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一生》荷尖角（焱蕖）

19、【第十七幕】

　　微博上的那条“未关注人私信”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用的是一个刚刚注册的小号，署名“爱生活爱爸爸”，头像是一个萌萌的卡通画小女孩，乍看之下非常普通，然而私信内容却一点都不普通——

　　爱生活爱爸爸：亲爱的岭南客大大您好！请务必在三天后的社团部长人选投票上为从君大大投出宝贵的一票！如果您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会在投票结束后给您的微博增加五千粉丝（非僵尸粉，是高级活跃粉丝，市面价值150元左右），并且将在您的每一个剧下面附赠一篇长评，推广您的作品。希望您可以考虑一下，然后给我们一个答复唷！感谢您么么哒～

　　岭南客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么一条私信，当场愣了愣，一时哑然。
　　早几天前听到了现任配音部部长卸任的消息，他已经吃了一惊，心头隐隐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后来，十里红绡代表社团高层公布了新部长的遴选方案，那种预感便越来越强烈了。
　　方案共包含两轮投票。第一轮投票由全体天下计社员——其中也包括他这样的新社员——进行初选，选出三名最终候选人，而第二轮投票则在初选结束三天后举行，仅限配音部内部人士参与。用十里红绡的原话即是“让配音部自己的人来选配音部部长，当作内部事务，尊重内部选择”。
　　第二轮投票可以说是关键中的关键，尤其在配音部只有不到三十位CV的情况下，每一票都很重要。

　　本以为他这样的“下层社员”没有太大影响力，可这个方案一出，他就知道，身为配音部一员的自己极有可能要蹚进浑水了。
　　但老实说，他没料到浑水还能自己泼上来。
　　这算什么？
　　公然贿赂？

　　虽然他在考进天下计之前已经对里面的尔虞我诈有所耳闻，但现在亲眼见识后，感觉更惊悚了。
　　私信里面提到的这位CV，是初选选出来的三位最终候选人之一，比起另两位候选人Alpha和小小篆，微博粉丝数目最多，配音作品也最多。而且因为配过许多帝王角色，被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嗲声嗲气地赶着叫“父皇”，私信署名上的“爱爸爸”一说想必也是这个来由。
　　不过，据说该CV性格十分傲慢，一般不和下面的社员说说笑笑，有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令人不敢恭维。因此此人在初选阶段得到的票数屈居第三，远远落后于社团上下人缘都非常好的Alpha，就连一直走文艺青年路线、没什么领导才能的小小篆也能压他一头。
　　周围社员对其的态度可见一斑。
　　估计粉丝们知道消息后心一急，才想出这种拉拢人心的办法吧……
　　他还在原社团的时候就听说过网配圈赫赫有名的“毒瘤公主党”——别人给他粉丝团起的绰号，旨在嘲笑她们的存在如同毒瘤一般，扩散迅速，且危害巨大。
　　这些自封为“小公主”的小姑娘们一直有不惜砸钱替她们“父皇”买粉的恶名在外，现在联系一下私信，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岭南客默默摇了摇头。
　　他倒是不在乎粉丝数，但配音部里的其他人未必不动心。
　　而且，私信里有一样东西是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极具诱惑力的，那就是“每一部剧都留剧评并推广”这件事。他第一时间看到的时候，内心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动摇——哪有当CV的不想要评论呢？

　　但理智到底占了上风。

　　这件事得马上告诉红绡……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在他截完图，打开联系人列表的时候又忽然顿了顿，动作停住了。自己一个本身还因为转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一身污点的新人，一个被划到“下层社员”的人，只凭一条私信，就去指责一个“上层社员”，只怕一来证据单薄，二来容易被反咬一口。
　　而且，想受贿的人也会悄悄隐瞒真相，不会出面帮他作证，到时如果问来问去只有他一个证人，那就非常不利了。
　　他刚刚才进天下计，在社团里还没有朋友，多亏微博上那场闹剧，连肯跟他说话的人都寥寥无几，几乎处于被孤立的尴尬状态。而现在这种形势，明显要逼着配音部的人一个个站队，以三位候选人为中心拉帮结派。
　　这时候一旦走错一步，以后的日子恐怕就很难过了。

　　一根无形的绳索悄悄然勒住了他的喉咙，一寸寸收紧，像经历了一场慢性窒息。
　　难受，却又没办法发出声音说自己难受。

　　“唉……”
　　他一脸挫败地向后靠，陷进座椅里，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语。
　　半晌，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一下子重新坐直，把鼠标指针从十里红绡那里移开，回到列表上，一路搜寻，最后点击上面的另一个ID。

　　◆

　　乔远收到那张截图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胸口像有根吊着石头的麻绳沉甸甸地往下一拉。

　　CV-岭南客：乔部长（请允许我在下一任部长选出来之前继续这样称呼你），有一件事，我想不到除你之外更好的人选可以商量，因为上次聊过之后，我觉得你应该能比较公正地看待问题。
　　CV-岭南客：这里，是我今天刚刚收到的一条私信的截图。
　　CV-岭南客：（截图附件）
　　CV-岭南客：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其他人，也不知道除我以外还有没有别人收到同样的私信，但我可以发誓，私信并不是我伪造的，至于相不相信我也勉强不了你。不过希望乔部长你可以好好看看，在第二轮投票开始前做好应对措施。

　　选出一个“正确的人”，这是乔远卸任前的最后一份职责，一份坚持。不一定非要“出色”，但必须“正确”。
　　他一行行读着那条私信的内容，心也沉到了底。
　　本应当是“内部事务”的新部长遴选，居然连粉丝都闹哄哄地加入了，还公然干扰有投票权的社员……现在的天下计都已经功利到这种程度了？

　　他下意识轻轻按住自己的手臂。
　　之前住院时手臂上贴的胶布早拆掉了，露出一块微微泛黑的淤青。他的血管本来就不好找，加上抽血时有些脱水，被手法并不熟练的小护士扎了好几下才扎对地方，但针口附近还是青了一片，过了几天都没完全消。
　　选错人就跟扎错针一样。
　　一旦失手，其中埋下的种种隐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消散的了。

　　乔远苦笑一声。尽管很感激岭南客信任自己，可对方真的选错了商量对象，因为他的执行能力远远不如十里红绡，人际关系也不如Alpha，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斟酌良久，他决定慎重地进行回复。

　　CV-乔家小院：我收到你的留言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会尽可能妥善处理的。

　　◆

　　他口中所谓的“妥善处理”，也许只能满足“善”的一面，至于是不是“妥”，他心里也没有底。
　　他跟那位微博粉丝数目已经超过十六万的后辈仅有过几次客客气气的官方谈话，又或者是同在一部剧里，在群组讨论的时候遇到过两三次，余下几乎没有交流过。所以当他翻出社团联系人里面的对应ID，点开对话框，想了想又关掉，几分钟后再重新点开，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

　　CV-乔家小院：你好，方便的话可以谈谈吗？

　　这是他最中立、最公式化的口气了，不让自己听起来像一个气势汹汹来问罪的。而当事人五分钟之内就回复了。

　　CV-从君：乔前辈，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乔远有些意外。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和十里红绡是同一时期加入天下计的，但连她都已经不拘泥于表面上的敬语，不再“您”来“您”去的了，甚至那些比她还迟入社的社员也都不这么叫了，这个人倒是还一副标准的后辈模样。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他默默盯了一会儿只有两句话的对话窗口，半天才鼓起勇气打出第三句话。

　　CV-乔家小院：抱歉，我不怎么擅长绕来绕去地说话，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对配音部部长这个位子，兴趣有多大？

　　直球一般的问题匆匆打出去后，对面不出所料没有立即回答。
　　乔远不由感到一阵忐忑，正思忖着自己是不是问得过于直接，下一条消息跳出来了。

　　CV-从君：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既然前辈开门见山地问，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对这个位子完全没兴趣。

　　一个不管最终当不当选都相当尴尬的回答。
　　乔远被他的直言不讳给微微惊到了。这种回答该说他是坦诚呢，还是自负到不屑一顾呢？这简直相当于狠狠打了那些支持他、给他投票的人的脸，也完全不给那些四处拉拢票数的粉丝们面子。
　　还是说，这个人故意这么回答，好替自己洗清拉票的污点？
　　想了想，他决定打出第二个直球。

　　CV-乔家小院：那么，你知道这张截图里面的内容是怎么回事吗？
　　CV-乔家小院：（截图附件）
　　CV-从君：不，完全不知道。

　　气氛一时变得很僵。
　　乔远见他一口否认，接着再没有说话，自己被硬生生搁置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不自觉握起的手掌里渗出一层汗。要是对方不肯松口，自己也不好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消息提示突然不合时宜地“嘀嘀嘀”一阵响，猛地把他从当前的对峙中拉出来。
　　而消息的来源，也正是一开始截图的来源，但内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CV-岭南客：乔部长，不好了，论坛上不知道是谁把相同的截图发出来了，现在事情已经传开了，闹得很大。
　　CV-岭南客：帖子不是我发的，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就去发帖，所以特地来问问……
　　CV-岭南客：还是说，你曾经不小心传过别人，然后别人传出去了？

　　没有。
　　除了当事人本人，他根本没给任何人看过这张截图。很可能是其他收到同样私信的人脑子一热，就怒气冲冲地跑去发帖了——尤其是另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谁都有可能因为一时气愤做出这种举动。

　　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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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因为要写文，而跑去查“微博买粉多少钱”这种资料……（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