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犬注意事项》四十九盏灯

11、第 11 章

　　“扬扬。”岳罗站在舒扬身后喊了一声。

　　这一声扬扬熟悉而遥远，基地里只有岳罗一个人叫他扬扬，其他人要么直接叫大名，要么叫小扬，时隔数日，他又听见了这个称呼，已远得好像来自上一个世纪。

　　舒扬没有理他，或者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手上一味地做些机械性的操作。

　　虽然被冷落了，但岳罗并没有气馁，努力搭话：“在练德鲁伊呢。”

　　“呵。”舒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战队的管理确实是太混乱了，随随便便让人进训练室这种机密的地方。”

　　德鲁伊是舒扬的二手职业，这对整个联盟来说都不是秘密，但训练室本就不是战队以外的人能出入的，舒扬的嘴毒得要命，随手就给两人划出一条鸿沟。

　　但岳罗既然来了，就料到会受到这种待遇，也不怕被舒扬损：“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踏进这里了，你对我好一点吧。”

　　“我对你不够好吗？换了别人家的我早打出去了，你能站在这里是我最大的宽容。所以你呢，打算挖点骚套路讨好新东家？不应该啊，我队现在入不了你这个冠军队队员的眼了吧？”

　　岳罗勉强笑了笑，也不反驳，慢慢地收拾座位上的物件。

　　向来热闹的训练室一时安静得过分，只有舒扬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岳罗整理东西时的轻微碰撞声。

　　虽然岳罗没有说话，但他本身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哪怕是把水杯塞进背包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吸引人的注意力。

　　岳罗不搭理舒扬，舒扬也极为难受，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啪的一下扔了鼠标，一肚子又酸又涩的委屈控制不住地往外冒：“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

　　“你他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你有脸站在我面前？你还整理什么？直接买新的不是更痛快？新人新队新气象，喜气洋洋夺冠军！还来这里找什么晦气？”

　　“……”

　　“说话呀！你采访里不是很能说吗？什么想要换个新环境，什么更加有动力了，什么新队员都很融洽！我们这里欺负你了？是抢你外卖了还是偷你棒棒糖了？”

　　“我……”岳罗终于抬起头，趁舒扬发泄后的间隙找到说话机会，“我对不起你。”

　　舒扬哽住了，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好像爆发全开，把人打得只剩丝血，结果断网了。

　　许久，舒扬瞪着眼：“艹！”

　　岳罗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接你电话是因为我不敢接你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没法跟你说我不想在GTG打了，我不敢……我想着拖几天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可能会好说点，但是你又不给我打电话了……”

　　舒扬一口气堵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大脑也停止了转动：“赶紧收拾赶紧滚！”

　　岳罗整理完桌面和抽屉扫了眼训练室：“我的键盘呢？”

　　他一进训练室看见自己位置上坐着个人，便什么都明白了，说没有任何不快是不可能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旦放手，就会被别人捡走，再也拿不回来了。

　　舒扬斜了一眼：“那键盘都旧了，自己去买个新的吧。”

　　“我还是习惯用这个旧的，这几天在那里用新键盘感觉技能都按不快了。”

　　舒扬不理他，岳罗自己在训练室里转了圈找到放在角落里的键盘，仔细地收好。

　　“我可以去房间收拾东西吗？”岳罗问。

　　舒扬一声不吭，没精打采地低着头走在前面，拖鞋摩擦地面啪嗒啪嗒。岳罗沉默地跟在后面，也不轻易开口。

　　进了房间，舒扬看向房间的另一边，突然庆幸姜苇航的行为习惯极好。虽然住了几天，但个人物品用好后都放回背包中，从不往外摆，岳罗的物品放得整整齐齐从不去碰，每天起床都会自觉地整理好床铺，整个房间除了多个背包，其他几乎跟岳罗走时一模一样。这是礼貌，更是尊重，舒扬自认没他那么好修养。

　　岳罗紧绷的脸也舒缓了不少，有条不紊地收拾。

　　舒扬站在门口，视线始终追着岳罗移动。

　　会议室里芦佳明拉着姜苇航说话，姜苇航心不在焉，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时间，一次次朝门口张望。

　　“哎，你认真听我说话。”芦佳明敲敲桌子，“直播合同的条款你都听明白了吗，到时候扣钱不要来问我为什么。”

　　姜苇航根本不在乎什么直播不直播的，或者说他一直觉得边打游戏边对着屏幕说话很尴尬。

　　“他们两个说话你着急什么？”芦佳明很不理解，“那么多年队友了，总需要点时间告别，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元宝他们为什么也要走？他们跟罗哥不也是队友吗？”

　　“舒扬和岳罗不太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

　　芦佳明思索。不一样，不只是队友。

　　“为什么要走？”舒扬突兀地问。

　　这些天来他无数次想揪住岳罗的衣领质问，听他亲口承认离开，来证明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一场噩梦。

　　岳罗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稳衣服：“我想拿冠军。”

　　“不走就不能拿冠军了？”

　　“我们队伍的短板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达到上限了。”

　　“什么上限？你才试了几次就说上限？前两年我们运气是差点……”

　　“我已经二十三了！”岳罗忽然提高了音量，转身望着舒扬，“我没有几年去一次次尝试了！”

　　舒扬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明明有共同的梦想，明明结伴走了那么久，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你以前说过只要我们两个……”

　　“队伍是五个人的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冠军不是靠我们两个拼了命就能争取到的！更何况中国赛区你就满足了吗？你不想去更大的舞台吗？”

　　“我想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舒扬声音不受控制地一颤，“那天你说分析SK的录像，我不愿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偷懒了？还是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餐厅跟元宝出去玩你不高兴了？”

　　这些天，他也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是！当然不是你的原因！”岳罗慌道。

　　回忆起舒扬的过去，芦佳明不禁皱眉。

　　“舒扬这个人吧，放古代大概就是个天煞孤星。”

　　姜苇航嘴角抽搐。

　　“他小学那会儿妈妈病故，十岁的时候爸爸又工伤死亡，他奶奶养了他没几年后也重病去世，十几岁就彻底没人管了。岳罗好像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一直很照顾他，两个人一起打野鸡比赛再一起打职业，他们不是仅仅普通的队友，而是共生的关系。”

　　芦佳明简单的几句话勾画了舒扬的一生，所有的苦难被压缩成了一个平面，姜苇航震惊于舒扬曾经的人生，在微笑的表面下是他无法想象的艰难。

　　“所以对舒扬来说，没有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事了。”

　　舒扬直勾勾地盯着岳罗：“所以你也要丢下我了是吗？”

　　岳罗双眼蓦然圆睁。

　　“先是我妈，再是我爸，我奶奶，现在连你也要走了，是不是？”

　　“不……不是……”岳罗突然就慌了，任凭有再多的理由都说不出口。

　　舒扬讥笑：“不是什么？你不是来卷铺盖的吗？”

　　“我没有丢下你！我还在的，只不过暂时不在一个队，我们还能经常见面的……”

　　“行了，别说了！”舒扬不耐烦地拧眉，“快点收拾，收拾完我们还要训练呢。”

　　“对不起。”岳罗的肩膀垮了，一直相信着的似乎不那么坚定了。

　　“你对不起的多了，比如明哥，比如雷教练，没有他们，我们不过是个在网吧里跟人吹吹牛皮的路人王！”

　　“不，我不欠他们。”岳罗摇头，“他们有恩于我，我感激他们，也回报了他们。只有你，我……我对不起你……”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有你的选择，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嘛，我懂的。”舒扬缓缓走到卧室，“收拾完把门关上就好，我不陪你了。”

　　整理完行李的岳罗遇到了买咖啡回来的袁保等人。

　　岳罗和颜悦色地向他们告别，袁保低着头，不停地玩咖啡外带的塑料袋。突然，袁保哭了，就像一个超大号的小孩儿，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岳罗放下行李抱住了他，他哭得更加伤心了，其余人均是神情落寞，不言不语。芦佳明在一旁安慰，姜苇航手插着口袋站在角落。

　　岳罗拍拍袁保的后背，在耳边说了什么，袁保点点头，抹了把鼻涕和眼泪。

　　舒扬走出训练室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岳罗依次拥抱队友，最后走向舒扬：“以后我不在，可没人惯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舒扬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笑得如他平时般灿烂：“说什么呢，没了你我还生活不能自理了？”

　　岳罗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想拥抱舒扬，舒扬退后一步，是拒绝的姿态。岳罗自嘲一笑，也没有勉强。

　　在芦佳明的陪同下，岳罗拖着行李离开，在他走出基地大门时，舒扬再一次喊住他。

　　“岳罗，下次见面是对手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再见即是对手，多年队友散了。

　　舒扬回到训练室，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呆。

　　忽然，他胡乱抓了抓头发，开了直播。

　　比起其他职业选手的随缘，舒扬很喜欢直播，只要时间允许，他每天都会直播一会儿，他喜欢弹幕热热闹闹的样子，好像真有几百万人陪着他。但自从岳罗离队后，他没有开过直播，这会儿不知道哪根神经又连上了。

　　粉丝们消息灵通，没几分钟后人数便上了百万，并不断攀升，弹幕更是刷得满屏都是。

　　“羊羊，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QAQ”

　　“扬哥也要开始鸽了？”

　　“快点开色相头，我要对着扬扬的脸吃饭！”

　　舒扬打开摄像头，找了个完美的角度，不慌不忙地戴上耳机，与弹幕对话：“帅吗？我每天都这么帅的呀。黑眼圈是没有办法了，这算不算职业病？你们说我能不能找战队赔我的脸？那个说我丑的什么意思？房管呢？干活了！对啊，我就是权限狗！我爱权限，权限使我快乐！”

　　身边有动静，舒扬瞄了一眼，是姜苇航坐在了旁边。

　　弹幕开始刷岳罗的事。

　　“前几天没开播是因为岳罗吗？”

　　“月羊真的散了吗？？？我不信！！！”

　　“太伤心了！新赛季没法看了！”

　　舒扬对着摄像头微笑：“岳罗啊，真走了。这有什么好骗人的，官方都宣布了。没错，我以后就是队长了，你们跟我说话都放尊重点！”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舒扬扭头，姜苇航递来一根棒棒糖：“吃吗？”

　　舒扬不假思索：“不帮我剥开？”

　　姜苇航剥开糖纸又送到了他嘴边，舒扬心安理得地叼在嘴里。

　　这一幕被摄像头拍去，直播间瞬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