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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七月,名剑大会各方筹备结束,藏剑山庄的名帖也陆续到了各路人士手中,一时间通往扬州的官道上热闹非凡。
      陆黎原本对这等事兴趣不大,觉着凑热闹不若在家抱着爱人睡觉,但自大漠折返回来,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圈,他心中的想法又变了些,便存着想带厌秋多去转转的念头。
      今次日头不错,算不得太晒,是个驱车出门的好日子。
      陆黎将新写的信抖干,小心的折起来,抱起挨在他脚边的机关小猪,打开内匣塞了进去。那里头约摸已存了十来封信,被折得小小的,塞在一处。
      厌秋的声音从内屋传来,陆黎拍了拍机关小猪的肚子,将它放了下去,在边上舔毛的雪球便趁机蹦上他的肩头,撒娇的喵了一声。
      陆黎伸手揉了揉它的脖子,从架子上取下一条小鱼干喂给他,厌秋揉着眼睛从内屋出来,一手扶着门框,睡眼惺忪的朝陆黎望着。
      “醒了?”陆黎将笔搁下,侧头望着厌秋,张开一臂挂在椅背上道,“来。”
      厌秋便乖顺的走了几步,落进他怀里来,被一把搂住,他的脸颊磕在陆黎的肩膀上,眼睛半闭着。昨夜两人又是折腾了一晚,直到子夜二更才姗姗睡着,厌秋此刻能起来,完全是凭着经年累月的习惯,脑子还混沌得很,懒散的靠在爱人怀里,嘟囔道,“什么时辰了?”
      陆黎给他拢了拢中衣,“还早,再睡会儿?”
      厌秋唔了一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非常,尤其是某个不可启齿的部位,他靠着陆黎的肩,雪球从另一边绕过来,踩在他脑袋上。
      厌秋还有些睡意未退的迟钝,只觉得脑袋一沉,便伸手将头上的雪球撸了下来揣在怀里,雪球喵了一声,拿尾巴扫了扫他,又跳出他的怀抱往院子外跑去了。
      陆黎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一阵无意识的举动,笑着问道,“秋儿,你不怕雪球了?”
      厌秋从他怀里支棱起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后知后觉的竖起寒毛来,陆黎见状也不再多说,忍笑岔了话题道,“秋儿,想不想去名剑大会看看?”
      “啊?”厌秋又愣了愣,“名剑大会开始了?”
      陆黎将案上的烫金请帖翻出来给他看,“便在这几日间了,你若想看,我带你去。”
      “啊?”厌秋还没完全醒过神来,说话也慢半拍,他迷惑的皱起眉,“那雪球怎么办?它能看家么?”
      看来这三个月,厌秋到底是跟雪球亲近了不少,陆黎莞尔的亲了他一口,“操心它做什么,它可比你还不着家。想不想去?今日就走。”
      厌秋蹭进他怀里,迷迷瞪瞪的重复道,“嗯……阿黎带我走。”

      盛夏扬州的暑热不啻长安。
      此刻不过寅时,天际已渐翻出鱼肚白,携着暑气的夏风吹拂得人心烦闷。
      因名剑大会举行在即,作为东道主的藏剑山庄一众弟子都比往日起得更早一些,山庄内的巡逻警戒也加强了数倍。山庄大门外由外门弟子把持,穿过朱红牌坊,这才算进了藏剑地界。踏进门槛后,一众接待事宜便由内门弟子负责,领头的均是叶家这一辈青年弟子中的翘楚人物。
      天色还早,名剑大会名牌登记的时辰定在正午时分,拭剑园也还在做最后的布置,因此提前到访的宾客只能先前往他处,或在山庄内四处游赏。
      叶芳时正是负责接待的内门弟子之一,他年方十六,才出师半年,但剑术所成已在同辈中遥遥领先。
      眼见日头升了起来,负责掌控大局的叶含章却还不见踪影,叶芳时便有些着急其他,他朝同伴嘱咐了一声,沿着回廊找起人来。
      叶含章双臂环胸,背靠着高大的银杏树,出神的望向不远处的西子湖。
      夏日的西子湖自然是极美的。
      浮光跃金,日照盈壁,菡萏摇蕊,碧荷十里。
      日光倾洒下来,为湖面镀上一层碎金,偶尔有风吹过,便泛起粼粼细浪。
      像一个人的眼睛。
      叶芳时在后院外头找到叶含章时,便是这样,偶然瞥见这个平素温和稳重的大师兄,脸上浮现出的落寞神色。
      叶含章从未在他们面前露出过这幅神色,这令叶芳时一时竟有些不敢出声,愣愣的陪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叶含章出声问了句什么事,叶芳时这才走上前来,他踌躇了一瞬,还是问道,“大师兄,你方才……在想什么?”
      叶含章将目光收回来,扫了他一眼,“没什么。”
      他直起身来,腰间的玉佩与沉光上系的白玉珏轻轻一碰,奏出清脆的乐声,叶含章朝院子里走去,“走吧,时辰快到了。”
      叶芳时摸了摸鼻子,小跑两步跟在他身后,声音清朗,“师兄,拭剑园那儿说约摸再有半个时辰便好了,我与五哥哥去看了,应当……”
      叶含章穿过流水回廊,一路往天泽楼走去,叶芳时便跟在他身后巨细靡遗的报告着情况。
      叶含章听着耳边的声音,心思却不在这头。
      他在想,南星现在起了吗,还是还赖在床上。他在府里时便十分嗜睡,现在只身一人,有人照料他吗,秦岭这样大,他会迷路吧,有没有人带着他。
      他越是这么想着,脑海中南星的模样便越明晰起来。
      他所有的模样,微笑的,流泪的,发怒的,痛苦的,都在他脑海中渐次浮现,最后都渐渐模糊淡去。只有最初见时,他的手掌从南星的眼睛上缓缓挪开,那双眼颤动着睁开的一瞬,两人的那一个照面。
      南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笑。当时光线昏暗,他并没有发现,那一笑里,藏着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含章想,那应当是他该小心保护起来的笑,他没能做到。
      后来南星再也没有朝他这样笑过。
      叶含章忽的停下了脚步,叶芳时疑惑的看着他,“怎么啦师兄?”
      “……芳时,”叶含章轻声道,“一会儿客人来之后,你帮我留意,有没有一个叫南星的人。”
      “啊,好啊!”叶芳时爽快的应诺道,“找到怎么办,抓起来吗?”
      “不,别。”叶含章道,“请他到……”
      他忽的又顿住,勾着嘴角笑了一声,只是那笑看起来却并不开心,叶含章轻声道,“什么也别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便是。”
      “好,知道啦。”叶芳时琢磨着师兄的脸色,想来这个叫南星的人应当是个挺重要的人物,便按在心中记下了,“那师兄现在同我一块儿去拭剑园么,还是有旁的事要忙?”
      叶含章望了望天色,想来至多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到正午了,他摇了摇头道,“一块去吧,该开始了。”
      两人这便同行着往拭剑园去了。
      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在江湖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会不仅搭建比武擂台,更将展出一批藏剑山庄精心冶炼的神兵利器。届时也将有天下神兵之主出席,是以每逢举行,便引得无数江湖人士前来参加。
      山庄内的拭剑园已扩建了数倍,可容纳万人之数,自雕刻着各色兽纹的走道而进,眼前便是开阔的演练场,四面镇着大鼓,一把巨大的石剑就插在高台之上。剑身高耸入云,其上隐隐有光华流动,令人举目望之,亦觉此剑有长啸天地之气。
      前来参赛或观阅的人已在拭剑园外排起了长队,任你天大的身份,但凡要进拭剑园里比武,都得交名帖排队,陆黎和厌秋也不例外。
      好在他们来得早,已在队伍前头,倒是不用等上太久。
      “阿黎,我没有请帖。”厌秋探头瞧了一眼七八个人前头,坐在桌前誊写名字的小姑娘,“怎么办?”
      陆黎站在他身后替他遮着光,闻言莞尔道,“怕什么,我有,待会便说你是我内人。”
      “……”厌秋睨他一眼,将他举在头顶的请帖抽了出来,打开金色的外封看了一眼,“唔……不知道叶哥哥在不在,让他行个方便。”
      陆黎这才笑着道,“没有请帖有没有的记法儿,你当这里这么多人都有请帖不成?一会儿小姑娘给你的木牌,你收好便是了。”
      厌秋头一次参加此等盛会,不免好奇得很,闻言便乖乖哦了一声,等着队伍轮到自己。
      两人今日都未着门派装束,厌秋穿着一身深灰蓝的贴身长衫,月白圆襟,腰间到下摆绣着几从斑驳的竹影,细长的暗灰色腰带勾出细瘦的腰线。一头长发以同色发带高高扎起,更显出少年人的清爽干练。
      陆黎则穿了一身象牙白的底衫,大开着领口,兴许是天气热,鹅冠红的外衫半脱不脱的搭在肩上,显得十分随性。
      尤其他那一头金色的短发,十分引人注意。
      叶含章只一打眼便瞧见了他,和站在他身前的厌秋。
      叶含章想了想,举步往两人排队的地方走去,正巧队伍往前移动,轮到了厌秋,那执笔的小姑娘收了陆黎的请帖,又给两人分了不同颜色的木牌儿。
      厌秋才要收下,手里的牌子便被人抽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又是惊讶又是开心的道,“叶哥哥!”
      那写字的小姑娘便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眨着眼睛道,“大师兄,你认识呀?”
      “嗯。”叶含章从篮子里取出红色的木牌递给厌秋,笑着道,“去玩儿吧。”
      “那哥哥忙。”厌秋也不推辞,接了那木牌便退出队列来,等着陆黎一块儿出来。陆黎却抬头扫了眼叶含章,两人似乎打了个机锋,厌秋唤了他一声,陆黎这才走出来。
      “怎么了?”厌秋奇道,“叶哥哥同你说什么了?”
      陆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牵着他往拭剑园外走,一面儿打开手里的纸条扫了一眼,颇为意外的挑起眉,“他想让我帮他找个人。”
      厌秋啊了一声,又想到垂光的话,便道,“那人叫什么?”
      “秋儿,你怎么就知道我答应帮忙了。”陆黎笑着睨他,“找人这事儿向来吃力不讨好。”
      两人并肩沿着西子湖走着,湖畔柳荫挡了些暑气,令厌秋轻轻吐了口气,他想了想道,“罢了。叶哥哥既然没告诉我,便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不问就是了。阿黎要是能帮,便帮帮他。”
      陆黎握着他的手,“我要是帮了,你怎么报答我?”
      厌秋见他笑,便琢磨出他这话的不怀好意来,并不上他的套儿,“你找叶哥哥讨报酬去。”
      “这么小气?”陆黎失笑,摇了摇他的手,低头亲了他一口,厌秋偏过脑袋躲他,陆黎便不依不饶的啄吻他的脸颊,将厌秋烦得直拉着他往前走。
      两人闹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断桥边上。长长的桥身上写着“断桥”二字,陆黎笑着道,“这桥也没断啊?”
      厌秋的文化水平只是相对陆黎而言,高出许多,但对这些风景古物其实不太了解,闻言也沉吟道,“嗯……兴许是后来补修的……吧?”
      陆黎还要逗他,却又忽然变了脸色,一双眉皱得死紧,厌秋见他神色变换,便知情状不对,也立时噤声,两人站在柳下凝神听了好一会儿。
      厌秋的耳力不及陆黎,听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出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呻吟声,但也不知究竟说的什么。
      他见陆黎脸色十分难看,双眉紧蹙,一双异瞳更是压了点光,逼仄得吓人,厌秋耐心陪他听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那声音一点儿也没有了。
      厌秋这才问道,“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陆黎的表情十分古怪,疑惑中带着怒气,他沉吟了半晌,望着厌秋担忧的眸子,揉着眉心吐了口气,这才低声道,“是我师姐。”
      “啊?”厌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陆黎又接着道,“和我师父。”
      厌秋怔住了。
      那声音没听错……应当是——
      陆黎似乎想到许多事,但一时难以理出头绪,他无意识的将厌秋柔软的手指握在手中把玩,犹豫了一会儿道,“你在客栈里等我,我得去见见师姐。”
      “好。”
      南星朝那妇人笑了一笑,“劳烦您了。”
      “哪儿的话,先生治好了咱家娃儿的病,我也没什么可报答您的,做个饭是哪儿的麻烦呀。”妇人将食盒接了过来,温柔的笑了笑,“明天我再给您送来。”
      南星也弯着眼睛,“谢谢。”
      那妇人瞧他仍站在门里,便有些怜惜,朝他摆了摆手道,“先生赶紧回屋子里吧,这日头大得很,晒不得。我这就回去了。”
      “嗯。”南星顿了顿,将披着的玄色外衫又拉紧了点,勉强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快些回去吧。”
      他送别了妇人,这才将门关上,想了一想,又将小窗打开了,正午的日光便猛的溢了进来,照在南星按在窗台边上,葱白的手指上。
      这处是秦岭深处的一座小村落,名唤秦家村,老老少少的统共不过四十户人家,由于常年未与外界接触,村民们十分排外。南星初来乍到,他穿着做工精致的绫罗衫子,又生得极为俊俏,令村子里的人都十分防备,还险些被撵了出去。
      好在他择了山顶上的破房子随便住下了,又救了一家村民误食毒果的儿子一命,这才令村民的态度和缓了一些。
      那家被搭救的妇人更是怜惜他一个人住着,便隔三差五来给他送点吃的,南星本不欲麻烦她,但他如今身子渐沉,做起事来都不太方便,也不得不低头接受了她的好意。
      但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南星也越发不知所措,他只能编了个谎,道自己患了病,不能见太多日光,到村子里来也是为了静养养病。
      “嘶……”南星搁下笔,皱着眉摸了摸隆起的腹部,低声道,“乖,好好睡觉。”
      桌上的信已写了一半儿,南星本想寄给万花谷里的师父,但又恐信鸽来去遭逢意外,抑或被人寻上门来,只得将信写完了,搁在一边的案上。
      如今那里已经叠起了一指有余的信封。
      南星知道他们寄不出去。
      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已经足够听话,从来不闹腾他,只是男子怀胎这事实在太没有防备,南星甚至无法用常人的方法来安养自己,每每煎了些药,又不知是喝或不喝。
      他烦闷的叹了口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日光在其中流淌,南星走到窗台边,将头枕在手臂上。即便是夏日,山顶的气温也要比别处低上许多,温暖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南星微微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窗子外的远山。
      叶含章会来找他吗?
      南星出神的想,他看见那封信了吗?
      我把沉光的剑穗取下来了,南星摸了摸腰间的金色流苏剑穗,他不会生气吧。
      可是我的玉,比你的剑穗值钱多了。
      南星自嘲的合上眼睛,日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涂了一层蜂蜜般闪烁着金光,他枕在手臂上,静静的趴了一会儿。
      过了很久,南星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睡着了,他似乎发了梦,那梦很模糊,他只听得自己忽的轻声念道,“叶……含…章……”
      他叫的很轻很轻,怕被人听见似的,又低低的叫了句他的表字,“叶行之。”
      南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这样神奇,念起来时,便有股难言的甜蜜在心头盘踞着。唇里仿佛含着一霰春风,轻轻一呵,便是心上人的名字。
      南星忽的开心起来,他在心里偷偷想,只要叶含章来找他,他就什么都不管了,他会告诉叶含章一切、一切的事,他会为叶含章生一个……
      南星睁开了眼睛,他愣愣的望着窗外,心里那点卑微而肮脏的甜蜜都尽数消失,南星不敢再念那个名字,仅仅只是一想,便再令他承受不住。
      南星以为自己已不在乎,却没想到情爱这东西这样狠毒,比他见过的最烈的毒药更甚。
      毒药不过令人丧命,情爱却能让一个人甘愿在痛苦与欢欣间游走,即便那欢欣微弱而短暂,而痛苦却这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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