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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刀锋挑破藕粉的衣襟,擦过锁骨下皮肉,给雪亮刃口抹上几点艳红,狄波拉收回双刀,一掸刀背,笑着道,“这位妹妹,可得罪了。”
      她这一叩刀背的姿态委实潇洒得意,反观那粉衣妹子,破开的衣襟里隐约可见一道狭长的刀伤,已没进了中衣里头,正淌着热血,若不是抽身退得快,只怕伤口还要更深。
      厌秋一皱眉头,“不是点到即止么?”
      “嗯,不过签了生死状的不一样,死活不论。”陆黎深知狄波拉的实力远在与她对战之人之上,并不太关心,抱臂扫了四周一圈,“你见过鹤处士么?”
      日头移换,树荫也跟着挪了挪,漏下半道光晒着厌秋的肩头,他自小便不耐暑热,坐了一会儿鼻尖便冒出点细汗来,闻言道,“没,听说过,一直没见着人。”
      陆黎拉长音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打起了什么坏主意,一双眼睛狡黠的眯了眯,一把捉过厌秋的腕子道,“走!”
      “什么?”厌秋不明所以,被他一握,手心里仿佛要蹭出点汗来,却见陆黎没再解释,拉着他的手,两人自边上的梧桐绕道,悄悄离了席。
      此刻已进行到下一场比武,满座皆是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厌秋被陆黎牵着往后排走,云山罩雾的小声问道,“去哪儿?”
      “你不是没见过他么,”陆黎领着他,两人绕至后排,一路往北边看座走去,“我带你认认人。”
      厌秋奇道,“鹤先生也来了?”
      陆黎嗤笑一声,“你可别失望——”
      没待厌秋回话,陆黎忽的顿住脚步,伸手在身前那人肩上一拍,掌风才落在肩上,便被人侧身避了开,这一抬头,便教厌秋瞧见一张两鬓斑白皮肤松弛的老者面目。
      “姓鹤的。”陆黎冲着那老头微微一笑。
      “.....”老者仰着一张橘子皮似的脸,客气的回之一笑,“大侠何事?我们好像不认识?”
      厌秋:“.....”
      厌秋揪着陆黎的衣摆,有点抓狂的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这怎么能是鹤处士,纵然不要是个出尘美人,好歹也是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的得道高人吧!
      陆黎提拎着老头的后颈把人拖了出来,毫不客气道,“装?”
      鹤处士,“……”
      厌秋,“???”
      那老丈身形矮小,又长着张饱经风霜的脸,被陆黎拎在手里,脸都皱到了一起,看上去委实可怜。
      “……”厌秋艰难的吐字道,“阿黎,你把他放下吧。”
      陆黎笑了一声,指了指厌秋,“我爱人,同你问个事。”
      老丈被他拎在空中,脸上青白交加,听闻此言面上的惧色却退了下去,将三白眼一翻,没好气道,“问什么问,你这是问人的态度不成,我什么都不知道。”
      厌秋听这话便是承认了身份,越发惊讶的望着他,死活没想到传言中高岭之花冰雪道子的鹤处士居然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老头,还是如此吊儿郎当的做派。
      他在这头惊讶,那边陆黎与鹤处士又不知说了什么,陆黎将人放了下来,只见那老丈背也不驼了,腰也不弯了,抻直了身子,周身骨头发出惊悚的咔啦声。
      他竟是会缩骨之术的。
      厌秋虽翻过些典籍,但到底才入江湖没两年,此等秘技也是头一回亲眼所见,不由得屏息凝神的观察起来,眉头微微的皱着。
      只是那令人骨头疼的声音只持续了几秒,身形还未见多大变化,鹤处士便停了下来,见两人问询的看着他,不太好意思的道,“咳……虽说我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脱光了,有衣服穿不?”
      厌秋,“……”
      陆黎,“去我们房里。”
      鹤处士嘴上道这不好吧,身体却很诚实的抬脚在前头开路。厌秋正想说话,陆黎便捏了捏他的手道,“放心,他认得路。”
      虽不知鹤处士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住在哪个院子里,但那人意外的脚程极快,厌秋两人又有意落后,待行到院子里时,鹤处士便已推了房门出来。
      他消去缩骨术,身形倒与厌秋一般高,穿着一身天青色云纹刺绣长衫,蜂腰窄臀,姿态风流。面上那张做的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也掀了,长发披散下来,衬着眉间似血朱砂,一双颜色极浅的瞳被日光一照,显出一种近乎雪色的剔透,浑不似人间客。
      单就皮相而言,这人确是十分贴合鹤处士的名头。
      厌秋简直不能相信方才那瞪眼吹胡子的邋遢老头便是眼前这神仙似的人扮的,他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陆黎虽也是头一回见着鹤处士的真正容貌,却也没多少惊讶之意,他原对人的皮相还是有几分格外兴趣,只是同厌秋在一块后,看旁的人都有些兴致缺缺。
      两人一时没说话,这年轻道子也不在意,他不说话时面色冷淡,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开口却似乎带上了几分笑意,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扇子一合,朝厌秋作了个揖,“鹤巽。”
      巽,八卦者,风也。
      这名字倒是起得十分有意思。
      厌秋也回了个礼,“唐厌秋,方才多有冒犯,请先生勿怪。”
      鹤巽摇了摇扇子,“好说,美人唐突,算不得什么事。”
      “……”厌秋心想,难怪听人说便是求卦时也不见鹤处士说半句话,这一开口什么道骨仙风都消干净了。
      陆黎斜眼睨他,“你怎么也来名剑会凑热闹?就你这两下子还想下场不成?”
      厌秋眼珠一动,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方才所见,鹤巽应当是会功夫的,兴许还是个中高手,只是不知为何却乖乖受陆黎摆布。看来这两人的交情不浅,并非只是陆黎所言只是求卦时见了一面。
      但人总归有些不与外人道的隐秘,厌秋没有多问,只是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鹤巽聪慧过人,哪能看不透,便带笑道,“小美人莫恼,我与你这郎君没什么旁的干系,只是……机缘巧合,我命中当为他卜一卦罢了。”
      他往石桌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道,“再者,我可从来没说我要下场,打打杀杀的,不太好。”
      陆黎一蹙眉,鹤巽便识趣的住了口,又将话头一转,“你方才说想问我什么?”
      他一正色,那点姿容的好处便尽数体现出来了,冷冷清清的一张脸,看上去倒很是靠谱,厌秋沉吟道,“想问一人下落。”
      鹤巽不置可否,“何方人士,生辰八字几何?”
      厌秋愣了愣,鹤巽查他神色,莞尔道,“在下不是大罗神仙,不能光知道个名姓便通晓一切。”
      莫要说外堡弟子,即便是内门弟子,也有近一半的人不知自己生辰几何,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哪里有人告知这些零碎事情。厌秋更是从无生辰八字这个概念,他自己也从没有过过什么生辰,闻言有些为难,“没有别的办法么?”
      陆黎亦然蹙眉道,“你当初不是一眼就给我算完了?”
      “那是我早就料到你要来一趟。”鹤巽将茶盖提起来拨了拨水中茶叶,轻轻吹了一口气,“为常人算命途尚且不妥,你所问询这人更非凡物,我虽不惧折寿,但也不想惹麻烦。”
      厌秋听他这意思,似乎知道自己要问的是何人,却也不知对方是如何晓得,这才后知后觉对他产生了些朦朦胧胧的“这人真是鹤处士”的敬意来,他继续道,“先生所言,我不明白。”
      鹤巽老神在在的摇了摇扇子,一把流苏折扇愣是被他使出了几分大蒲扇的味道,“你若真想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权当还一人情。你所问之人,已非此池中之物,你不必过多担心,他安康得很。”
      “非池中之物?”厌秋皱着眉将这话琢磨了几遍,仍是不解其意,“先生——”
      “嘘。”鹤巽偏过头,盯着厌秋瞧了一会儿,厌秋被他盯得一愣,只觉得对方那雪色的瞳孔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一般,他的眼珠有些迟缓的动了动,脑中忽的涌出一股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感。似乎那一刹天光了,有白光从门缝渗入,一点点的涌进屋子里来,那光柔软而温和,不带一点儿侵略性,被拂照在身上竟意外的舒适,令人顿觉放松而惬意。
      直到鹤巽猛的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厌秋这才像被迷雾中拉出来一般,后知后觉的甩了甩头,惊疑不定的看向鹤巽,“你……”
      陆黎扣在桌边按刀的手指一动,另一手探手去摸了摸爱人的脸颊,“怎么了?”
      鹤巽却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妙的事,面色有些不快,他伸手朝厌秋道,“手给我,你生辰八字几何?”
      陆黎格刀一挡,轻描淡写道,“他无需求卦。”
      鹤巽伸出的手被挡在刀背上,望了陆黎一眼,又收了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厌秋一眼,“也好。”
      厌秋一头雾水,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鹤巽肌肤白皙,唇色也偏浅,唯有眉间丹砂红得耀眼,厌秋起先没注意,现下一动心念,竟觉得他这模样颇像山里的精怪,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异。
      他忽的问道,“先生卜算天命,可相信这世间有仙妖精怪么?”
      鹤巽勾了勾嘴角,“若百年后有幸修得道身,我兴许才能回答你一二。”
      陆黎懒洋洋的靠在厌秋背上,对他们的谈话并不太感兴趣,鹤巽见他动作,知道是逐客令了,便起身道,“那便不叨扰了,有缘再见。”
      说罢晃悠着出了院门,陆黎在后头喊道,“记得还衣服。”
      隔了一会儿,便听鹤巽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不见——”
      厌秋抬了抬肩,将靠在自己身上的陆黎晃起来,“先生方才说还人情,是什么?”
      陆黎没骨头似的靠在爱人身上,这会儿还上了手,将厌秋的腰一揽,掀了掀眼皮道,“没什么,我与他求卦时遇上了个几个刺客。”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厌秋已明了他的意思,便又追问道,“方才——先生是想给我算一卦么?”
      陆黎睁开眼睛,严肃道,“他在江湖上这样有名,来求卦的人连华山的门槛都要踏破,却为何能得卦的人这样少?他与我卜卦时说了一句话.....”
      “为人卜算命途,尤其是命中险事,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鹤巽脸色冷淡,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罐里,“你有何本事,令我为你平白折这些寿数?”
      陆黎将一盒黄金往他眼前推了推。
      鹤巽,“......”
      鹤巽眉尖一颦,“你看我像缺钱的?”
      陆黎哦了一声,便打算起身告辞,鹤巽却又叫住他,令边上道童退了出去,“谁让你来的?”
      陆黎瞟了他一眼,却没接话,两人相对沉默了几息,鹤巽似乎叹了口气,将棋盘挪到一边,朝对方伸手道,“生辰八字。”
      陆黎这才开口,“他过几日便上山来。”
      鹤巽的睫毛猛的颤了颤,目光在那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上游移,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寻了张新宣纸,落笔时候却又抬眼看向陆黎,“世人所求,不外乎情、财、权、寿,人的命数虽冥冥有定,却也同时事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你今日在我处得卦,也未必多么可信。但但凡有人向我求卦,却要许一样物事,你可曾想好?”
      陆黎眯起眼睛,“那要看,你想要何物?”
      鹤巽沉吟了一会儿,“罢了,你为我做一件事便是。”
      “何事?”
      “你现在下山去。”鹤巽道,“以你的功夫应当不在话下,让那人从哪儿来,便送回哪儿去...别伤着他。”
      陆黎莞尔道,“这有何难。”
      “然后呢?”厌秋好奇道,“你真去干了?”
      陆黎道,“自然,反正长安不过千里,绑了送回去就是。”
      厌秋唔了一声,发现自己对陆黎身侧友人都不太清楚,便直言问道,“那人是谁?”
      陆黎笑着看他,“醋了?”
      他将厌秋抱在怀里,吻了吻对方的额头,“说来你应该不认识,是个御前侍卫,那时他出宫追查一个盗贼,便偶然结识了。”
      “御前侍卫?”厌秋惊道,“长安里头那位身边的...?”
      他带着惊疑的小表情很是可爱,陆黎忍不住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不是,是东宫那位。”
      厌秋这时便有些想念叙情了,他总觉得这里头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事要是告诉叙情,应当能理出点头绪来。他自破立令一事来,便深觉自己眼界甚浅,虽说近来朝廷与江湖都风平浪静,仿佛将破立令这一事揭了过去,但这平静却实在令人不安,厌秋时常有些忧虑,只是从不表现出来。
      陆黎握着他的手,“想什么呢宝贝儿,皱着张脸。”
      “没什么。”厌秋从他怀里挣出来,望了望日头道,“走吧,继续看会儿比武去?”
      陆黎自然从善如流,两人才出了院门几步,厌秋便顿了脚步道,“忘了带件披风来,日头太晒了,我回屋去取。”
      “我去,你在这等着。”陆黎捏了捏他的手。
      厌秋笑了笑,“嗯。”
      待陆黎转回屋子,厌秋这才从袖里抽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两指撑开展开来,纸上小字写道:
      君有一劫,放鹤亭。
      厌秋只看了一眼,脸色便不由变了,他吸了口气,又将纸条收了起来。
      “也不知...”鹤巽坐在树上,背倚着树干,举目望着两人比肩渐行渐远的身影,脸上轻佻的笑容不见踪影,他挪开目光望向远处,“当日我让他去巴蜀,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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