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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时年九月,序属三秋。
      秦岭深处已渐渐蒙上入冬的寒凉,这天天气阴凉,日头升得晚,被密而厚的云层挨挤着,只散出一点惨白的光。
      赵家儿子咳了一晚上,第二日晨起额头便有些发热,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将母亲急得眼圈发红。
      “怎么了这是,”赵婶摸着儿子的额头,“近来不是好了许些吗,你昨夜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她心疼的摸摸儿子清瘦的小脸,将被子细心的掖好,朝屋外的大女儿道,“芸芸,你照看会儿弟弟,我去山上朝先生要个方子。”
      被唤作芸芸的姑娘掀了帘子进来,皱了皱眉道,“怎的又病了……晓得了,你去吧。”
      来求药的妇人仍旧站在门口,嘴上感激道,“谢谢小先生,还麻烦给开个方子,我一会儿再上来取。”
      南星听完她说的症状,大抵知晓了情况,闻言朝她笑了一笑,“没什么谢不谢的,这些日子也多蒙赵婶照顾。不必担心,近日秋凉,令郎应当只是寻常风寒,只是身体底子不好,到底比旁人难熬些。开些退烧安养的药,好好服了便是。”
      “嗨,哪儿的话。我这不也老麻烦先生您。”妇人摆摆手,“先生快些进屋歇养着,一会儿您把方子和药搁在窗台边上就是。”
      “嗯。”南星也不推辞,又嘱咐了句,“一日两次,不可多不可少。”
      送走了赵婶,南星又在门边上望了会儿,四下静寂无人,他这才退回屋内,寻了纸笔开始写方子。
      那赵婶便是他初来这村子时,机缘巧合下救下的孩子的母亲。那孩子不过十来岁,身有喘疾,南星便给他开了几副方子调养。赵婶出于感激,一直给他送饭送衣的,对他多有照拂。
      南星身子沉重,方子写完,已出了点薄汗。加之一大早便有些心神不宁,眼皮跳了好几回,只得把笔搁下了,往床上坐了。他一手摸了摸鼓胀的腹部,在心里掐算着日子,怀胎至今已是七个多月了。
      自怀胎以来,南星便越发嗜睡,这会儿靠在床边又有些昏沉起来,他勉力掀了掀眼皮,将药方与两包包好的药搁在窗台上。小窗掀起了一点儿,露出点缝隙来,人还没来,倒是能再歇息一会儿。他坐回桌前,收拾了纸笔,一手支着脖子,微微的眯起眼睛来。
      寒风渐紧,割面的冷意中,隐隐带着入冬的讯号,赵婶缩了缩脖子,推开门道,“芸芸——”
      “诶——”秦芸掀开布帘,将暖手炉递了过来,“方才醒了一会儿,喝水都吐。”
      “唉,”两人行到小儿床前,赵婶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住叹气道,“我儿命苦,才没康健两日,又要遭罪。”
      秦芸也皱着眉头,又问道,“先生那儿怎么说,这人也是……怎的每回都不肯下山来治病,他既有这本事,何苦成天窝在屋子里不见人。”
      “芸芸!”赵婶不满的用眼神喝止她,“那是人家乐意,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先生治病收过咱们半个子儿不成?你哪儿那么多话,我去打盆水来,你守着幺儿。”
      “我不说就是了,”秦芸撇了撇嘴,目光在弟弟病白的脸颊上绕了一圈,叫住母亲道,“娘,我替你取药去呗,免得待会幺儿一醒找不见你又要闹腾。”
      赵母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道,“也行,先生应该就放在窗台边上,你拿了就回来。”
      她又叮嘱道,“别打扰先生啊。”
      “哎呀,晓得了。”秦芸套上披风,掀开布帘应了声,这才出了门。
      山风极冷,越往山头便越是寒意袭人,秦芸裹紧了披风,皱着脸望了眼山上的小屋。它孤零零的独立在树林一侧,显得十分寥落,秦芸嘀咕了一声,脚步停在门前。
      窗台边上的确放好了药,包扎得很工整,底下压着黄纸写的药方,秦芸是个识字的,抽出来看了两眼,见那字迹清新隽秀,便不由得又对屋子里那主人产生了点儿好奇。
      她试探着扣了扣窗子,轻声道,“先生?药我便拿走了,多谢你。”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秦芸在窗外站了一会儿,手指在包着药的油纸上挠了挠,还是忍不住伸手推了推门。她本是犹豫一试,那门竟是没关好,给她推开了一道缝儿,令秦芸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动。
      “……人呢?”僵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接下来的动静,秦芸这才放下了心,暗自想到,“难不成出门去了?”
      她这么想着,边倾了身子,探进了半边脸,朝屋子里望了一眼。
      此时天色已近晌午,日光虽被云层挡了大半,但屋子里还是挺亮堂的,秦芸这一眼望去,便瞧见屋里床边上,靠着一个人。
      她愣了一愣,没想到这深居简出的大夫,竟生了这么一副……一副,秦芸有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对方穿着宽大的黑紫色深衣,衬得露出的皮肤越发白皙,他似乎在睡梦中被魇着了,眉头紧紧的皱着,一头长发披散在身侧,就这么半靠半倚在床边上,应当是累极了。
      秦芸到底是女儿家,偷看男子睡颜臊得不行,又瞥了两眼便打算替他关上门下山去,只是这两眼,又从对方脸上扫到腹部,却令她瞧出点不太一样的东西来。
      南星身材修长匀称,骨架较小,细胳膊细腿的,那凸起来的腹部便显得十分突兀,秦芸又仔细看了两眼,见对方的手搭在小腹上,摆出一种自然的回护之势,秦芸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蹙着眉,犹豫再三,还是提着裙摆轻手轻脚的往屋里走了两步,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南星的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秦芸这是头一次见着南星的面貌,对方生得确实好看,兴许是因为睡得不安稳,颊边透着晕红,睫毛垂下来,在眼窝投下两扇阴影。他的脸一半儿埋在屋内的暗影里,被日光照亮的那一侧唇瓣显得鲜红而柔软,隐隐透着一股□□的美。
      秦家村虽说地势偏僻,却也不是全然的与世隔绝,秦芸亦曾随父亲到城里读过两年书,识得些字,更耳濡目染的听说了许多奇闻异事。那些个达官贵人的,时常倒弄些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以南星这等姿容,说是哪家流落出来的娈童,倒也不奇怪。
      秦芸的脚步犹疑的顿了顿,似乎觉得不该窥探他人隐秘,但在心中琢磨了一番,便不自觉的生出轻慢之心,又实在好奇得很,便咽了咽口水,又朝近南星靠了些。
      靠得越近,越觉得古怪,秦芸盯着对方滚圆的小腹,越看越觉得有些害怕。平素不爱重身子的男子也都是大腹便便,但南星这标致模样,其他地方都生得干净漂亮,应当不该有这么大的肚子,这瞧着……竟像是怀胎十月似的。
      秦芸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南星,咬了咬嘴唇,试探的伸出手去触摸对方凸起的腹部。
      隔着深衣,仍觉掌下的皮肉温热,安安静静的没有异动。秦芸才要松一口气,便觉得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拱了一下,她僵着身子,猛的抬头看向南星。对方还是无知无觉的睡着,秦芸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掌。
      她像个木偶,僵在原地愣了半晌,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将手掌轻轻缩了回来,又捏着裙摆蹭了两下,火急火燎的往屋子外快步走去。
      她神色慌乱,没留神出门时被门槛绊了脚,幸而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着,但这动静却是有点大了。南星本就皱得死紧的眉又动了动,勉力从倦意里挣扎出来,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只来得及捕捉到门外一闪而过的一缕藕粉裙摆。
      南星一愣,随即想起身往门外查看,但身子十分沉重,他才起身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生生阻了他的脚步。
      南星蹙眉忍耐着阵痛过去,又瞟了眼空空的窗台,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他扶着阵阵抽痛的肚子,犹有些侥幸的期待,只低声安慰肚子里的孩子,也安慰自己道,“没事的。”
      秦芸一路快跑下山,魂不守舍的进了家门,拎着手里的药包在门口傻站了一会儿,正逢赵母掀了帘子出来,奇怪的看着她,“回来啦,发什么愣?”
      她接过秦芸手里的药包,“你去陪陪幺儿,我去煎药。”
      “娘!”秦芸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紧张的扯住赵母,将她手里的药包夺过来扔在一边,“你怎么不早同我说这事?!你还敢让幺儿吃他的药!”
      “好端端的干什么你,”赵母被她扯得一愣,“娘什么事没告诉你了?这药又怎么了?”
      秦芸却不回答,又问道,“那个大夫,什么来历?”
      赵母奇道,“你这丫头今天怎么了?你同先生吵架了?不是让你别去打扰人家,先生还生着病,你怎么……”
      “娘——”秦芸沉着脸色,“他真生病了么?有什么病是不能见光不能见人的,你没想过?”
      赵母被她噎得一顿,也皱起眉头,她犹豫道,“这……天下这么大,说不定就有呢,娘都不认得几个病,哪里想得这么多。”
      秦芸又道,“咱们村那山顶上就一片林子,连块田都没有,这又入冬了,野味也少,以他那个病恹恹的身子他上哪儿去弄吃的,那人平素不吃东西不成?他靠什么活的?”
      她越说越觉得南星的一切都十分可疑,这会儿又想起了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咱们隔壁村来了一群城里人,说是来找人的。当时我还没放在心上,现在一想,他们找的不就是这个人么。”
      “他是犯了什么事,要那些人大费周章的挨个村来找,”秦芸沉思道,“他刚来咱们村穿得用的,可不都是富贵人家用的。但要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还用得着躲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娘你说,他是不是偷了什么东……”
      “行了行了。”赵母听得心惊,立刻打断道,“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他也不是那种人,再说,他还救了咱们幺儿一命,是咱们家的恩人。”
      秦芸幽幽道,“娘——你想过没,万一他是什么大人物要找的人,迟早找到咱们这儿,咱们还包庇他,可不是要出大事。而且……幺儿虽说有喘疾,但身子一向还算康健,怎么的这么巧他一来,就发作的这么厉害,这半年更是只能卧病在床,靠喝药度日。”
      赵母被闺女的话刺得一个激灵,狐疑道,“你什么意思,直说。”
      秦芸抿了抿嘴,“我也没说他做了什么,只是说说罢了,今日我上山拿药,发现……”
      秦芸顿了顿,轻声道,“那人怀上了。”
      “……赵母用一种听天方夜谭的表情看着秦芸,险些被她气笑了,“你编排啥故事呢?”
      秦芸举起三指严肃道,“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天打雷劈,娘……我亲手摸了,确实怀了孩子,肚子已经挺大了,应当有七八个月了。”
      赵母见她不似玩笑,脸上也渐渐沉下来,“怎么可能……他,他可是男的!”
      秦芸晃了晃她的胳膊,“可不是,你再想想,平日你给那人送饭,他是不是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也不出门。前阵子村子里办集市,他都不肯下山来,分明是有古怪。”
      “可……”赵母心中已信了几分,却仍不太能接受这事,“这……这怎么…不能啊!孩子,这事……”
      她定了定心神,“这事你可不能出去乱说。”
      “什么乱说,”秦芸恼道,“我说的不都是实话,这人太可疑了,就不能留他在村子里头。”
      赵母双手交握,拧着眉头道,“他要真怀了……咱们现在赶他走,不是要他的命么?这……这不就是杀人么!”
      秦芸也迟疑了一瞬,复而又道,“娘,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人了,哪个……哪个男人还能怀胎的……”
      山间村落,靠山吃饭,都是深信鬼神之说的,秦芸这话一出口,便被赵母狠狠瞪了一眼。她只得撇了撇嘴,又嘀咕了两句,见赵母仍是表情凝重,只得道,“你心善,我可不敢留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在村里,他怀的那东西说不准还是吃进去的……行我不说了,我找村长去。”
      “秦芸!”赵母一惊,猛的抬起头来,“你给我回来!”
      只是她哪里拗得过年轻人,追了两步,秦芸已经不见人影了。
      赵母坐立难安的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眼角又瞥见那两包被秦芸扔在一边的药包,她捏着手,思虑再三,还是戴上了头巾,匆匆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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