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冬天舔铁门的后果》方钱钱

42、第四十二章

　　“仲默道士已经三天没有来看笑柳了”，我把脸贴在桌子上，看着在蠕动的天蚕絮絮叨叨，“你说他是不是死了？”

　　恰在此时，“嘭”一声闷响，我猛地坐直了身体，循声而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火红色的……

　　“这是个狐狸吧？”我自言自语道，接着便慢慢走到它身边，那狐狸虚弱地抬起了头，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了。围着狐狸转了几圈之后，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如果只是这样昏过去的话……好像没救了，扔着吧。

　　我随手一挥，凭空给那狐狸身上盖了一层草毯子，又回到了桌子边把脸贴回桌面上，“小虫子，你快点吐丝呀，仲默道士的吊床才只做了个头呢！”我想了想看着桌子上的天蚕，挥了挥衣袖，桌面上一堆天蚕宝宝便出现了。

　　“神尊！我终于找到你了！”陌生而虚弱的男音在头顶响起，我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发出声音的灵质。

　　灵质缥缈虚无，连最基本的魂力色彩都显得有些苍白，面容更是模糊不清，只是模模糊糊地能看出是个人形，而身后有三条火红的尾巴，他悬在空中声音忽远忽近，似乎被风一吹就能散个干净。

　　我觑着眼睛看着这个缥缈的灵质，“你认错了吧？”

　　“神尊，当年灵山一战，你牺牲了自己，成全人间界，可你看看你的牺牲到底换来了什么？人间界还是一团乱，连你一直都珍惜的人族也都是尔虞我诈，恃强凌弱，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他在说什么呢？

　　他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可是声音已经越发听不真切了，本来就很虚弱的灵质几乎已经透明，我摇了摇头，随手一挥便把他的这捋灵质强势打回到狐狸身体上，随即灌注了一道灵力到红狐狸身上。

　　……并且用仲默道士的腰带封住了他的嘴。

　　摸着他柔软的绒毛，颇有点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又没历过人间界的悲欢离合，且莫要过早定论人间界值不值得。”

　　红狐狸的嘴巴被绑地结实，奋力想挣扎，我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巨大的尾巴，“先恢复了再和我讲道理吧……嗯，当然最好是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把红狐狸放在大柳树下，柳絮已然抽条，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断地搅乱红狐狸柔顺的毛，我把放了一堆天蚕的石桌挪了个方向，一时看看天蚕吐丝，一时看看挣扎无果，已经睡过去的红狐狸，同时也在算着仲默何时会来看我。

　　时间倏忽而过，已经半月有余没有见过仲默了，他仿佛只是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偶尔掠过我平静如水的生活，虽然震荡出一圈圈涟漪，但风过之后，已然平静无波。

　　“无趣呀，真是无趣！”我坐在大柳树的树枝上，编织着仲默想要的吊床，狐狸的嘴巴还被仲默的腰带缠着。

　　不过它已经习惯了，虽然嘴巴被绑着，但总是四处溜达，时不时地围在树下转上几圈，抬头看着我，好像有话想说，可又没办法张嘴。这一日，忽然从山下走来一个蹒跚的身影，我正歪着头在柳树上瞌睡，一瞥便见到了这个小童，“腾”地坐了起来。

　　只见那面目无比熟悉的萧童左右看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一别抽噎一边走到大柳树下，坐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啃着干干的，脏了的白馍。

　　红狐狸在这里养伤的同时也不忘修行，此时他的三条尾巴都变了样子，不再像刚来时的干瘪，连毛色都泛着耀眼的光泽。甩着大尾巴从远处和我对视一眼，见我没有理他，便信步溜达到了小童身边。用尾巴尖蹭过了小童的侧脸上的泪痕。

　　那小童被吓了一跳，连白馍都被他扔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红狐狸。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眼看着要哭第二轮了。红狐狸绕到白馍边用鼻子闻了闻。小童看着红狐狸，似乎在纠结什么，但也只一是一会儿，便蹲了下来，捡起了白馍。红狐狸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莫要伤他。”我低声用神识嘱咐了红狐狸后，他抬眼和我对视，虽然防御的姿势未变，但是眼神里闪烁的凶狠却都不见了。只是准备好了随时逃跑。

　　谁知那小童竟然慢慢地把手伸到了狐狸嘴上的腰带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狐狸没动，当那根腰带彻底掉在地上时，他才不解地看着小童。

　　小童连泪痕都未能擦干净呢，便裂开了嘴，露出漏风的牙齿，把白馍掰开两半，想了想把刚刚没有沾到土的一半温柔地递到了红狐狸面前。

　　“吃吧。”小童稚嫩地却带着委屈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熟悉又陌生。

　　红狐狸怀疑地看着小童，防备又疑惑地叼起地上的白馍，接着就转身跑远了。

　　小童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看着手上的腰带叹了口气，又咬了一口白馍，“唉。”年纪小小却无比沧桑地叹了口气的样子，实在是让我觉得有趣，便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谁！”小童被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白馍掉在了地上。

　　我坐在柳树上，对他轻声问道：“够吃吗？”

　　小童循着声音转头看到了我，我捕捉痕迹地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面孔不就是半个多月没有见过面的仲默道士吗？

　　小童眨眨眼，又看了看手里的白馍，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抬头问我道：“你也想吃一点吗？”说着便要掰开他为数不多的白馍，我觉得有趣，于是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接过他递给我的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粮食。

　　“你明明自己都不够吃。”我问道。

　　“但是那个狐狸看起来更饿。”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绕了几圈，“他的嘴都不知道被哪个坏人给缠起来了。”

　　“坏人”挑了下眉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馍，“仲默，你这样的付出，求的是什么呢？”

　　那小童吃了一惊，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仲默？”

　　“我们吃了你的馍不一定会感激你，但你吃不到，可能就要饿死了，你是不是还有晚课要做？”

　　“可是……”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我，“师父说众生平等，生而为人理应善良，帮扶弱者，乃是万物灵长的职责所在。”

　　“唔……如此，岂不是很吃亏？”

　　“师父说了，人这一辈子，亏是吃不完的，福也是享不尽的，两项相抵，也没什么得失之分啦。”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漏风的门牙，一板一眼的样子，让我没由来的心情大好。

　　“为了表达对你给我的半个馍馍的感谢，我决定把我最喜欢睡的床借给你睡。”我指着天蚕吐丝编成的吊床，对仲默说道。

　　仲默只一愣，在看到吊床之后眼里明显一阵光芒闪过，笑弯了一双大眼睛，激动地有些踉跄地跑了过去，我跟着他到了吊床边，伸手将他抱到了吊床上。他欢快地晃来晃去，真如一个十来岁的小童一般玩了起来。我便一直看着他玩耍，不由自主地竟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笑。

　　玩着玩着，仲默小童也累了，他便自觉地躺在了吊床里休息，紧闭的双目和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可爱极了。夜里有些凉了，我抬手撑起了一道结界，将沁凉的风挡在外面，自己对着明亮的月光发起呆来。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在我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接着便是它毛茸茸的尾巴接触到草地的窸窸窣窣声。

　　“好吃吗？”我微微侧头问红狐狸道。

　　红狐狸高傲地甩了甩尾巴，并不打算回答我。

　　我便笑了出来，“看，有的人即便转世之后，该保持的善良依旧保持着，并不会因为轮回而迷失了自己。”

　　“神尊，您对人族还是有那么多的希望。”红狐狸在我身后喃喃道。

　　“狸岚，相信一些人，并非什么要命的事情。”我歪着头试图和红狐狸讲道理，可那小东西竟然蛮不讲理地一甩头，扭着他的大尾巴跑走了。

　　今晚的月色格外好看，又大又亮。可仲默小童在吊床上却睡不安稳，我摇摇头，摆着手让乌云遮住了月亮。

　　不知何时我也沉沉入睡，再醒来的时候，仲默小童已经不见了，我叹了口气颇有点惋惜，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尤其是在看到眼前这个已经长高了一巴掌的男孩子时，遗憾地感觉呼之欲出。

　　“多谢上仙收留贫道，敢问上仙高姓大名，改日定请师尊为您请好牌位，仔细供奉。”

　　我歪着头看着有些局促的仲默，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有些滑稽地正式感。“你要供奉我？”

　　仲默点点头，一脸坚定地望着我，“还望上仙告知牌位该如何写？”

　　“你就写许笑柳吧。”我不经意地道。

　　“笑柳仙？多谢！”说完便一拱手，对我揖礼一拜，转身要往山下走去。

　　“这位小道长留步。”我道。

　　仲默扭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勾了勾手指，把被腰带捆得结结实实地红狐狸凭空“拎”了出来，指尖往李仲默方向一划，那红狐狸便被“扔”进了已经七尺来高的仲默怀中。

　　“上仙这是……”

　　“还请小道长帮忙，把这小狐狸扔下山去，且让他历一番人间疾苦，尝一次情仇滋味吧。”我笑着嘱托仲默小道童道。

　　仲默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接着便笑着点了点头。待他带着一身疑问离开后，我望着他抱着沉重的正在拼命挣扎的狐狸的背影发了会儿呆，轻轻地道：“别再来了，仲默。”

　　说着便双手结印，凝出一道金黄色的光圈，“一夜便是人间十年，你有几个十年又能经历几世轮回方才能成人呢？”话音落时，一道闪着金色光芒的结界便罩在了山顶上。

　　我知道，这结界，旁人看不到，我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