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萍归处》屈不平

5、萧朔

　　我是萧朔。我的故事很短，几乎没什么可说。
　　我的父亲是大梁的镇北将军萧齐。我有一个一生难忘的女子。她叫赵念，也叫宋念。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叫赵念，在我入师门的第三年上的山。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正用一柄重剑砍一尊巨石。我听见师傅的声音，回过头去，看见了她。那时正是大雪飞扬的日子，她穿着一身娇艳的红衣，花一样冲击着我的眼睛。我没见过比她更亮丽的颜色。后来我发现，我也没见过比她更有天赋的人。她的眼睛像鹿，身手似鸟。她是自然的造物，仿佛天生能窥出宇宙的规律。她是天生的练剑胚子。
　　师傅说，念儿的眼中有一种平静。他让我多看、多学。我摇摇头，说不行，我学不会。我怎么学得会呢？萧家三代忠良，自祖辈起为当朝皇帝镇守边疆。我们抵抗了漠北如狼的风沙和似虎的蛮子，却防不了我们效忠的君王。我有家恨，我身上背负着为萧家三百余口人复仇的使命。
　　我的生命是孤独的，像天上的月亮，至死不渝的用冷的光照着大地，完成宇宙赋予的使命。
　　我和念儿之间，没有很多的交际。我们最多的交际是刀剑间的碰撞。在很久以后，当念儿离开人世。我回忆起我们之间最让人心动的瞬间，不过一二。
　　那是一个很晚的夜里。我们受师命下山除恶，途径一座小镇。我在地上走，念儿用轻功在屋顶檐上走。我说：“念儿，下来！”她摇头，立在飞檐上，展开双臂说：“不，我要抱月亮。”
　　还有一次是她对我说：“你不要怕，我替你杀他。我杀不了他，我让我父亲替你杀他。”
　　她是一个不该沾染凡尘的人，应该在山林间像鸟像鹿一样生活。如果我们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就好了，我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样游历山川、浪迹天涯。
　　后来，当我知道她的身世时，只觉得有一汪泪在我眼中怎么也流不下来。在那不久之后，她下山时向我道别，叫我报仇时不要忘了叫她。我说：“念儿，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只希望日后我们若是相见，你不要……不要……”我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若日后相见我希望念儿用何种面目来看我。
　　再相见，是在战场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动了杀心。梁国的破灭是必然的。而她被俘虏的结局也在我意料之中
　　我想救她。我筹划了一年多，买下一些亡命之徒，让他们在一个秋夜替我劫狱。我则在一个林子里等待。念儿没有了家，从此以后便是一人。若有可能，我也想将她留在身边。只是我知道，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又有谁肯轻易放弃？
　　念儿就这样走了。可我始终不放心她。我派人暗处跟着她。每一年我都会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念儿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很好。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她从前是个不染凡尘的人。如今生活的困苦，使她终于明白了一点人世的艰难。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可我没想到她会再见到金启。也没有想到她和金启经预谋着逃走。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让金启饮下毒酒。
　　我拦不住执意要杀皇帝的念儿，也不得为念儿收殓尸首。我这一生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无奈。我有一个愿望，希望念儿黄泉之下不要恨我、不要忘了我。我，萧朔，是多么多么的抱歉，多么多么的羞愧，我不能为她死去，不能为她报仇，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之间的仇恨，我们各自的立场，如何能使我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旁。
　　我想，这大概就是结局了。关于我、关于念儿、关于我们生活过的那个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