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一生》荷尖角（焱蕖）

10、【第八幕】

　　成立两年，固定社员和进进出出昙花一现的流动型社员加起来近两百人，号称网配圈的“声线仓库”——这，就是三大社团之一41.9℃的基本写照。
　　问题在于，在偌大一片茫茫林海之中，要记住其中某一棵树是很困难的。
　　除非那棵树明显比周围的树高出一截。

　　“王牌”就是这么一棵树。

　　想鉴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了解这个社团，往往只要问一个问题就够了。
　　【你知道41.9℃的“王牌”吗？】
　　“听说过”是外行的回答，“哪一个”才是内行的。
　　“王牌”不是一个独立ID，而是一个由四位CV组成的小团体的昵称。他们这四个人的正式ID统统取自扑克牌的花色，在社员档案上的头像则是四种花色的“A”（Aces）。
　　当然，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凑齐四个配套ID，打出一个组合的幌子，内部却良莠不齐的话，也无法得到“王牌”的绰号。之所以人人都这么喊，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面每一个人的配音能力都相当出色，不管哪一个都可以胜任一部剧里的主角，于是“王牌四人组”就渐渐成了社团里一块金灿灿的招牌。

　　【♠】，黑桃，四人组里面出现最少，气质及气场却是最高高在上的一个，正如花色本身的寓意，好比一把铁铸的剑，声音深沉厚重而不怒自威，被定位在1.0和0.9之间，是许多策划心目中帝王权臣类角色的首选。

　　【♥】，红桃，和黑桃相反，常常出现于各种剧目的CAST表上，是一个非常擅长感情戏的煽情高手，音色里隐隐透出一股风流味道，色气十足，但却又是实打实的0.8青年音，于是常常被拉去配美人攻或者强悍女王受。

　　【♣】，梅花，据说是四人组里面脾气最好的一个，永远那么文质彬彬、温良和善，可谓传统邻家大哥哥的形象，总是接到一些斯斯文文的角色，可以根据剧情需要调整气质，可硬气，可弱气，加上本来就能兼顾两者的0.7声线，往往不是配温柔攻就是配贤惠受。

　　【♦】，方块，四个人中唯一一个只接受役的，有着“一开口便是灿烂阳光”的美誉，让人听了就觉得眼前一片亮澄澄的心情变好，为人性情活泼，和那一口0.6左右的开朗少年音十分地搭，总能看到他频频出现在社团举办的各种活动上，是代表四人组的“话筒”。

　　比他们的实力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同步率。
　　这四个人在同一时间加入社团，同一时间开始发表配音作品，同一时间注册微博。尽管音色不同，但表现力居然都在同一水平，不相上下，就跟同款出厂的筷子一样整整齐齐没有长短之分，简直就像约好了一起行动那样——默契得不像真的。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真的。”
　　在一切幕后的男人微微笑着。
　　“因为‘他们’都是我——”

　　这四个人都是他的“角色”。

　　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力悲鸣，声音像拖着五十公斤的铅球一样沉重。
　　“在我这两年的导演生涯中，从未见过你这样连自己CV的身份都只是当作一种‘角色’在演的人；虽然我在别的地方也遇到过变声系，但彻底到这种程度的分裂，而且还一分为四的……真没见过。”
　　明锐轻轻笑出声：“你居然能听出来这些是出自同一个人之口，也是很厉害了。”
　　雏半晌才硬邦邦憋出一句：“有时候真不想要这种声音辨识力……真的。”
　　真的，当她第一次去质疑，而明锐当场痛痛快快承认的时候，简直是颠覆三观的历史性一刻。
　　她那会儿抱着自己被暴击击碎的小心脏躲了明锐整整六个月，但网配圈就这么大，总是会在不同剧组碰到他的不同马甲，一来二去终于放弃抵抗，苦兮兮地接受了他们社的“王牌四人组”其实只是同一个人的四个角色的残酷真相。在忿忿直呼上当受骗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对这个人表示深深佩服。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一个人就能配完一部剧了……”
　　明锐被她怨气四溢的语调逗笑了：“哪有那么简单？即使那部剧里面一个女性角色也没有，我也伪不出小正太和叔叔爷爷啊——你以为声音年龄感那么好把握吗？”
　　雏默默用两根手指推平眉间那个“川”字。
　　明锐之所以一分为四的原因，她是知道的。
　　两年前的41.9℃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弱小社团，社员不超过十个，当时的社长嗑了药似地兴冲冲地在各个配音平台上拉人，正好碰到那时候入圈的明锐。“我们需要迅速地增加社员数量，不择手段，不计代价”——是社长的原话，而明锐一句半开玩笑的“给你四个行不行”居然就这么一锤定音，成了现实。
　　结果代价就是他要继续巩固这个“现实”。
　　“但既然我能听出来，肯定还有别人能听出来，只是出于种种考量选择了不公开。”雏咬了咬牙道，“以前你一直没有同时接两个主角，也就算了，暴露了还可以说当初披马甲是为了方便凑凑龙套的数，但同时配两个主角……”
　　转了一圈，到底还是回到原来那句话。
　　“你啊，总有一天要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因为觉得受骗，而是因为嫉妒。”

　　她作为STAFF混圈也混了一段时间了，知道那些小粉丝们就算得知真相，最多也只会像自己这样一时无法接受，捧着被吓得颤巍巍的小心脏出去跑一圈再回来，然后继续迷恋，甚至更加迷恋他。
　　但是竞争者不会。竞争者的粉丝们也将紧紧跟随在偶像身后，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一棵比周围的树高出许多的树总是更容易招风的。
　　可偏偏他的职业天性就是追求“显眼”和“突出”。

　　“嫉妒？”身处漩涡中心的男人慵懒地笑了一下，镇定自若，“会嫉妒，那就证明他们觉得自己不如我。我倒应该谢谢他们的夸奖呢——”

　　雏再次抽了抽嘴角。
　　“……连我也想黑你了怎么办？”

　　◆

　　明锐当初用两个马甲接下同一部剧的主角，有一半是觉得自攻自受这种挑战很“有趣”，另一半是因为原作。
　　剧情其实是一个盆盆狗血往头上浇的剧情，一章一小虐，五章一大虐，虐到最后好歹给了一个至少没全灭的结局。攻，一个功于心计却因为处处树敌而遭人暗算的佞臣，一度濒死，立誓要政敌们血债血还；受，一个在佞臣被“除”后才奉旨回京的年轻郡王，遇到以门客身份渐渐接近并利用他的攻，错信也错付了真心。一朝真相大白，仿佛晴天霹雳。
　　剧情狗血，可胜在原文文笔不错，写出来倒是赚足了许多读者小姑娘的眼泪，算是近期一部比较出彩的古风作品。
　　虽然不红——

　　“稍稍红一点的文的授权都已经被天下计抢光了。”雏闷闷不乐地说。
　　据她所知，有些授权甚至在正文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给出去了，等到完结再去已经太迟。而因为天下计的内封闭做剧模式，外面的STAFF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落到对方手里，无法参与其中。
　　明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红就不红。对我来说红不红不重要，‘有趣’才是最重要的。”
　　正当雏暗暗腹诽他的“有趣”无非是可以尝试自攻自受这一点时，他又忽然接了一句：“别管别人，先把自己手头上的剧做好——大部分听众的耳朵都是挑剔的，好好做，总会吸引到那些耳朵的。”
　　和做广告是一个道理。
　　商家可能满意也可能不满意他的方案，但最终成功与否，是由能不能吸引消费者目光来决定的。

　　雏愣了愣，麦克风好半天没有传出一丝声音，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你说这些话，倒真的挺像一个‘王牌’的。”
　　明锐笑道：“嗯？我本来就是啊。”
　　雏十分想隔着屏幕把鼠标狠狠摔到他脸上。虽然她佩服他的能力，但却一直不敢恭维他的性格。
　　“所以导演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讲戏？”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就算他们俩都是精神抖擞的夜行性动物，第二天也还是要上班的。他接下这部剧已经整整六周了，策划自那句感谢他接剧的“么么哒”之后，就再无下文，直至今天导演——刚刚好是目前圈内唯一一个知道他底细的导演——才第一次找上门，理应是正式开工的意思。
　　然而雏却悻悻回答：“本子都还没出来，没法讲戏。我今天本来是看到CAST表，吓得赶紧过来劝你推掉其中一个主角，以免日后被黑的。”
　　明锐闻言纳闷道：“这两个角色我明明是一个多月前接的，她们现在才传你CAST表吗？”
　　“……其实连CAST表都不是剧组给的，我接导演的时候就问她们要了，说是马上给我，结果一直没给。今天是偶尔和另一个CV聊起这个剧，他说他在里面配协役，策划给过他一份，就顺便传给我了，还很惊讶我一个导演居然没有……”
　　这也太糟糕了。
　　这是41.9℃的一大硬伤。质量参差不齐的CV，以及质量同样参差不齐的STAFF。
　　“难怪到现在还没出剧本。编剧呢？”
　　“编剧说要打打古风场景建模的游戏找灵感，不然写不出来……”
　　——很好，他们社STAFF的常态。
　　“策划呢？”
　　“策划已经失踪两个星期了，敲不活。”
　　——很好，他们社STAFF的常态。
　　“让我猜一猜，”明锐略一思索，“剧组除了策划、编剧、导演，其它工种的STAFF应该还没开始找，对吗？”
　　“是……策划当时说等剧本写完，你们录完，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愿意接的后期。至于美工宣传什么的当然就更不着急了。”雏也开始觉得脑仁隐隐发疼了。
　　真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

　　最后是雏一语道破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我们社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没有规则，没有耐心，没有责任感，一群人就跟过家家那样嬉闹够了就散伙。即使社员数目多，也难以和准备周密、做剧井井有条的天下计抗衡。

　　“一盘散沙也没什么，”明锐缓缓道出了不同的见解。一盘散沙更自由，而且，“假如每一粒沙子都是黄金的话就没问题了——”
　　雏无语了三秒钟。
　　“你觉得我们社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是黄金吗？”
　　“嗯？”明锐笑得灿烂，“当然不，比例大概是一比二十左右吧。”
　　“你是不是还想说其实你就是那二十分之一？”
　　“不，”明锐继续笑盈盈道，“我一个人占了四个名额，所以应该是二十分之四。”
　　雏默默翻了一记白眼，已经懒得跟跟这个字典里没有“谦虚”二字的男人抬杠了，只说：“反正我是不喜欢一盘散沙的，哪怕那是一盘黄金沙。我以前本来想考天下计，进他们的导演部，但是想想他们内部明争暗斗的可怕气氛就简直窒息，我这种一根筋应付不来，于是放弃了，最后进了我们社。但我们社的STAFF真是……各种不靠谱。”
　　明锐稍稍偏了一下头，有些好奇地问：“要STAFF靠谱的话，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加入无为而为呢？听说他们社在STAFF这一块特别靠谱，质量又高。”

　　出乎意料地，叽叽喳喳的雏一下子闭了嘴，半晌才忸忸怩怩地开口：“因为……因为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可怕，对我而言。”
　　“嗯？”
　　“就是，就是……我是导演嘛，导演通常都是大大的话痨嘛，没有人陪我嗑叨我就会干枯致死的嘛……”八卦的灌溉是很重要的，是她重要的精神力来源。
　　明锐总算听明白了。
　　“你是说无为而为很无聊？”
　　雏赧着脸讪讪咳嗽一声。

　　“像我们社这种语音频道，无为而为是没有的，因为他们几乎全员STAFF，没有CV，也就不存在这种需要。唯一存在的工作群里面听说只聊正事，不聊闲事，基本都是埋头各做各的，有时候甚至三个月才会有一条发言。”
　　连明锐也不免微微挑起眉。
　　“三个月？”这也太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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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锐：你以为叔叔爷爷那么容易配嘛？
沈雁：……（路过）
某花：……这位猫爸爸你跑错片场了。
然后我发现晋江本身的app没办法显示扑克牌花色和其它特殊符号，但手机wap却可以，电脑也可以。如果看不到花色符号的话，明锐的马甲就全军覆没了，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