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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刚刚下过雪的早晨,满眼的白色。

      身后是几幢破旧的厂房,厚厚的积雪压在房顶,似乎很快就要把房子压塌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视线的尽头有一条公路,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

      梁里看不清脚下的路,她趟着雪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剧烈的运动也没能让她暖和起来,她觉得冷,透骨的冷。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但强烈的恐惧让她不敢停下来。

      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胳膊传来一阵痛楚。

      “梁梁,梁梁!”

      眼前渐渐映出秦晓的大圆脸。

      梁里花了半分钟的时间从梦里清醒过来。

      “几点了?”嗓子里像被人放了一把火一样。

      一定是被秦晓掐了,梁里揉了揉胳膊,好疼。

      准确地说,她浑身都疼,像被拆开重组了一样。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支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但强烈的无力感让她不得不跌回被子里。

      秦晓:“两点。”

      梁里:“两点?”

      “半夜两点还是下午两点?”梁里彻底迷糊了。

      秦晓没理她,把手里的一把药塞进梁里的嘴里,然后把水杯递给她,自己翻身下床。

      她顺着梯子往床下爬,丰腴的身体把床拽得左右摇晃,梁里的床也被波及。

      秦晓走到寝室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从窗外涌了进来,梁里被晃得头疼。

      “自己看看吧祖宗,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说着,秦晓把一个打包盒举到梁里的床铺前。

      “下午的课帮你请假吧,你吃了饭再睡会儿。”秦晓把梁里安排妥当,顺手带上门,抱着一摞书走了。

      寝室只剩下梁里一个人,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病了,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粥香扑面而来。

      梁里和秦晓住的是四人寝,当初开学的时候寝室只来了三个学生报道。

      另外那个学生后来被大家尊称为“大侠”。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又逢刚刚升入大学,大多数人都喜欢结伴而行。可梁里和秦晓发现大侠似乎更喜欢单独行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

      开始大家觉得她只是性格比较孤僻而已,直到有一天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被大侠捅了一刀。

      那天半个楼层的女生都看见了,大侠举着血淋淋的水果刀追着隔壁寝室的那个女生满楼层地跑。

      后来宿管阿姨被惊动,有人叫来了辅导员,学校领导也陆续赶来。

      大侠被带走了。

      听说大侠有轻微的精神疾病,常常幻想有人诋毁自己。从那以后大侠再没在学校里出现过,她的名字也没来得及被大家记住,只留下一个“大侠”的名号和一张空空的床位。

      //

      梁里在床上窝了两天,上课请假,兼职调班。

      周三中午她勉强从被子里爬起来,下午要去咖啡店打工的。

      她坐在桌子前冷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眸无神。

      看了两眼后她抬手把镜子扣了过去。

      秦晓往梁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绕到椅子背面,身体转向梁里问道:“梁梁,你那天又回家了?”

      梁里嗤笑,然后摇了摇头。

      头还是疼,轻轻一晃太阳穴就像要炸开一样,她用一只手按着头,另一只手在衣柜里翻衣服。

      “那你怎么像受刺激了一样,还病了一场?”

      秦晓想起那晚梁里回来时的情景,她披头散发、脸色煞白,浑身湿淋淋的,还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秦晓叫她她也不理,一进寝室就把衣服脱了个干净,然后钻进被子再就没了动静。

      梁里翻衣柜的手僵住,她转头看向秦晓,秦晓的身后是寝室的窗子,窗外是一片朗朗晴天。

      梁里像是回答秦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天是我弟弟的生日……”

      秦晓没再说话。

      梁里很少和别人说起她家里的事。秦晓只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梁里需要靠打工来凑齐学费和生活费,而对于梁里的家人,秦晓隐隐觉得那是梁里心里的一片禁地,梁里不说,秦晓也从不窥探她的隐私。

      梁里一直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她可以和你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却几乎不会与人谈心。自己的心事自己消化,别人的事情她也从不过问。而即使是这样,秦晓也一直很照顾梁里,因为她在梁里身上看到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少有的执着和坚强。她经常马不停蹄地做兼职,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举着手电筒学习。她的这种执着和坚强让人看了心疼。

      寝室里一时间只剩梁里翻弄衣服的悉悉索索声。

      梁里抽出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套在身上。

      裤子好像又肥了。

      秦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梁里说:“对了,昨天听力老师让所有没去上课的人抽空去他办公室一趟,上课时间他都在的。”

      “我不是请假了吗,也得去?”

      “那堂课考试了,说是要记入期末成绩的,请假的得去补个考。江老师那个严谨劲儿你应该知道的!”

      梁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不过老师可能心情不太好哎,在课堂上训了好多同学了,你自求多福吧梁同学。”秦晓放下腿,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袋酸奶叼在嘴里,笑着朝梁里飞眼儿。

      知道秦晓有意逗自己开心,梁里在关门离开前扯了扯嘴角说道:“放心吧!”

      //

      梁里往咖啡店走的时候瞥见恒亚正门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轻男人正是那天她塞毛毯的那个,手里还抱着她的小毛毯。

      男人也看见了她,淡淡扫过一眼,并没有叫住她。

      梁里收回视线,快步往咖啡店走去。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的客人不多。梁里跟小邵报个到,又确认了一下调班时间。

      接近傍晚的时候,梁里去收拾餐盘,透过玻璃窗看见恒亚正门的那一老一少仍旧没有离开。

      一旁的小邵小声问:“梁里,你有什么事吗?你这一下午都往窗外看了三四次了。”

      梁里收回目光,抿着唇没说话。

      小邵见状接着说:“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不舒服的话就回去休息吧,我找人跟你换班。”

      梁里抬头略带感谢地看了一眼小邵说:“不用了,我好的差不多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这边收拾好了,我想出去透口气,马上回来。”

      梁里出了磨啡大门,轻轻叹了口气,往恒亚正门走去。

      她来到年轻男人面前站定,问道:“你们是找我的吗?”

      她又指了指男人手里的毛毯说:“这个,是我的。”

      男人看了一眼梁里,眼珠转了转。

      “我不记得了,方叔。”他朝身边的老人低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穿了一身运动服,看起来很和善。

      他朝男人笑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一脸了然地看向梁里,“小姑娘你好,是你把毛毯借给夏阳的吧?我们是特意来表示感谢的,方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老人温和地问梁里。

      梁里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年轻男人,思索半刻把两人带回了磨啡。

      咖啡店里靠窗的位子都坐了人,梁里和小邵打了声招呼便把两人带到了一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老人点了两杯橙汁,给年轻男人点了一杯热牛奶。

      梁里捧着橙汁,坐在了他们对面。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老人问梁里。

      “我叫梁里,里外的里。”

      “哦,我是林家的司机。我姓方,你可以叫我方叔。”老人跟梁里介绍着,中气十足。

      “夏阳经常在恒亚的那个什么广场弹钢琴,上周六那天我来接他,结果下大雨我被堵在路上了。幸亏你给他一个毛毯,不然说不定会冻成什么样子呢。”方叔自顾自地说着。

      梁里头昏脑涨的,她迷迷糊糊地听着,用右手按住太阳穴旁边凸起的血管。

      方叔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略微压低些声音说:“夏阳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别介意啊,他平时都很有礼貌的,就是……小时候脑神经受过伤,这里……反应有点慢。”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完叹了口气。

      脑神经受过伤,反应有点慢。委婉一点说就是这个人有智力障碍,通俗一点说就是这人是个傻子。

      梁里眉头轻蹙,虽然早就发现这男人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此时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还有一些……惋惜。

      后来方叔还说了什么梁里没有听见。

      她侧头看向男人,他眉眼清秀,轮廓清晰,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的,那种干净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破茧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他正小口地抿着牛奶,白色的液体沾到了他的嘴角,活像个认真偷吃的小奶猫。

      眼前的画面安宁得让人忘记了呼吸,清澈得像遥远天山上的最后一捧清泉;又像破壳而出的幼鸟扇动着翅膀,脆弱、又让人心生怜爱;更像是幽暗老屋里的烛火,带着温度照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梁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内心的感受,那是她这许多年来少有的触动。

      “真的谢谢你啊小姑娘。”方叔打断了梁里的思绪,他起身再次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的……”梁里有些微的慌神,“就当……就当朋友帮忙吧。”她对于方叔的热情有些无力招架,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撑场面的台词。

      一边的男人忽然抬起脸望向梁里,漆黑的瞳仁闪着莹莹的光,充满了惊喜和向往。

      梁里回望男人。

      她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这么激动的原因——就因为自己无意的一句“当朋友”。

      或许因为病中的人神经格外脆弱、敏感,她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涩涩的疼。

      方叔并没注意到两人的情绪的起伏,他看了看手表说:“小梁啊,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梁里起身目送二人离去。

      走到大门口时,那年轻男人忽然松开了拉着方叔的手,折了回来。

      他跑到梁里面前站定,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他腼腆地笑着,然后迅速地低下头。

      那是梁里第一次见他笑。他面色柔和,唇角微微扬起,白皙的耳垂上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干净的、清爽的、羞涩的他,像个刚刚长大的男孩。

      “你叫夏阳?”梁里仰着头问他。

      “我叫林夏阳。”他抬头,轻轻地笑。

      “你好,我叫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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