肯示弱,只得梗着脖子和陆黎对视。
      陆黎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他想尽力显得自己不像个吓唬孩子的坏人,才要开口,又瞥见厌秋微红的眼角,他心中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妙。
      厌秋喜欢他吗?
      瞧着厌秋的反应,陆黎的心中竟隐隐冒出这个想法,他忍不住想凑近对方,观察他面上的每一点细微表情。然才挪动了步子,厌秋便低着头道,“你……你往后也别…”
      陆黎脚步一顿,应了声好。
      厌秋的话还未说完便突然得到了回应,此刻有些茫然,不知道陆黎在应些什么,但再张口却又觉得尴尬,只得讪讪的闭了嘴,心中不安的偷瞄了陆黎一眼。
      “吃点东西?”陆黎却好似没事人似的,隔着他半臂距离,坐到桌边倒了杯酒,“总归都到花楼了,总不能干坐着?”
      厌秋对现下的情状无措得很,这一惊一乍的变化令他的脑子一片混乱,面上还要强作镇定,“不了,待会还要和阿姐他们去富贵楼。”
      陆黎嗯了一声,仰头将杯中酒液尽数饮尽,他对厌秋道,“我可能要离开长安。”
      厌秋手指一紧,有点儿惶急的追问道,“怎么突然要走?”
      “厌秋,”陆黎支着头笑道,“我本就是居无定所之人。”
      厌秋听着这一声“厌秋”,只觉得分外刺耳,他蹙着眉头,有点不明白这突然的生分。陆黎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就有点儿难受,他下意识便想伸手摸摸厌秋那双漂亮的眼睛,指头在桌上抬起,又轻轻落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敲击声。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经常这么逗弄厌秋,搂搂抱抱仿佛都是常事似的,厌秋起初还有些抗拒,后来便也随他去了。
      但陆黎一直觉着,那毕竟只是觉得他可爱想同他亲近罢了,而现下厌秋知晓了他的这般癖好,那些举动似乎又都带了另一层含义,仿佛都变成了不怀好意别有居心的试探,这让陆黎觉得烦躁。
      喜欢个屁。
      陆黎望着厌秋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把先前的猜测给按回了地里。
      他是淫浸风月如等闲,也上过不少人的床榻,说享受欲望是十分的,说真心是半点没有的。江湖可以话他多情风流,可以避他如蛇蝎,但他唯独不想令厌秋也这么作想。
      他并不想让厌秋害怕他。
      陆黎多少有点儿后悔当日故意让厌秋撞破自己与叙情的那档事儿了。
      “你也不要记挂在心上,”陆黎低声道,“我虽喜欢男人,却也不是见一个就喜欢一个。”
      厌秋坐不下去了。
      他缓缓转头看了眼陆黎,短促的啊了一声,十指在下摆上抓出几道印痕,又站起身子道,“我没放在心上。我先去富贵楼了,阿姐在等我。”
      说罢又噔噔噔的往门外冲出,陆黎没能拦着,只得对着大开的门望了两眼,撑着颈子又倒了杯酒。

      唐门暗堂在长安的驻点是一间当铺,事实上并不止这一间,自长安街到民巷,每隔数百里都设有一处驻点,以策应在长安行事的唐门弟子。
      厌秋在四海当铺里站了半晌,直到唐秋瑾拍了拍他的脸把他的魂儿唤了回来,厌秋低下头,双眼对着虚空凝了一会儿,才把焦距重新拉了回来。
      唐秋瑾敏锐的察觉到弟弟的情绪,伸手捧着厌秋的脸看了看,皱着眉头道,“咋了么幺儿?出啥子事了?啷个瓜批欺负你了?”
      厌秋摇了摇头,“我没事。对了,方才遇见垂光哥哥了,喊我们一块儿去富贵楼聚聚。”
      “你做啥子站到外头,进来。”唐秋瑾牵着厌秋往内堂走,把他按在椅子上,掀了布帘朝伙计喊了声,“小高,给姐姐煮碗姜汤来。”
      厌秋在唐秋瑾面前总是格外听话的,唐秋瑾也知道他的性子,并不太多管束他,只是瞧他脸色不好,不由得有些担忧,握着他的手放进手心里呵了口气,“出啥子事了,不给姐姐说说?”
      热气在指尖化开,神经末梢尝到的一点儿暖意,带着褪冰似的麻痛,厌秋这才发觉走了这一会儿没运转心法,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阿姐,”厌秋把头埋在姐姐怀里,闷声道,“好冷啊。”
      唐秋瑾摸摸他带着雪气的头发,知道这个倔脾气的弟弟一定遇到什么不好开解的事了,他尚只有十七岁,没经过什么江湖历练,连杀人也还会觉得难受。虽然武艺不错,但性子纯良,又有点天真,唐秋瑾每每都要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去,然厌秋不说,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一语双关的安慰他,“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好了。”
      不难受了。
      厌秋在心里想,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他这样胡乱逃走了,陆黎一个人在花楼里,他会喊姑娘来吗,不对,他是喜欢男人的。
      厌秋的心跳得有些快,喜欢……是指做那个事情吗?那……陆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自作多情吗?陆黎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是那个那个人吗?陆黎离开长安是去找他吗?陆黎……
      厌秋满脑子都是这些毫无边际的想法,简直要被陆黎这两个字给塞满了。
      一念起这两个字,呼吸都要停一秒似的,心脏都有点儿发麻,他生平还是头一次体察到这种感情,实在不知拿什么去做比拟,只觉得有点开心,又有点痛。
      这就是陆黎说的喜欢吗。
      厌秋忽的无师自通的认识了这种感情,他在心里小声道,我喜欢陆黎。
      又小声的念了十来遍,心中那桩悬吊着的千斤坠绷开了细丝,砰的砸了下来,但他已经不怕了,底下有柔软的湖水托着,他把种子小心的放在湖底最深的地方,任什么狂风暴雨也再不能摧折。
      那是厌秋一簇儿才发了芽的,微薄的渺小的,而又顽强的真心。
      厌秋把脑袋抬起来,朝唐秋瑾笑了笑,“阿姐,不冷啦,我们走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