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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就这样,吕秋奉的押解车队浩浩荡荡的从街头游至街尾,直至菜市场的断头台。一路上相安无事,没有一丝异动,甚至连一阵风都不曾刮起,安全得让人害怕。那些兵勇也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就是提着兵器慢摇摇的从闹市走到了菜市场,竟兀自出了一头的大汗,及至来到最终目的地,一个个的脸色尽都变得苍白。他们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地离开囚车,跑去维持刑场秩序。

      吕秋奉从囚车上走了下来,看见正在台上洋洋得意的简斜杯,兀自横眉冷目相对,不屑地“哼”了一下,便将头扭至一边。从容不迫地走上了断头台,将头放到了刽子手的刀下。整个过程顺畅至极,押送的官差自始至终并没有用一点力,吕老爷没有一丝反抗,更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只有大义凛然以及浑浑的不服气。

      吕老爷眼中满含期许的望着人群,担心和无奈瞬时迸发出来。终于,他寻找到了一张面孔,那正是图库,他未来的亲家,这天津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连总督大人都不敢怠慢。若是自己没有遭此莫须有之罪,吕小旺刚成为会元,吕家早已是板上钉钉的和皇亲国戚沾上一点边了。

      图库望着吕秋奉,先是点了一下头,似在说:“放心吧,小旺我已经安顿好了,绝无可能会出事”说罢又长叹了一口气,似有说不尽的无奈和悲伤,惋惜,叹得人心都要碎了。

      吕秋奉看在眼里,自然晓得他的意思。图库定然是在为自己而悲哀,以及他对此事却也无能为力的徒然感慨。本来即将要和大清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结为亲家,却徒然遭此横祸,搁谁谁不闹心、不无奈。好在并没有被全家抄斩,图家和吕家还有一点势力,总算保住了一丝希望。可吕秋奉要是知道他费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放下面子和尊严求人而勉力保住的唯一希望——吕小旺此刻的模样,痛心疾首、悲痛万分恐怕都是轻的吧。

      “吕老爷,这两天过得可还好啊?”简斜杯扯起他那公鸭嗓,用一副阴阳怪气地官腔客气的问候吕秋奉

      吕秋奉兀自不理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虽然不曾对上眼,可那股不屑和瞧不起的感觉依旧沉重的压在了简斜杯的心头。一句话也不回他,便是发自心底地对这个知县大人的蔑视。

      “你强横来你自横,我自潇洒坦荡赴黄泉。试问小人得志能几何,天地自将分明辩。只把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吕老爷寒气云天的对着人群朗诵的这几句诗,随即心头大畅,破口大笑起来。

      简斜杯登时只觉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通红不已。原本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差点就顾不得了,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羞辱了一番,他也不想再与吕秋奉多说什么。随即故作镇定,忍者怒火继续嚼他那只毒舌“好一个吕秋奉,不仅经商厉害,作诗也是一把好手!怎的,如何不见你那宝贝天才儿子啊?潇洒坦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潇洒坦荡法!吕秋奉,写反书,好大的胆子,当初你对我百般刁难,如今怎么不如以前那般硬气了?”简斜杯一边说,一边从刑台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吕秋奉旁边,兀自阴笑了起来,故意站的笔挺挺的背对着他,轻声威胁道“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吕秋奉一听他的口气和意味,心头不禁一颤,脸上的担心和不安愈加旺盛了起来,仿佛已经忘却了此时究竟是谁在断头台。纵然是依靠图家的力量将小旺勉力保了出来,可简斜杯是什么人,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以此人的心胸和手段,小旺就算是逃过牢狱之灾,也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

      心念及此,作为父亲的吕秋奉又如何能不挂怀和担忧,乃至恐惧。他不卑不亢地厉声询问:“简斜杯,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你若是敢动小旺一丝毫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管教你死都不得安生!”

      “哈哈哈哈哈”一听此话,简斜杯兀自大笑起来,那股志得意满、小人得志的神情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是个人都想冲上去给他一拳。奈何人家是知县,再怎么看不惯也是不行滴。

      “吕秋奉,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你求我啊,给我磕头认错,说不定我能发发善心,叫你那宝贝儿子舒服一点。”简斜杯的嘴里似都要喷出那股幸灾乐祸,志得意满的开心。

      吕老爷不屑地哼了一声,纵使是被压在地上要比简斜杯矮了两头,可他睥睨渺小的眼神却一点未见输一筹,生生将高高在上地简斜杯压过一头。可不管他再怎么镇定自若,被触及了内心最害怕也是最在意的事物,也是难以遏制的怒火中烧。偏偏就是这种时候,身不由己,若非自己地位和势力不在,眼前这小子不知道已经死多少遍了。无奈只能强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继续不卑不亢地应声:“简斜杯,你以为你是谁?想让我求你,做梦吧!告诉你一句话,‘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永远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摇身一变鸡犬升天,也改不了骨子里面的那份低贱和卑微!像你这样的人给我当狗我都不稀罕。像威胁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吕老爷心中万千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他明白这是简斜杯想刻意要挟自己就范,向他低头,以满足他那可怜的虚荣心。但,叱咤整个直隶、京、津、晋、鲁、豫近乎四分之一个大清的天下第一富商吕秋奉又岂是受人压低、戏弄、威胁之人。你想羞辱老子,老子就借花献佛先让你难堪!小旺在你手上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的知县,难道还敢忤逆钮钴禄这家皇亲国戚吗?凉你小子也不敢把我的小旺怎么样。

      简斜杯闻言气得肝都要炸了,那张脸先是变红,及至吕秋奉说到做他的狗也不够格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由红转青,连嘴里的牙齿几乎都要被自己个儿挫碎在口腔之中。此时的他已经是愤怒至极,不想再多与之纠缠。若是再继续羞辱下去,吕秋奉没给自己磕头,恐怕就自己先就被活活气死了。

      他弯下腰,贴着吕秋奉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警告道:“你行,一个阶下囚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猖狂。你等着,本官倒要看看今日是谁做谁的狗。你不会真以为本官会碍着苏克萨哈那老贼和图家的势力,便不敢对你那天才儿子怎么样吧?”说到这,他顿了顿,突兀的脸色一变,瞬时又奸笑了起来,眉毛都要弯成桥了,继续惺惺作态地惋惜道:“那可就不妙了,吕老爷,本官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本官只答应图家留你那儿子一条贱命,其他的可就没承诺过什么了。”说罢,他直起身来,转过身对着刑台之上的衙役点了一下头,还顺带招了招手。没错,此衙役正是刚才早上的彼衙役。

      吕秋奉闻言心头不禁一惊“难不成这家伙真那么大胆,连图家都不放在眼里了,他不会真把小旺给怎么样了吧?看来是我失算了,以这家伙的卑鄙无耻、下流做作、小肚鸡肠、丧心病狂之程度,再加上他现在又是天津卫新任知县,只怕这天津卫里眼下已经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了。”刚刚犹自不卑不亢,一派大义凛然的神色顷刻之间便荡然无存,吕秋奉脸色急转直下,逐渐转为苍白,呆呆地望着前方刑台。

      那衙役见状,便回身走入刑台挡板后面。只是进去了半个身子,旋即便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四个狱卒抬着一副担架,一路将担架从刑台之上抬到了行刑台之下,正正放在了人群前面,负责安保的衙役后面。从行刑台上的吕秋奉的位置看,恰恰是绝佳的观看点。直如站在泰山之巅俯瞰天下一般,将山下风景一览无遗。尤其是隔得如此之近,想不看见都难。

      人群中兀自惊讶道:“介不是吕少爷吗?咋成介样子了?”

      “哟!真可怜呐!”

      “是呀,下手可真够狠的啊!”

      “介叫嘛事嘛!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给弄成介样子,介还不如死了呢!”

      “太过分了!”

      ……

      一时间,群情激愤,人群中兀自散发出愤怒、斥责、同情和怜悯的味道。

      吕秋奉见担架出来,及至担架上的人完全进入了他的眼睛,他的心彻底凉透了。好似突然从不热不冷的天气中掉入了一个万年冰窟。此刻的他已然忘记了愤怒,涌入心头的只有天大的痛苦和绝望,甚至还有一丝自责。

      他再也顾不得脖子上悬着的刀,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踹了一脚挡在路上的简斜杯,卯足了劲向着台下冲去。只听一声“哎哟”,简斜杯兀自一屁股砸在了地上,摔了一个人仰马翻,头上的顶戴花翎都被摇晃得盖住了脸。下面的人群见他的额狼狈样,兀自大笑起来,就是赤裸裸的嘲笑,甚至还有为吕秋奉欢呼喝彩的。一旁的刽子手竟没有制住吕秋奉,反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只能悄悄捂着嘴笑。

      简斜杯哀呼一声后,躺在地上继续哀嚎,疼得他站不起身来,想必骨盆都碎了吧。他痛喝一声:“混账东西!你们都瞎了吗?没看见老爷我摔了?还不快扶我起来!”

      刽子手使劲止住了笑,连忙跑到简斜杯旁边将他扶了起来。及至他把帽子从脸上挪开,那张脸早已羞煞不已,直接从得意的红润跃到了惨白,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吕老爷不管不顾的冲到下面,跪在了吕小旺身旁,眼泪不由地簌簌而下,脸上全是懊悔和痛心。

      眼前的小旺哪里还算是一个活人,简直就是一团面酱揉成的人性雕塑,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及至腰部的上半身,还不能算上两只手,尽都是骨骼筋脉寸断,不,不是寸断,是寸碎,碎成了粉末和在肉里,只剩下似人体部位的肉泥。吕小旺只能瘫睡在担架上,因为这是对他来说最合适也是唯一的行动方式了,不过,此刻,就连这基本的瘫睡也是对他的折磨。吕小旺努力的撑开眼皮,浑身大汗淋漓,全身湿透,还夹杂着一片片的血迹。他现在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了,此刻的他,连张一下嘴唇都是一种奢侈。只能张着那双死鱼眼,一点情绪也不能表达,就这么对着他的父亲。想要帮父亲擦一下眼泪,却发现那双手早已不听使唤,甚至想要流一下眼泪,都是万万难以做到的。

      吕秋奉想要将双手往小旺身上放,却又找不到一个地方,因为那样只会增加他身上的疼痛,于是只能这么干巴巴的做出一个捧脸的手势落在小旺脸上方,颤抖着不敢落下。此时的他早已涕泗横飞,哪里还有刚才的端庄,眼里满是愤恨,更多的又是无奈和痛心以及懊悔。

      一旁的图库也是不禁一怔,接着脸上便是气愤、同情以及无奈,连连摇头。

      吕老爷突兀转眼盯着台上还在揉那个部位的简斜杯,真真是气炸连肝肺,搓碎口中牙,眼眸里尽是无尽的寒霜和满满的愤怒,指着简斜杯怒喝:“简斜杯,你这个混蛋,无耻之徒!竟然把小旺残害成这个样子,你身为天津卫知县难道不知道按大清律例举人是不能用刑的嘛?真真是丧心病狂、恶毒如斯、禽兽不如、天人共愤、令人发指、下作卑鄙!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为官者的廉耻之心吗?”

      简斜杯见他这般悲愤,总算目的也达到了,犹自还在煞白疼痛的脸顿时红润起来,志得意满地仰天大笑起来,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刑场。

      “吕秋奉,你胆敢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告诉你,本官正是依律而行!你吕家胆敢伙同前明余孽意图谋反,能够不将九族全数诛杀,留下这么一个小杂种已经是侥天下之大幸,蒙圣上之洪恩,而且这还已经是看在你儿子连中解元和会元的功名上,才得以逃过这一死。既然你也知晓我大清律例,那你知不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是我大清律例!让吕小旺受这最轻的刑罚,已经是本官顶着天大的雷,给你吕家施的善心。而你吕秋奉非但不知感恩戴德,还如此辱骂本官,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官还告诉,本官就是本着爱民之心,依着大清律法,才勉强保住了你的宝贝儿子的性命。”简斜杯虽然一脸严肃,但那股止不住的得意和高兴还是在脸上洋溢着,义正辞严,大义凛凛地呵斥吕秋奉。

      台下的人群一阵唏嘘,全都面面相觑,连那些狱卒、衙役、刽子手都一阵无语,不知该说什么。这简大人不愧是知县大人,愣是把自己的公报私仇、滥用职权给说成了依法行事,而且还委屈了他,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等无耻下作、卑鄙肮脏、颠倒青红皂白的本事也真是登峰造极了。

      吕老爷听这话,气得浑身哆嗦,大喘了一口气。无奈自己一介草民,如今又是阶下囚,又能做什么呢。只得继续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那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儿子。先前的翩翩佳公子,如今气色不再,只是一个毫无表情的垂死之人,但仍旧透着一丝俊秀儿郎的味道。刚才还有一点狰狞的面目,现在只有无尽的死灰。吕小旺努力挣扎着笑起来,看着父亲,似在说:“我已经很满足了,爹,你不必再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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