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永恒》古萤

2、雷王星

　　低声的轻哼，婉转的曲调，难以分辨的语言，组成了无人知晓的歌谣。

　　伴随着水波被脚尖拨动的细碎声，在静谧的此处显出了一分安宁。

　　带跟的鞋子随意地摆放在池子边，明显是被人直接从脚上甩下来的惨状。坐在巨大的水池的边沿的少女，轻哼着不知名的古老曲调，光裸的脚尖拨动着水面。过长的裙摆和黑发发尾沾染到水中，她仿佛毫不在意一般随手将长发拨到身后，任由水珠滴滴哒哒地从发尾滴落在地上，印出不规则的湿迹。

　　她单手捧着古旧泛黄的纸质书籍，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上面，双腿随意地摆动，有时甚至会将水珠踢动溅起，完全是没有用心看书的样子。

　　她脚下的动作徒然一顿，眼皮微垂，眸光发暗，凝视着新翻开的那页。她歪了歪头，轻声地念出那句吸引到自己的语句。

　　“……懂得生命真谛的人，可以使短促的生命延长。”

　　她就这样静止着，仿佛世界的时间都为了她的安静而停止了流逝。

　　“冕下。”

　　听到尊称，她也没有回头，反而继续轻哼着原本停下的古曲。

　　身后的人对于她的不予理会并不感到不满和奇怪，早已习惯一般继续说着，“冕下，陛下传来消息——”

　　“皇后开始分娩了。”

　　歌声再一次停止了，她终于动了动颈子，分了点眼神给跪在身后不远处的侍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哈……”

　　轻缓的一声笑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用指尖饶了绕自己湿哒哒的发尾，指尖一撵拧出饱含的水分，甩在地面上，她捻了捻略微湿润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何事？”

　　“陛下这次依旧希望您，能为新皇子赐名。”

　　请她赐名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

　　能被她赐名是一种荣耀，一种恩赐。甚至连如今的雷王星王的名字，如今大皇子的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不过……她并不是每次都愿意赐名的，除去习惯性为每一代的大皇子取名，她是没什么为其他后来的皇子取名的兴趣，偶尔来了兴致倒也会赐名，而雷王这次的邀请，也不过是习惯性的碰运气罢了。

　　像这代的二皇子……这位可是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便直接拒绝了。

　　当时吃着甜点的少女随意地将蛋糕用叉子搅得稀烂，无趣地将叉子戳进糊了一团的蛋糕里，“不去，无聊。”

　　“皇子？”她低声重复了用一句，像是在反问的嘲讽，但却是没什么波动的语调，“哈哈……这么确定是个男孩？”

　　跪在原处的侍从低着头，没有作答。

　　“我想想啊……”她微微倾身，指尖抵着下颚像是在思考什么，“这次如果是男孩子的话……三皇子？”

　　“是的，冕下。”

　　“稍微有点意思，”她这样说道，“我一会过去，你……”

　　“给我消失。”

　　侍从听了她的话，便起身告退，即便是她最后一句不客气的话语，他也不感到惊恐愤懑。因为，他们的星球就是这样的存在，即便说话再怎么不客气，对他们这些子民……也是抱有深爱的。

　　——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

　　她最后看了眼手中的书，发出了一声嗤笑。

　　撩起裙摆跨出池子，被浸湿的裙摆洒下水珠，脚踩在鞋子上，把鞋面踩得湿漉漉地塌陷，她拿着书的手微微一动把书合上捏皱，随手往后一丢，任由书籍沉入池子里，“没意思。”

　　懂得生命真谛的人，可以使短促的生命延长。

　　这句话对生命短暂的生灵而言，的确很有意义呢。但是对于生命漫长的星球……就像是个讽刺一样。

　　拥有着绵长近乎无穷的生命，却无法明白生命的真谛，遗忘了生命的意义。

　　她回到自己那无人空旷的宫殿，在路上留下一道湿迹。

　　她不喜欢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所以打理她宫殿的仆从向来只会在她出门的时候出现。所以等她离开之后，便会有仆人来把这些水迹弄干净了。

　　手指在挂起的衣物上滑动，最终停在了绀色的裙边，就是这件了。

　　黑色的裙子褪下，鞋子也扔在地上算是结束了它的工作，至于之后是会被仆人拿去洗干净还是干脆扔掉换上新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换上了干燥的衣物，拿着梳子把自己的头发梳顺，她摸了摸湿哒哒的发尾，“差点的都忘了。”

　　“我又不是人类。”

　　手拂过的发尾瞬间便彻底干了。

　　她捏着发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

　　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东西。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所怨恨的是什么东西。一直相信着，等到见到所等待的那个的时候，就能全部明白。

　　相信着，但却没有任何期待。

　　隐约记得结局，这次干脆就放纵好了，也许还能迎来彻底结束的终局。

　　没有必要对着任何人摆出温柔的样子，无趣便抛弃，厌弃便毁灭，她可是雷王星啊，在这片土地上，不论再怎么任意妄为都可以。作为星球意志的她，在这里，无所不能。

　　她的任意妄为，最终也不过停留在这样的程度，也许是太久的习惯——已经难以改变。对他们的温柔不是出于本心，仅仅只是——已经习惯这样对待他们而已。

　　雷王星的这一支皇族血脉，从最初就得到了她的祝福，自从他们一族统治这颗星球，已经过了太久太久。雷王星皇宫的构造变了又变，唯独属于星球意志的宫殿永远在那处，也永远保持着最初她得到它的样子。

　　她看着这支血脉延续至今，也看着这里的宫殿的改变，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座皇宫的构造呢？

　　无需任何侍从的带领，她就非常清楚要到哪里去见那个如今将要出生的孩子。一路上看见她的仆从不少，但是雷王星的子民都知道，星球意志深爱此世，然而不喜人亲近。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对她默默行礼，表达了深厚的崇敬和信仰。

　　——啊啊，又是这样啊，真是无趣。

　　被信仰着，被期待着，被这星球的子民，深爱着。

　　她还是无法明白啊，既然这颗星球的一切都如此深爱着她，那么为什么——会有人就这样将她抛弃呢？

　　“冕下。”驻守的皇后宫殿的侍卫头领，在见到她的时候，依旧是那副严阵以待的神色，但也是对她行礼了，“陛下和皇后殿下在大殿内。”

　　她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作明白的意思，然后便在侍卫们理所当然的放纵下，直接走了进去。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本就不早，雷王星王会考虑着不浪费她的时间，恐怕派人来通知的时候，孩子也差不多已经诞下了。而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也喜欢慢慢悠悠地行事，她到来的时候，那个孩子早就出生，甚至已经被打理好了。

　　刚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好看。雷王任由她站在一边静默得端详着那个孩子，而睡在床榻上带着虚弱的皇后，略带期待地看着她，眼中除却期待还带有一分惶惶不安——这个孩子是否会被期待着，这个孩子是否能够得到这星球的喜爱？

　　“等到他的洗礼的时候，我会去的。”

　　星球的意志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留下对此不明意义的雷王和皇后。

　　这是什么意思呢？明明答应来看看，应该是有了赐名的兴趣，但最终却没有留下赐名。但若是不喜，她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只是不明白而已。

　　在看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感到了窒息和钝痛。

　　——啊，是他啊。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这样无所谓的言语，不带有一点兴奋的情绪，仅仅只是这样的陈述。

　　她为什么曾经相信着，见到他之后就全部会明白呢？明明——还是什么都无法理解。她如今对他的在意就仿佛是被伤害过后的应激反应，对于相同的存在的警惕和深刻记忆，这根本——不是爱。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弃他的话，未免像是带有报复的意味。

　　所以，她，被过去世界的这个孩子赐名的希贝尔，是打算好好地把他的名字说出来的。

　　她要求延后的理由，说来有些可笑啊。

　　——啊，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完全想不起来呢。

　　——嗯……Brenda……还是……

　　——Ray？

　　她弄不清那个孩子的名字，打算回去好好地回忆一下，而不是随便地糊弄。那毕竟也是，她希贝尔曾经深爱着的人类，不是吗？

　　希贝尔回到自己的宫殿，让侍从拒绝了大皇子求见的要求，随手从花瓶里扯出几支花朵递给侍从，让他在拒绝的时候把花给那个孩子，算作对他的安慰。

　　毕竟也是她赐名的孩子，稍微给一点安慰，也无所谓。

　　宫殿外，原本为被拒绝而隐隐有要发怒迹象的孩子，在得到花束后敛去了不愉的神色，带着自己的侍卫离开了。

　　宫殿内频频发出东西坠落在地的声音，守在外边的侍卫感到不安和担心，但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时候，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胆敢闯入属于星球意志的宫殿。

　　希贝尔有一个无比巨大的书房，几乎所有能够找到的书籍在她这里都有一份，甚至由于她那漫长的生命，她的书房里有着大量的孤本。

　　对她而言，她的生活实在无趣，阅读书籍，几乎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最好的方法。

　　她喜欢在看书的时候，随手在空白的纸页上写写画画，过后把那些纸张夹在书籍里。她曾经偶然想起过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她便将其写在了某本书里夹着的纸页上了。

　　——不是这本、不是这本……

　　——不在这里，也不在这里……

　　——那个孩子的名字……明明那么重要，为什么会忘记。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我为什么会忘记啊？

　　向来被主人好好爱护的书籍被随意丢在地上，乌发的少女跪坐在书堆里，急促地翻阅着寻找着什么，偶尔手指被过快翻过的纸页划伤渗出血液她也毫不在意。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她只是，想要这么做而已。

　　少女纤细的手指拨了拨垂在脸侧的耳发，指尖渗出的血液在脸侧留下浅浅一道红痕，残破发黄的纸张上，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那个名字。就如同疯狂一般，凌乱潦草地写了满满一张纸。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