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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手机铃声响起时梁里正在往蛋糕上插蜡烛,第十三根、十四根、十五根。

      一个人在寝室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女孩的眉眼隐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烛火映照下的蛋糕仿佛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董,粗糙的奶油被堆砌成各种造型:艳粉的是花瓣,翠绿的是叶子,还有大红的,东倒西歪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手机还在唱个不停,梁里瞥了一眼,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店长小邵略显急躁的声音:“梁里,你晚上有空吗,能不能来给露露替个班啊?”

      烛火随着梁里的呼吸摇曳,蜡油从烛芯里涌了出来,沿着烛身一路向下。

      她抬手抿了一下,在拇指上慢慢捻开,指腹上留下一片红痕。

      听筒里有一瞬的空置,随后响起了露露的声音:“梁梁,我晚上要去看个电影的首映,今天的晚班你替我一下呗。”

      梁里吸了口气,将蜡烛尽数吹灭,说道:“好。”

      天色暗沉,梁里提着重新包装好的蛋糕出了寝室,楼前立着一排一米多高的垃圾桶,她把蛋糕放在了垃圾桶的脚边,凝视片刻,转身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梁里赶到咖啡店时,时钟的指针刚刚扫过六点钟。

      窗外开始起风了。狂风在街头流窜,对面商场的巨幅广告牌被吹得叮当作响。

      天边的乌云像晕开的墨团,一寸一寸,将傍晚染成黑夜。

      主干道上的车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恒亚国际购物中心的正门前聚集了一小撮顾客,面对风雨欲来的天气,面有急色。

      离人群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白衣蓝裤,身姿挺拔,好像坏天气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就只是安静地站着。

      梁里淡淡地收回视线,将手里的抹布翻了个面,再对折好,从一侧的桌角轻轻一抹,桌子上细碎的面包屑被纷纷扫落进托盘里。

      晚班,九点钟才能结束,好在店里还有老板娘陪着。

      磨啡是一家偏日式风格的咖啡店:原木桌椅,纯白的纱帘,暖黄的灯光,和着悠悠的音乐和淡淡的咖啡香,不浓烈却也不寡淡。

      咖啡店位于A市最大的奢侈品购物中心恒亚国际的商邸,透过窗子就能看到恒亚的正门。优越的位置和优雅的环境也还算对得起它贵的令人咋舌的价格。

      梁里从大一开始就在磨啡兼职,算起来已经有两年多了。她每周固定有两个下午来咖啡店,周六全天。店里除了梁里还有店长小邵、店员露露和另外几个兼职的学生,客人多的时候老板娘杨瑾也会帮忙打打下手。

      梁里第一次见到杨瑾是来咖啡店面试的那天。

      九月末的早上稍稍有点凉,那天杨瑾穿了一件黑色修身针织裙,肩上搭了个白色的羊绒披肩,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节纤细白皙的脖颈。

      来面试的一共有四个大学生,杨瑾向他们介绍着咖啡店的各种制度。她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很轻柔,应该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

      梁里印象最深的是面试中途店里进来的那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他弓着背,背着一个鼓鼓的玻璃丝袋子,手里拄着个木棍,身材消瘦,脸颊两侧微微向内凹陷,眼角处挂着几道深深的皱纹。

      老人的衣着和咖啡店的格调有些违和。

      杨瑾见他来,轻快地起身,从吧台的展柜里捡出一盒蛋挞递给老人,一边还小声嘟囔着:“天凉了,客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嘴上抱怨着,脸上却不见一点愁容。

      她弯了弯笑眼又说:“昨天的甜点又没卖完,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担心又要浪费了呢。”

      老人瘦削的脸颊微微发红,他双手作揖道谢,又杨瑾寒暄了几句,没有久留,拿着蛋挞离开了。

      梁里和另外三个大学生都被录用了,那个老人偶尔还会来店里,但不管他什么时候来,杨瑾总有前一天“卖不完”的东西留给他。

      后来和梁里一起来的大学生陆续都辞职了,店里来来去去经历了很多人,老员工除了店长小邵就只有梁里这个兼职了。

      梁里愿意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打心底里喜欢杨瑾,喜欢她的温婉、豁达和良善。

      八点钟,大雨瓢泼而至。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窗外的景致已经模糊,只能透过泛白的雨幕看到一抹又一抹的颜色。

      店里还剩一桌客人,看样子是一对出来逛街的母女,遇上了大雨,已经打了几次打电话催人来接了。

      “梁梁,先回去吧,一会儿路上积水,车子都不好走了。”杨瑾望着窗外,手背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一把水,说道。

      梁里也看向窗外,微微蹙眉。

      她五官小巧精致,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略显苍白。她神色清冷,眉眼间总带有一种淡淡的疏离的味道。

      梁里的身材瘦小,当年杨瑾决定录用她的时候拿着她的身份证反复比对了好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雇佣了个童/工。

      此刻,杨瑾见她有些犹豫,又补充道:“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这种天气谁还来喝咖啡,等那桌客人走了我就关门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梁里扫了一眼店里,点了点头说:“嗯,也好。”说着边往吧台后边走,边着手解围裙。

      她利落地脱下工作服塞进自己的小柜子里,又从背包里抽出雨伞,转头正准备要出门,怀里忽然被杨瑾塞了一把黑色雨伞。

      梁里微楞,“我带伞了。”她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雨伞。

      “不是给你的,我看门口站着个人,已经好一会儿了,估计是没有伞走不出去的,你顺路过去帮个忙吧。”杨瑾指了一下恒亚正门的方向,微微笑着,暖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让梁里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常给自己编辫子的邻家姐姐。

      梁里瞥了一眼杨瑾手指的方向,抿着唇低头用脚尖蹭着地上一小滩水渍,来回往复,水印最终被抹匀了。

      轻轻舒了口气,她抬头冲着杨瑾点了点头,接过雨伞朝门外走去。

      刚刚还人头攒动的大门前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了。商场大门的雨搭并不能遮挡多少风雨,他白色的衬衫在北方初春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下\\身深蓝色的休闲裤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梁里打了个寒颤,一股凉风顺着脖子滑了进来,她紧了紧身前的衣襟。

      “你好,我是那边咖啡店的员工,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梁里不太会和陌生人搭话,她本就不大的声音被怒吼的狂风吹得四散飘零。

      男人没什么反应,头都没抬。

      梁里有些泄气了,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直接说重点:“呃……我这有把多余的伞,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你。”

      男人还是没有回应,反而将身体微微向外侧斜了斜,头埋得更低了。他双手抱在怀里,微微含胸,肩膀隐隐地颤抖。

      真是冻坏了吧,梁里叹了口气,走开了。

      杨瑾刚刚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就看见梁里又折回来了。

      杨瑾错愕的盯着她,直到她把黑色的雨伞塞回杨瑾怀里,“换一样吧,那人好像不需要伞,估计是在那等人的。”

      说着又到柜子前垫起脚,从里边抽出一个小毛毯,那是平时店里空调开得大了梁里用来保暖的。

      等杨瑾反应过来的时候,梁里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再次站到男人身边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连颤抖的频率都没有变。

      “这个毛毯借你吧,披上应该能暖和一点。”梁里有些无奈,说完又用手戳了一下男人的胳膊。

      被戳到的男人像被惊醒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幽暗的灯光下,梁里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双水灵清澈的眼睛,它们仿佛透着光,能穿过重重黑暗。那眼睛里有浅浅的疑问,浅浅的害怕,和多得要溢出来的纯真,像孩子一样。

      这双眼睛和记忆深处的画面慢慢交叠,梁里觉得有一团火在胸腔炸开,浓烈的火焰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要把她一起烧成灰烬。

      她望着那双眼睛,有一瞬的呆滞,然后僵硬地向后撤了一小步。

      她得马上离开。

      梁里把手里的小毛毯丢给男人,落荒而逃。

      雨还在下,不知道跑了多久,浑身被雨水浇透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冷风吹过,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跑不动了,她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地喘气,身体越来越重,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最后索性蹲在了路边。一直到脚发麻了,才踉跄地试着起身。

      各种品牌、各种型号的车子在雨里飞驰着。梁里抬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司机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越过她淹没在车流中。

      “去哪呀姑娘?”后边跟着的黑色现代车里探出一颗锃亮的脑袋。

      梁里没说话,眯了眯眼看向黑车司机。

      “这大雨天可不好打车啊!”司机见梁里没有拒绝,以为她在犹豫,便再次开口说服她。

      梁里面无表情,直白地用眼角睨着他。

      黑漆漆的大雨里,她的样子着实算不上友善,司机啐了一口唾沫,黑色现代在一阵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前边再过个十字路口就有公交站,刚好有到学校的公交车。

      平时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今天好不容易想奢侈一次打个车都不给机会。梁里暗暗自嘲。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走着,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跑出了好几站地。

      二十多分钟以后,一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靠了站,梁里刷卡上车。

      算上司机车上也就三个人,她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

      车厢里弥散着一股汽油的味道,车上唯一的一盏昏黄的小灯因为接触不良而时明时灭,城市的灯火在大雨里慢慢后退,最后拉成一道道彩色的光线,在车窗上上下翻飞。

      下车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宿舍门禁。

      路过一家小卖店时,梁里步子一顿,抬脚走了进去。

      店门口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左手搂着一碗泡面,右手拿着一个馒头往嘴里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劣质的扬声器里不时传出呲了音的枪炮声和嘶喊声。

      “要一盒这个。”梁里在玻璃橱窗前站了半天,然后指着一包黄色包装的香烟说道。

      “再要一个打火机。”

      低沉的女声在这嘈杂的小店里显得格外清冷。

      男人从热闹的喊杀声中抬起头来,略带惊讶地打量了一眼梁里,又瞥了一眼玻璃橱窗,懒懒地说:“八块。”

      付了钱,梁里直接拆了烟的包装。

      出了小卖店,梁里并没走远,她背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顺手扯下绑在马尾上的橡皮筋。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漆黑的雨夜里几乎没有行人,连车都少得可怜。

      梁里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

      淡淡的青烟从唇边溢出,尼古丁的味道浸入心脾,她才觉得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有多久没抽烟了,半年,或者一年也有了吧。

      梁里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睛,太多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如果当时不逃得那么快就好了,如果当时再多看几眼就好了。

      毕竟那双眼睛和浩楠的那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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