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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朔望之劫 ...

  •   莫婷就站在檐角之上,先前消失地无声无息,轻功可见一斑。现在又出现地不声不响,定是高人子弟。果然,她向着对面的屋顶大喊一声:“爹——”

      “别胡闹了,该带小主人回去了。”

      一个行迹莫测的暗色身影立即跌下屋来,跌进堂内,那速度极快,像是移形换位的幻术,又似迷雾丛林的阵法,几个起承转合,石中书这名伤残人士就活生生从我们眼前消失了!等再向高阁之上望去,哪里还有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师兄你看。”龙明漱指了指地上专门遗留下的一块木牌,上面刻有两行小字,字迹已磨损,不过不难辨认: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孟回生念完便道:“原来是清雪山人的部下。”

      “师父曾提过,清雪山人年轻时有个侠号就叫‘千秋雪’,想必就是她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石中书的。”龙明漱拾起地上的木牌,准备带回去请她师父过目。“只是,回梦楼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办呢?”

      “回梦楼不是块干净的地方。曲兄今日计杀石中书,本欲以暗止暗,倒叫我添乱了。”孟回生感到歉疚。

      我端坐在椅子上,望着石中书喝过的茶杯,低声笑了笑:“在密室里,他长时间闻过我的血气,日后……必不能久。”是了,这便是为石中书预备下的最后一招;若今日不能亲手杀之,也定要叫他尝尝等死的滋味,一月,两月……直到,第十个月。

      龙明漱惊诧地看向我:“曲兄这话是何意?”

      我脑中醒转,觉察一时失了言语,即刻变换了神色,温声笑道:“我的意思是,他瞎了一只眼,或许会因伤口反复而不得长久。”

      “你疯够了没有——”这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却是杜伊的。抬眼看去,只见杜伊和钟子秀双双走进大堂来。

      “上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同样在茶楼里,他们都中了我的断魂,只有你没有。开始我以为是你医术精湛,有什么闭气或排毒的法门,前几日问了杜伊我才知道,原来,却是那么回事!”钟子秀一把拽过我的衣领,愤懑地几乎想要扇我个耳光,“你是有多想不开?活着有什么不好?这回也是,莫不是报不了仇接着打算死啊?你以为思思会有多开心?”

      我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微笑。“姐姐,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西湖边的那一日,思思便是在我怀中断的气息。

      我先是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她睡着了,睡得比以往沉些。过了许久,风渐渐转凉,我便脱下外衫盖在她身上。风缓缓游走,她鬓角的青丝动了动,水光就在脚下轻轻地晃,很是柔美。可她还在沉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了夜里,我像往常一样抱她回屋,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掖好棉被。我记得她说,夜里怕凉,只喜盖棉的,只愿和我挤,我便脱了靴与她躺在一处。屋里静悄悄的,连虫鸣声也听不见,我们谁也不说话。

      就这样,她睡了一天一夜……

      两天两夜……

      三天三夜……

      她还没有醒。她恐怕是做了个噩梦,一个人不敢从那梦里出来。我得到她的梦里去,牢牢牵住那冰凉的手不放……

      朔望……

      我真的……恨透这个朔望了。

      朔望之毒,如同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劫难。望月为有,朔月为无,生者有生,死者无死,朔望盈亏,离别无常。故越是接近朔与望,我就越是害怕。我怕在没有月的日子离开天会很黑,她怕在满月的日子离开我会孤独。

      终于,她在一个满月闭了眼。她闭了眼,便再也没有睁开过。

      除了在梦里。

      从此我只怕满月,它在我眼里不是团圆,只是死别。

      杜伊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就蹲在思思的床边,背靠着床榻形如槁木。我刚从一番昏暗中醒来。

      “她已经死了。”杜伊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肩,“得将她葬了。”

      我听不懂这句话。

      “她已经死了,曲明曲——”杜伊摇晃着我的身体,恨不得给我一掌,可是他突然就看见了我嘴角的血迹。他失态地问:“你怎么了?”

      我挪了个位接着想,想我的思思,她到底去了哪里。

      杜伊站起身,又瞧见思思的左手腕隐着一道细细的口子。他反复看了看,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真是疯了!你竟然喝了她的血!曲明曲你个疯子,你真是疯透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摇了摇头,苍白着脸。

      “你听我说,咱们得将她好好安葬,这样她才能走得安稳,来世才会投个好人家——”

      “你简直是疯了!”钟子秀大骂道,“万一当场就被毒死呢?你以为殉了情思思就会活过来?”

      “我那时一门心思想要随她去,没想过别的。”我望向回梦楼分坛屋外的晴空,接下来是晴是雪都与我无关了。

      杜伊站在我身后,时过境迁,他依旧是思思那个客观冷静的大哥。“石中书虽闻了你的血气,但也不一定就会中朔望之毒,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你身上并没有出现十月力竭的症状,说明这毒血还不足以要人性命。”

      钟子秀则反驳:“可是现在流在他身上的毒血都可以以毒攻毒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实在太荒谬了!”

      龙明漱思虑半晌,终是一番感叹:“即便是中了朔望之毒,他还有那颗朔望的解药在手上。况且在他身后,还有不知多少高深莫测之人。如此,曲兄你还要继续报仇吗?”她说的没错,甚至我可能连他的人都找不到。

      孟回生站在她身侧,接着她方才的话说:“有人想要得到,有人不愿失去。世上的人,都是死心或不死心的,也许今日死心,明日便不死心了。”

      龙明漱则问:“只是何时才能通彻感悟,再也不必烦恼、不必伤心呢?”

      我想了想,终于回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可若是从未得到,也便没有失去了。”只怕如今伤心得这般厉害,也是因以往得到的太多,忘却地太少吧。

      朔望通有无,有无对一个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劫难呢?想必正是因堪不破得失爱恨,人才被这有无所累。

      那日之后,我们回到杜伊的宅子,李丛山已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小楼手里握着把木剑,正用心比划着不知是谁教与他的招式。而孟回生与龙明漱已双双赶往扬州,只因尉迟行与王露抢先一步离开了分坛。未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是是非非不过又是无忧柱上一抹风干的墨迹罢了。

      我依旧做着那个梦。

      梦里,思思靠着一把藤椅悠悠地躺着,柔白宁静的脸上盖着一本薄薄的棋谱,似乎只看进去一半,又似乎在纳凉。等我款步走过,她便掀开棋谱露出半张脸,懒懒地对着我笑。在她身后,满树的琼花正于浅风中盛开,洁白得正好,烂漫得正好。她仿佛早已找回了自由,找到了天真,因而才那样惬意地笑:“阿曲,我不下棋了,我想你了——”

      命里三分缺,乃岁亏盈月。人倚栏望月,终是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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