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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 伤声 ...

  •   请先戴上耳机,打开《伤声》,许嵩。

      从前,有一座灰蒙蒙的城市,名叫幻城,交通繁华,人来人往,除了名字听着耳熟以外,和别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反正我是看不出的。城市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铁塔,像无数方块胡乱堆的积木,歪歪扭扭横在半空,棱角冰冷而恐怖,每到夜晚更是鬼气森森,无人敢近。
      我就住在塔顶,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这里总共有蓝球场那么大小,四周被半米高的大理石团团围住,我喜欢趴在上面打瞌睡吃南瓜子,瓜子壳就随便丢到地上,等晒干了再收起来,冬天的时候可以烘火。我那间小小的木房子靠西,全用檀香木板搭建的,盖着光彩流离的琉璃瓦,没有一根半根钉子,当然该漏雨的还是会漏雨。
      又窄又硬的床挨窗放着,床单和被子是纯真丝做的,被子里面塞了薄薄一层棉花。窗外陡然下落,风很大,满眼影影绰绰的高楼大厦,大半个冬天我就蜷在床上,抱只小小的南瓜火盆,看楼里的人来去匆匆,有忙着接好几个电话的,有开会时打瞌睡的,有手指飞快敲着键盘的。
      有整个冬天我只看一个女孩。
      她长得不漂亮却十分清秀,牙齿洁白,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她是老板新招的秘书,做事认真又勤恳,每天准时上班下班,我喜欢看她腼腆的笑,两颊淡出小小的酒窝。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河里的冰慢慢融化的那天,她的老板把她反锁进门里,撕开厚厚的棉袄亲了她,尽管她又是咬又是抓,最后还是被压在了沙发上,眼睛睁得通红。
      接连三天没见着她了。
      第四天她又一如既往的来上班,脸色苍白得可怕。
      后面老板换了一个胖胖的女秘书。
      我还有一套质量不错的衣服,镶有好看的金色花边,如果天气不是很冷,我是舍不得拿出来穿的,于是多半时候我就光着屁股走来走去,日子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这种事习惯习惯就习惯了。
      我不是被巫婆藏起来的长发公主,我是被神关在这里的人。
      我记不得我犯了什么大罪,因为人类既没有灭亡,又没有将要灭亡的迹象。或许我吃了一百个小孩?
      我更记不得我叫过什么名字。
      房子前有一片小水洼,里面除了水就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干净得连一点绿藻都不长,水最深的时候刚过膝盖,干旱的季节压根儿留不住半滴水,小水洼中央有一块小土堆,杂草不生,蚯蚓不入。
      热了我就去水里躺个半小时。
      神送给我一粒南瓜种子,据说南瓜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灭绝了。神把种子种在小土堆上,种子种下了以后长得飞快,才几分钟就长得比我还高,绿油油的叶片慢慢舒展变大,再抽出细嫩的幼芽,然后结出一个小花骨朵儿。
      神低头看着,一句话都不讲,转身走了。
      神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句话不讲的。
      我每天松土,用积下的大小便施肥,浇水,小心的检查南瓜茎叶,把枯黄的摘下来晾干,等堆了满满一处屋角,选个天气好的日子,拿出磨了许久的玻璃片,升起团小火,挖空南瓜灌上水放在旁边,眼巴巴瞅着,直到两手捧住冒热气的水,慢慢吞进喉咙咽下,肚子里一片暖和,我才发现自己哽咽个不停。
      玻璃片是由窗户小心敲下的,我还磨了一把琉璃小刀,虽然不是很锋利,但可以切着南瓜吃了,把我的胡子割得短些。等南瓜藤攀上屋顶和大理石,坚硬的根须伸进了小水洼里,开满金色的大喇叭花,迎着风来回摇摆,我又多了一双南瓜根做的筷子,和一把小巧的根勺。
      我试着剔干净南瓜里的瓜瓤,拿到太阳底下慢慢晒,要把握得恰当好,既不能多脆一分,也不能多软一分,再敷上一层用南瓜汁和的泥,反复风干和火烤,于是我有了第一个锅子,后来又添了十几个盛水的大盆,下雨的时候就接满,搬到房子里放好,这样我才没再愁过干旱。
      记得有次连续两个多月没下半颗雨,我整天除了含块南瓜外,什么水分也舔不到,更不能刷牙,洗脸洗澡,身上蜕了好几层皮。那年大旱,很多人失去了工作,政府忙着运水,捐款和下.体民意。
      我会做南瓜饼、南瓜汤和烤南瓜,夏天的时候可以做南瓜干,先把南瓜煮熟,切成一条一条的,放到大理石上就好了,没事就拿一根出来啃,当零食吃,有嚼劲又甜。南瓜花没什么味道,但做成凉拌菜还是很好的,把南瓜藤的皮剥了,也可以炒来吃。我专门磨光了一块地板,太阳足够大时完全不需要火,就能直接在上面炒南瓜藤和南瓜子,冬天下雪了,还有南瓜冰渣吃。
      后来我又忙着做南瓜花茶,每天泡上那么一杯,躺在屋顶嗑瓜子实在惬意不过了,头上有南瓜叶半挡住阳光,偶有白云从身边慢慢爬走,习习凉风吹来,我又不愁肚子没填饱,晚上没个地方睡觉。
      有一天我这样躺着快打瞌睡了,就见天上掉下团黑影,落在了我的小院子里,我急急忙忙跑去一看,居然是只老鹰,那老鹰抖抖翅膀、伸伸腿就再也不动了。我望了半天好不难过,要是活着的我就有个伴了。但我又很快高兴了起来,那可是香喷喷的老鹰肉!我把羽毛一根根小心拔下,从床单抽出一颗丝线,串起来围在腰上,神再来的时候,就不会看我光屁股了。我还熬了一些老鹰油存起来,等嘴馋得受不了,放一滴进南瓜汤里也不错的,骨头煮了好多天吃后,刷得雪白雪白的摆到墙上,成了我唯一的装饰品。
      每次梦到那顿美味我都会笑出声来。
      我想那老鹰是经过这里,不小心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于是我最大的奢望就是天上飞过一只肥鸟,最大的噩梦就是天上飞过一架飞机,飞机我是怎么都吃不掉的,可由于这里实在太高了,一般的鸟都飞不上来,航线又远远绕开在别处,所以我还是每天吃我的南瓜。
      塔中间的钟楼里,住着一个才搬来的恶魔,那座钟大得惊人,镶有二十四块各色宝石,指针是黄金和银做的,每到午夜十二点就会敲响,低沉的像水波一圈一圈在城市上空荡开,扰乱无数好梦,但没人敢提出过来拆了。
      没事我就躺在屋顶上看那个恶魔进进出出,他长得很好看,一米八七的个子,四肢修长,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站在塔上不动时,很容易就能把他看成塔的一部份。他总是早早出了门去,夜深了才拖着腿回来,身上落满灰尘,一天比一天黯淡憔悴。偶尔他也会抬头向塔顶望来,那般痛楚的表情简直吓我一跳,于是我们两个奇怪地长久对望起来,虽然我心里知道他看不见我。
      “喂!”有一次我忍不住冲他大喊,他没有半点反应,连我自己也听不到我声音,仿佛是被夜风吹散了。
      没有人看得见我、听得到我,这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隔不长的时间会来一个美人,她有一头金灿灿的波浪长发,衣服都漂亮和露骨得不行,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响声,一听到这个我就知道是她来了,然后光明正大地跑去看她,她脸上永远带着好看的笑容,手上永远夹着燃烧的烟,丰润的乳.房永远半遮半掩。
      美人总会带着吃的,强迫恶魔多少咽下了点才走。
      有一天他们吵了起来,钟楼的半边都被轰掉了。
      “我知道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等我!”恶魔气急败坏地站在半空嘶吼道
      “别傻了!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不!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恶魔猛扑上去拽住美人,粗鲁的一把抱进怀里。
      “好了,跟我回去吧。”美人伸手去搂他的肩膀,温柔又小心地低语着。
      “闭嘴!”恶魔暴怒地大声喝令,我只觉得心脏一窒,呼吸不了,空气骤然变得沉闷。他甩出一道闪电劈下,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夜幕。
      于是那天以后我没见过恶魔,我想他大概是离开去了远方,再也不会回来了的。那个美人倒是每天坐到棱角上,抽出一支雪茄慢慢吐着烟圈,不时抬头望向塔顶,长长叹息一声,我还是比较喜欢她笑的样子,她笑起来多好看。
      后来有一天当我醒来,习惯性地嚼着南瓜去看她,那里她常坐的地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呆呆站着愣了很久。
      ——那个恶魔名叫泽斯。
      我依旧每天吃着我的南瓜,捧杯茶坐到大理石上,不远处有一所贵族高中,是西欧的建筑风格,十分柔和。这个位置正好面对宽敞的操场,从早上五点至晚上十一点都不会少人,有打球的,有跑步减肥的,有单纯来看帅哥的,也有两个依偎的,在树荫下接吻、吵架和闹别扭,还有群殴。
      等学校的足球、篮球、羽毛球和排球比完了,我就去数北面立交桥上驰过的车辆,那有小个子交警执勤,脸晒得黑黝黝的,很能干,每次我打瞌睡醒来,他还站在烈日头下。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在塔的东面,归十几个混混管,收保护费,带头老大只有九个手指头,还有一个被仇家砍了,他喜欢踹人,喝鲜橙果汁,做事狠绝,但从来没亏待过手里的人。
      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
      天气渐渐转凉,我的那套衣服尽管少穿,还是变得又破又烂,床单和被子都戳了好几个洞,神也很久没来看我了。
      我的头发又长到了脚跟。
      当窗外的探照灯第十七次闪来,我睡不着了,那座钟早自己修好,这时正敲响,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把脑袋搁上窗台,茫然望着下面的城市,感觉不到半分真切,明后天该多收些干藤干叶,南瓜根也要挖点放着,要不这个冬天更难熬了。
      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天上忽然罩下大片刺眼的光幕,连空气也在压迫般震动,惊讶了短短几秒,我急忙跳下床冲出屋外,抬头看了许久,才慢慢看清光幕后边的人影,挥着一把长剑向屋顶的方向砍来,却被硬生生挡下,只撞飞一天银花。
      他猛咳出一口猩红的血。
      我认出是那个住在钟楼里的恶魔,他比以前更憔悴更瘦了,却平添了一份坚毅。
      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知道他肯定也看见我了,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整个呆呆怔住。他手里的剑气骤然暴涨,光幕以能听见的声音裂开一条细缝,随后一片接一片粉碎,像冬天大朵大朵的雪花,没入风里。
      他皱了下眉,咬着嘴唇不吭,身上交错着长长的几道血迹。
      我猛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飞奔进小水洼,拨开密密的南瓜叶和南瓜藤,踩上大理石朝他腾空扑过去。
      他抱住了我。我上气不接下气的,一颗心跳得快要出来了。
      我想求他带我走,可是一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得,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我太久没说过话了。
      我焦急地想咬清字,他低头笑了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我带你走,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走得远远的,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
      我拼命点头,拉着他的衣袖不敢松手,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把我紧紧按在胸口上,脱下风衣小心裹了我的身子,才抱着我飞下铁塔。
      那天,铁塔.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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