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眼角，你的指尖》夜遥

41、第 41 章

　　唐欢晚上没有睡好，躺在舒适的大床上，脑子里很乱。她试着回忆那位魏叔叔，可是很模糊了，只能依稀记得他是个大个子，人很亲切随和。翻个身，罗启南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跟你简阿姨联系，一方面是想感谢她当年对我的帮助和对你的照顾，另一方面也是想拜托她帮着找一找小魏的家人。我也试着让人去找过几次，都没有消息，小魏的儿子比你小几岁，你还记不记得他？”
　　那个矮矮胖胖的小男生？记不清了，好象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跟他一起去过一次公园，两家大人带着两个小孩在儿童乐园里玩得很开心。
　　怎么会有这种事！
　　唐欢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奈地只有叹息。现在她似乎有点能体会爸爸当年的苦衷，试想如果此刻换作向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肯定也会象爸爸一样不择手段想办法救他！
　　可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啊！理由再怎么高尚，结果也都不能原谅。她失去过爸爸，同样的痛苦无辜加诸在别人身上，这不是一句道歉或是再多的金钱所能补偿的。
　　天还没亮有人敲门，居然是卫天驰。昨天晚上讲好了要看日出，唐欢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脑袋沉沉地去刷牙洗脸，想起向杰昨天晚上没有给她打电话，收拾完抓紧时间拨通向杰的号码，响了很久没人接，再重拨，还是没人，这小子又跑哪去了，全拿手机当手表用了是吧！
　　来不及吃早饭，卫天驰抓着唐欢往他的车里一塞，又把后座上的袋子塞给她：“知道你肯定没带，看看，挑件喜欢的。”
　　“爸爸呢？简阿姨？她们不去？”
　　卫天驰笑笑，打开音响听歌：“我说欢欢，你怎么地也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我跟老大磨了半天才争取到今天跟你独处的机会！”
　　袋子里是数种颜色数种款式一共有七八件游泳衣，唐欢翻翻看看：“给我这个干嘛？”
　　“到海边来一趟，怎么能不下一趟海呢！”卫天驰转动方向盘，汽车在路灯还亮着的马路上向左拐进一条宽阔的马路。
　　“下海？”唐欢傻眼，“我我我，我在沙滩上踩踩水玩一会儿就行了，不用下海，我不用换衣服！”
　　等到了目的地，唐欢都明白有钱人所谓的下海和她所谓的下海不是一回事。他们到了一个码头，船坞里停了很多私家游艇，登上属于罗启南的那艘船，唐欢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原来这就是游艇啊，真来劲，真好！”
　　码头的船员帮他们游艇牵引出船坞，唐欢看着卫天驰光膀子穿条沙滩裤，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船长帽戴在头顶上一本正经地掌着舵，吓得一声高叫：“你干嘛！”
　　卫天驰愣了：“怎么了？”
　　“那人怎么走了，哎哎哎你别开，你会开吗！”唐欢指着站在码头上朝他们挥手告别的船员，急了。卫天驰哈哈大笑，目视前方沉稳操动船舵，游艇平稳又快速地驶离码头。唐欢开始有点担心，后来看看卫天驰的架势也放下心来，她早早找好游泳圈放的位置：“那什么，我可不会游泳，到时候你不准跟我抢游泳圈。”
　　真正到了大海里，四面被蓝色的海水包围，海风的咸味让人陌名地觉得放松，仿佛可以什么也不想。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白色时，卫天驰停船下锚，和唐欢一起来到游艇顶部。唐欢是学中文的，可当她面对日出时的美景只觉得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古往今来那么多描摹日出的绝妙文章已经道尽了雄浑的气势和让人目不暇给的伟壮的美丽。她呆呆看着，说不出话来。
　　身边轻轻的咔嚓响动，唐欢回过神来扭头，卫天驰晃晃手里的相机笑道：“口水快要流下来了！”
　　游艇上有准备好的食物，卫天驰把几样吃的东西摆好，又拿一枝镇在冰筒里的香槟上来，一人倒一杯。唐欢头一回觉得有钱人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惬意，两杯香槟下肚，在卫天驰的怂恿下她下到船舱里换了件游泳衣，然后站在船舷边犹豫踌躇：“可是我真的不会游泳啊！”
　　卫天驰把游泳圈套在她脖子上：“下去泡泡，相信我，真的很舒服！”
　　好吧！唐欢一咬牙一跺脚，踩着舷梯一步一步下到水里，完全松开扶手的时候忍不住惊呼一声，海上有微浪，轻轻一扑，把她连同游泳圈一起推开。唐欢有点慌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让她有点害怕，卫天驰一手扳着游泳圈一手划动，不顾她的喊叫，硬是把她又往更远的地方拉。
　　“不行不行，我上去了我不行了！”
　　“呵呵，有我在淹不死你！”卫天驰松开手，深吸口气，一个猛子不知道扎哪去了。唐欢更是慌了，东张西望嘴里大叫，突然间脚踝被人轻轻扯动，身子往下微沉，她吓得一个扑腾，自己拍打的水花涌进嘴，咸咸苦苦。卫天驰松开手，笑着从水里钻出来，唐欢气得撩水泼他，玩着玩着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太阳升起的速度很快，海面反射着阳光有点刺眼，唐欢眯起眼睛，趴在游泳圈里全身放松，任由海浪一漾一漾地带着自己起伏。
　　现在的向杰在做什么呢？她弯起嘴角笑了。
　　玩了一会儿两个人爬上船去，冲洗换衣服，坐在甲板上晒太阳。唐欢也是在换衣服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把防晒霜这个茬给忘了，肩膀上两条明显的游泳衣肩带印子。
　　卫天驰从冰箱里拿出两只冰激淋，一边聊天一边吃。唐欢心中一动，沉吟着问他：“这几年你是不是一直跟爸爸在一起？”
　　卫天驰点头。
　　“那他……他身边……有没有……”
　　卫天驰微笑：“有。”
　　唐欢抿抿嘴微笑：“我想也是的，他年纪并不大，一个人也太孤单。”
　　卫天驰舀一勺冰激淋放进嘴里：“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怎么，纯粹是女儿的关心。”唐欢捻动手里的小勺，“那……那个她，什么样的？”
　　卫天驰深深看她一眼：“很漂亮。”
　　唐欢半天没等到下文，催问道：“还有呢？就这一句？”
　　卫天驰笑：“比你漂亮。”
　　“我说正经的，她到底什么样？多大了？干什么的？”
　　“这么好奇？”
　　“也不是，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快告诉我。”
　　卫天驰两只手撑在甲板上坐直身子，视线突然被海面上的某样东西所吸引，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唐欢跟着看过去，原本空旷的海域里多了一条船，正朝他们开过来。
　　船行的速度很快，不象是普通的游艇，卫天驰的心猛一沉，握紧唐欢的手：“到船舱里去，锁上门，我不叫你别出来！”
　　唐欢扬扬眉：“干嘛？”
　　来不及解释，卫天驰把唐欢推进船舱里，唐欢看着卫天驰的脸色，有点吓着了，瞪着两只眼睛不知所措。卫天驰关上门，再用力拍拍：“锁上，听见了？”
　　来的时候怕让唐欢看见，没带枪，整条游艇上只有一只射鱼用的鱼枪，卫天驰拿起来，看看扳机和叉头，被保养得很好。他戴上墨镜好让视线不被阳光阻碍，来船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都没有减速，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闪身猫在一个让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透过船舷上的小孔看出去，那艘船的甲板上空无一人，阳光照在舷窗上，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还有时间，他拿起手机迅速拨了罗启南的号码，罗启南一向镇定自若的声音明显走音。只是他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赶过来的，卫天驰这个时候自嘲地笑了，看来他们还不够有钱，不然置办一台直升飞机，这种时候就方便了。
　　来船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围着小游艇转了两圈，行驶时带起的浪让游艇很是摇晃了一阵，卫天驰知道来的人肯定不止一个，鱼枪上只有一根叉，船舱里还有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唐欢。他额头上有点冒汗，紧紧咬住嘴唇。
　　来船继续转着圈，卫天驰深吸一口气，背抵船舷稳住身体，一眼看见唐欢伸头脑袋趴在船舱窗户往外看，满脸惊惶的样子。他咬咬牙，此刻浪平静了一些，卫天驰微探出身子，来船上还是没有人冒出头来，而且一直在转，这么颠簸也不象要搭跳板过来的样子。
　　卫天驰顿醒，暗叫一声不好，跳起来冲到船舱边，这回唐欢倒听话，门从里头关得死紧，他用力拍门连踢带打，唐欢跌跌撞撞把门打开，被卫天驰扯着出了船舱。
　　他的仇家不少，敢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必定是缅甸那边的人手脚不干净，索吞的手下逃脱了！
　　卫天驰压住心头怒火。游艇很小没有配置逃生艇，卫天驰把唐欢按下来，扯过救生圈套在她身体上，自己也套了一只，割条绳子两头分别拴住，然后捧着她的脸。
　　“听着唐欢，你一定要相信我。咱们跳下去，你能憋气吗？能？好姑娘！呆会儿使劲往水里躲，能憋多久憋多久，明白？”
　　唐欢点点头，身子猛地一轻，被卫天驰拎起来远远抛进水里，还好没有呛着水，她大力吸一口气，两只手拉着游泳圈上的绳子，把身体沉进水里。
　　耳边立刻只有水流咕噜咕噜的声音，她试着睁开眼睛，有点涩，但还能忍受。第二声落水声响起，握在手里的绳子一紧，那头的卫天驰肯定也跳下来了。这片海域水质很清，唐欢看见了卫天驰的身影，他长大的身体用力在水中划动，牵着绳子，拽住唐欢向远离游艇的方向游去。
　　一口气能憋的时间不长，唐欢直忍到胸臆间已经痛疼了，才冲出水面，空气涌进来，嘴巴里满是苦咸，她觉得自己肯定在哭，又不敢哭，剧烈喘息几口，慌不迭地又躲进水里。
　　唐欢看过一部电影，她最爱的影星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逃离夺命岛》，里面有一个慢镜头让她印象深刻，尼古拉斯凯奇与肖恩康纳利一起扑进地下管道并不深的水中，在他们身后的水面上，炸弹爆炸开来的火焰红光迅速充斥在管道狭小的空间里。
　　看电影的时候只觉得这个镜头拍得很美很富震撼力，可当她也面临同样的情况，同样地躲在水中，同样有一场爆炸在身后不远的水中发生，她才知道什么是电影和现实的差距。水流很真实地把震动传递到她的身体上，先是一些急促的细流，然后整个人猛地被有些烫人的巨浪掀起，和被爆炸抛洒开的破碎硬物撞击着往前涌去。唐欢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只知道死死抱住游泳圈。
　　来船上的人可能没想到卫天驰洞悉他们的打算，及时跳下了游艇，虽然拼了老命游出去的距离也不远，总算在海水的掩蔽下躲过一条命。他一只手抓紧与唐欢相连的绳索，一只手握着鱼枪，浪滔稍稍平缓以后浮出水面回头望，游艇的船舱已经被炸平，艇身歪向一侧正慢慢往下沉。鱼枪上栓着鱼叉的鱼线早已经剪掉，卫天驰射出鱼叉的时候，来船上探身出来的两个人也已经发现了他。毕竟卫天驰快了一步，他眼见着鱼叉深深扎进一个人的胸口以后，才猛吸气沉入水中。
　　游泳圈是个好的诱饵，卫天驰沉在水里，沿着长长的绳索往唐欢的方向游，快要抓到她的时候，身边的海水里猛地多出几道剧烈划开的白线，是射进水里的子弹！
　　唐欢老老实实地憋在水里，看见卫天驰了，脸上的表情又象哭又象笑。不断有白色水线划出，卫天驰向唐欢伸出手去，将及触到她伸出来的双手，只见唐欢的身体往后抖颤，右边肩窝猛地绽出一朵血花，先是一小团，再迅速晕开，渐渐弥散在清澈海水里。
　　她先还有点愣，卫天驰看着她张开嘴，从她口中疯狂涌出的气泡和她似懂非懂的痛苦表情，让他觉得被人猛地揣了一记窝心脚。
　　巨大的疼痛袭来，唐欢没办法再握紧绳索，太痛，太苦，她勉力眨眨眼睛，向卫天驰伸出手。
　　卫天驰一口气已经憋到尽头，他用力咬着嘴唇，松开手里的绳索，向渐渐往海底沉没的唐欢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