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东京（城门）》海尘山下

1、第一章

　　“拉着我的手，别走丢了!”
　　“这里很乱，我好怕!慢点走嘛!”
　　“不行，不能停下来!”
　　枪炮声中，那人拉着我的手，在前面跑得飞快又急促。
　　脚，很痛啊。裤子上大概粘着都是血迹斑斑。虽然不是我的，路过的每一片土地上，大家盲目无声地躺在那里，在快速的奔跑中，我的衣服擦过他们的身体，因此无比可怖。
　　“终于没有人追了。”
　　“博美就躲在这里。”
　　已经很累了。世界的夜色慢慢黑下来。
　　她的脸上细密的汗不住地滴，苍白的面色，焦急地打量着周围的山野。
　　这个森林很深，山坡的最里面有个可以藏身的小山洞。
　　看着我慢慢蜷缩进去，可以安全了之后，她的笑容慢慢绽开。
　　“听我说，无论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都不要出声啊。”
　　笑容逐渐变得僵硬的人此时慢慢把挡在腰间的手放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插着一支断掉的箭头。
　　手心已变成深红，粘稠的暗色一点一点顺着指缝在流。
　　“我一直，都很喜欢和博美你在一起。”
　　“现在是，今后也是。”
　　在那个画面中，我惶恐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我凭着记忆回想出这个名字的某个音节，但仍然无法还原全部。

　　猛地惊醒。
　　身体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摸摸背上，冷汗早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浸透。
　　开灯，下床。
　　床头的钟表指向凌晨三点。
　　嘀嗒。
　　嘀嗒。
　　室内是无比的静。
　　悄悄打开房门，合租的室友的屋子一样寂静着，我放慢了脚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这是，第五次梦到这个场景了。
　　从第一次的深夜我忽然惊醒，差点把熟睡的室友吓得从床上掉下来以后，我一直记着重复的次数。
　　每一次，自我意识都有慢慢的在梦里开放。从完全无感觉到刚刚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我也开始观察起一些信息。梦中人的穿着，语言，还有，断掉的箭头，都是重要的信息。
　　虽然每一次的梦都是从逃亡，到森林深处戛然而止，但每次经历这一过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中二。
　　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我还挺贴切的。
　　不过我总坚定地相信，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

　　叹了口气，端着水回到房间。
　　朦胧着双眼，打开电脑。
　　正好。本来定到三点半的闹钟现在也省了。抛开那些玄幻的梦啊不谈，现在正是要紧工作的时候。
　　“学期工作……报告。”
　　边打哈欠边打字。
　　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清晰明了地显示着9月1日。
　　一个人民教师，三点半爬起来赶报告，估计我很不称职了。
　　明天，不，今天要开始带新高一的班主任，现在正怀着满腹热忱咒骂着新上任的教导主任。
　　9月1日开学，假期那么长屁都不放一个，8月31日报道结束晚上十一点在群里发公告说临时加写个工作报告明早七点半到校交上，估计现在全年级的新班主任都天涯共此时。

　　话说起来，博美是一种狗吧……
　　敲到一半我忽然想到什么。
　　那个人，一直叫我这个名字。
　　不对。
　　她说的好像不是两个字。
　　奇怪，梦都是没有声音的吗，我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中文，但在那片兵荒马乱中，我完全能理解她的意思。
　　就像……看外国剧不用字幕那样？

　　发了一会呆，我才嗔怪自己又浪费了时间神游。
　　嗒嗒嗒嗒嗒。
　　五点半，鱼肚白的天下起小雨。
　　把文件“准时”小窗给了主任，七点半之前，喏，我交了，要是扰了您老人家清梦，那真是太好了。
　　关机。
　　一阵困意袭来。
　　于是直接在电脑桌前趴下。
　　好累……

　　“城之内……”
　　“你在吗。别走。”
　　“城之内，你要来东京。”
　　“你要来东京哦……”
　　又是，我一个人在黑暗的甬道中奔跑着。
　　刚刚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自觉踩进一片水中，持续奔跑。
　　身后的呼喊似乎在无穷无尽地撕扯着我，挽留着，乞求着我不要再前进一步。
　　水。
　　冰冷彻心。
　　我朝着面前的亮点跑去。
　　那个人的声音一下就听不见了。

　　停顿了两秒。
　　背后的幽深中飘来了悲怮的低泣。
　　城之内……城之内也是我的名字吗。
　　不过。
　　怎么回事呢，这是梦对吧。
　　为什么我的心也会泛起无法压抑的难过。
　　为什么我也会陷入难以克制的痛苦。
　　求求谁来告诉我，
　　谁能来帮帮我啊。

　　醒来，昏昏沉沉洗漱，楼下买早餐，上班。
　　和新高一的孩子们见了面，安排了他们下午赶赴军训基地的路线。
　　在中午我终于坐进办公室，打开保温杯。
　　从忙的不可开交中一下解脱，我小口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开始想那个漫无边际的怪梦。
　　正思虑到什么细节处。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诶？
　　这会是午自习时间，老师不应该都在食堂……
　　正在发愣着，那身影飞快地就跑到了我的桌边。
　　“报，报到。”
　　“老师，上午我不是有意来晚的，书店新到一批杂志，我上学路上看到了就去翻了下，结果看了一上午，现在我来了，就是这样!向您道歉!”
　　“还有，军训我请假，我要去我爸店里帮忙，这是假条，已经跟教务处说过了，您过目!”
　　一双小嘴叭叭叭说了一大堆。
　　我才慢慢把视线从胡乱扔到我桌上的请假条移到这学生的身上。
　　这短发小姑娘，缩着脑袋不瞅我，见我望她，才怯怯地抬起头。
　　嚯，好锐利的眼神。
　　这一抬眼，正和我目光对上。
　　是个机灵孩子。
　　我也不为难她。
　　“哦，看杂志。看什么杂志这么有吸引力能看一上午啊，明星？”边收起假条，我随便问了一句。
　　“医龙。”她认真地答。
　　？!
　　不怎么熟的名。但我依稀记得这杂志的专业性很强，貌似是本纯医学书，介绍每季度的医疗大事件。
　　这种杂志，对非医学专业的我，连碰都不会碰。
　　“就是……那个医学杂志？”
　　“恩。”
　　“你对医学很感兴趣吗？”
　　“是。”
　　“以后想当医生？考医学院？”
　　“不用以后，现在就是。”
　　她笑得满脸自豪。
　　“我爸爸就是医生哦，老师，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生了!”
　　“以后当了医学生之后，去东京帝国医科大学留学，这是我的理想!”
　　“我先走啦，爸还等我回去帮忙。老师再见!”
　　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了。
　　就是动作莽撞了些，砰地一声。

　　我摇摇头，正要感叹后生可畏。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
　　似乎刚刚听见了什么声音能和脑海中的音色对上。
　　东京……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见东京……

　　我在中国。
　　东京，是那个在日本的很遥远的地方。
　　博美。
　　城之内。
　　拼起来……好像是个日本名字。
　　啊，真烦。
　　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好好工作吧。
　　忙起来，就不会想这些了。

　　这样想着，我觉得轻松了很多。
　　一切都会没事的。

　　是夜。
　　梦……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