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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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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半升,朝霞旖旎。
一个女子顶着朝霞,步步如踏着云而来,美丽得不可方物,她在一个院子门前再三徘徊,才有勇气推门而入。
以前,她来兰园,就像回自己罂院般自在随意,如今她踌躇再踌躇。
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的男子,抬手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唇瓣抿紧。
天如罂停在他一丈之外,看着他削瘦许多,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嚣张男子,变成如今的沉稳。
是她逼迫他至此的,若她没有丧失理智地剜他双目,他还是那个姬惊雷的。
“我,是来给你治眼睛的。”她道。
她看见他紧紧捏着茶杯,指甲都泛白,他还是紧紧捏着,不肯松手。
她等他的讽刺,他的愤怒,他的指责。
久久地,只见他放下茶杯,点头“嗯”了一声,便没有其他。
他什么都不说,天如罂心口更是堵得难受。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他双眼上的绷带。
她一碰他,他的身体在微颤,她觉得他是回想起那个可怖的夜晚,她嗜血的双眼,她的残忍。
不止他在回想,她也在想,想想都止不住手抖,可她强撑着,咬紧唇瓣,让自己清醒。
为他治疗的整个过程,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最后她重新为他缠上绷带后,她轻声嘱咐:
“一个月就可以康复,药方我已留给碧儿,她会给你换药。”
见他仍旧一副绷紧的状态,她想要说声抱歉都卡在喉咙。
她唇张了张,深吸口气想要开口说,就被他打断了。
姬惊雷声音低沉,没有以往的轻快,“抱歉之类的话,不必说,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天如罂闻言,觉得这是她认识的姬惊雷,她道:“我是来辞别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天如罂刚想起身,手腕就被攥紧,力道发狠,似乎想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回头怔怔地看着似乎一身怒火的姬惊雷。
“别跟我辞别这些废话,天如罂,对我既然有愧,日后就常回烈火山庄,听我差遣。”姬惊雷不客气道。
他话音未落,天如罂就已伸手抱住他,她鼻头酸涩,说出的话带了些哑。
“会回来的。”
天如罂退出怀抱,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再说什么话,大家心知肚明便好。
她转身,带着轻快的笑容离开兰园,走出兰园,就对上一双清润的眸子。
他在树下,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走吧。”他道。
天如罂走过去,知道他们是时候出发去缥缈了,与他并肩而行,在日光下,影子交缠。
在烈如歌再三叮嘱与担忧下,他们四人终于启程了,一路上,有琴泓负责照顾马车里的银雪,而玉自寒和天如罂负责驾马车。
去缥缈的路上,他们就好像认识多年的知己,谈笑风生。
他们用了四日便到了昆仑山,大雪飘飞,白雪皑皑,缥缈就在山顶,天如罂让玉自寒和有琴泓搀扶着银雪,她要五步一跪一叩地登上缥缈之巅。
玉自寒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他目光坚定不移,不容置喙道:
“我陪你。”
他手上传来的温暖,就算在这漫天飞雪中,也不会再觉得冷了。
“嗯。”
天如罂与他十指相扣,在大雪纷飞下,一紫一绿的身影,五步一跪一叩,虔诚地,一步一步回师门。
雪花落在他们的发丝上,衣裳早已被凝结成霜,可他们紧握的双手仍旧紧紧相握。
阶上雪,雪中情,成霜成双,深浅不自知。
待到他们到缥缈之巅,额头早已淤青,还渗出了血,染红了雪。
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回来的缥缈先祖,已然立在风雪中等待他们,风雪中,他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师父,不孝徒儿回来了。”
天如罂跪在缥缈仙人面前,她心中愧对见师父,她弯腰叩拜,迟迟不肯起来。
缥缈仙人目光先瞟向昏迷的银雪,再垂眸看看跪在身前的天如罂,两个爱徒因爱成执,一切都是命数。
叹这世间痴儿!
“起来吧,扶银雪到雪洞里。为师有话与静渊王相谈。”
被提及名字的玉自寒,恭敬一拜,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他本来就是有话问缥缈仙人,如今被看出目的,只会觉得眼前的老者确确实实是世外高人。
天如罂在她师父和玉自寒面上来回瞧了瞧,不知道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可问可说。
“罂儿,你先进去,我等会再去找你。”玉自寒示意她放心。
天如罂闻言,只好和有琴泓一同将银雪搀扶雪洞里。
缥缈之巅上,就只剩下绿衣清俊男子与不食人间烟火的老者。
风雪里,二人负手而立,不知在谈什么,只见玉自寒的神情沉重与深深的寂寞。
将银雪带进冰洞的天如罂,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洞里的寒冰,让她抖了抖,心里更是慌乱。
不久,缥缈仙人踏风雪而来,怜悯地瞧着她,“罂儿,去送送静渊王吧。”
送?
他要走。
天如罂起身略急地走出山洞,有了几步她又转了弯去山中阁楼里拿了一把油纸伞。
她攥着伞,顶着风雪,向他走去。
雪花飘飘,他遗世独立,清贵出尘,他偏头看向她,嘴角含笑,似有不尽的春意从他唇角漫出。
尽管他笑得如此吸引人,天如罂还是心慌,她捏着伞走到跟前,打开伞,为他遮挡白雪。
玉自寒伸手握着伞柄,连同她的手一并握在掌心,伞外白雪依旧飘落,伞下他们四目相对。
说不清,道不明,干脆相互凝望。
最后还是天如罂先开了口,“这次,由你选择,你从心便好。”
是一起下山,还是她送他下山?
玉自寒唇角笑容渐渐散去,他温柔地替她将发髻上的雪,一点一点地抹去。
手缓缓而下,想要触碰她脸时,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下了。
“你不必相送,我一人便可下山。”
意料之中,天如罂不惊讶不意外,方才的慌乱一下子平静了,没有怒没有怨,也不想逼迫挽留了。
“离别前,送我一样东西,可好?”他以往送她的玉扳指已经碎裂了,她想再找个东西作为纪念。
“好。”玉自寒知道,他拒绝不了。
只见天如罂微微一笑,手伸向他的发上,将他的发带解开,他怔怔地凝着她手中拿着他的青绿发带。
没想过她竟会要这个。
天如罂看出他的一问,她笑着将他微湿的发带缠在她的手腕上,将她手腕上的金色灵花,这个刻骨的诅咒给覆盖捆绑。
“我绑得这个蝴蝶结,好看不?”她眼角微湿,却仍展颜。
玉自寒心疼,眼里笑意苦涩,点头附和,“好看,极好的。”
天如罂不忍他难受,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让她留在缥缈,爱也罢,不爱也罢,纵使他有他的理由,她都不打算追问。
“我尊重你的选择,玉自寒,往后,愿你一切顺遂。”
“我亦愿你,平安顺遂。”玉自寒本抿紧的唇,渐渐松开,荡起一抹浅笑。
“伞,你拿着吧。这回,让我看着你离开。”天如罂目光执着。
雪依旧下着,不知是雪积压过厚还是他站太久,玉自寒竟不知原来转身是那般困难。
可在她催促含笑的目光下,他还是转身了,持着伞,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阶梯。
刚刚他们二人是叩拜上来,他都未曾觉得一点儿寒冷以及艰难。
怎么这下山,如此冰冷入骨,他的手不禁更为用力地捏着伞,继续一步步地下山,他不能回头的。
天如罂站在山上的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风雪中,她还是站在原处,眼角的湿润被风吹干。
直至夜幕降,星月现,她才把早已冷到麻痹的脚挪开,转身离开。
回到缥缈的银雪,由于身中寒咒,缥缈仙人说如今能救他的法子只能是天如罂将暗河心法与缥缈心法彻底融合,然后把内力输入给银雪,相生相克。
由于天如罂大战暗夜罗时,已经是重伤,所以只能先休养一段时间再进行救银雪,缥缈仙人和她说,一旦把内力输入给银雪,她的经脉会变得极其脆弱,只能日后修炼重新恢复如初,可能要一年,或者三年,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
“无碍,多少年就多少年罢了。”她没什么好在乎的,她现在多得是时间。
暗河宫消灭后,战枫名正言顺地继承烈火山庄,复明的姬惊雷为副庄主,一同协理烈火山庄。
而退位的烈如歌,踏上了找银雪的道路上,自从银雪的半条命救回来后,他仍旧沉在心魔无法挣脱,天如罂只好让门派中人请烈如歌进入梦境,解除他的心魔。
心魔解除后的银雪,当然是欢欢喜喜要下山找烈如歌,缥缈仙人说他红尘未了,让他退位让贤。
银雪叩谢师恩,天如罂则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代掌门,她一身白衣,青莲般白洁,在风雪步步前行,接过令牌,受门派众人的虔诚叩拜。
她会尽她所能守护缥缈,尽一个徒儿一个掌门的责任。
归隐江湖的,不止是银雪与烈如歌,还有玉自寒。朝堂安定后,他便退出朝堂,后来传出静渊王因病而逝。
世上再无静渊王。
他离开前,在竹院逗留赏竹,而玄璜与黄琮收拾他的行李。
自从昆仑山回来后,他面上虽挂着浅淡笑容,可笑容从不到达眼底,让玄璜与黄琮越看越是可惜难受。
在院外的玉自寒,眉目轻蹙,目光微沉,时而晦涩时而柔和,让人无法猜透。
在缥缈的时候,他问缥缈仙人,解咒有其他办法解开吗?
“一切有因有果,她坠魔练暗河心法,因不愿绝情灭爱,强行将暗河心法和缥缈仙法融合,二者彻底融合可消除她的诅咒。”
玉自寒面上一喜,缥缈仙人接着说:“可惜,她勉强融合二者,已经是耗费半条命,若是要彻底融合,经脉削弱,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留在缥缈方可痊愈。”
“那便不解除诅咒,我与她仍能厮守。”
玉自寒不愿负她,诅咒不解开就不解开吧,与其相爱,不如相知相守。
缥缈仙人拂了拂他的白须,定定地打量眼前之人,给他抛下一个难题。
“救银雪,只有罂儿,而她必须将暗河心法和缥缈仙法合二为一才可救银雪一命。”
“若救,你与罂儿便不要再见,勿扰乱她的静心修行。”
“静渊王,救还是不救,由你选择。”
竹院,幽静空灵,他孤寂的身影站在亭下,萧条孤清。
下山后的每一日,他都在想,他是不是选错了。
他的手按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喃喃道:“诅咒是不是在慢慢解开,我是不是重新爱你了。”
在他沉浸在追悔中时,黄琮面色犹豫地走上前禀报。
“…主子,在屋子里找到王妃旧物,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理。”黄琮道。
玉自寒闻言,走进去屋内,桌案上摆满了旧灯笼,他数了一下,总共是九个。
他恍然记起,是当年重阳她离开之际,亲手所绘送他的,后来因为不想睹物思人便将有关她的东西通通放进柜子里,后来便忘了。
他走上前,指腹在灯笼上轻轻一滑,满是灰尘。灯笼旁还有一个木盒,他记起木盒里放着的是一封休书和她的贴身小算盘。
急急打开木盒,眉头微蹙,沉声:“里面的东西,可有动过?”
“回主子,没有动过,可是少了什么?”
少了,少了一封休书。
现在盒子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金框玉石的小算盘。
指腹滑动玉石,心里紧紧地揪着,想必休书是被她拿走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是何时拿走的,可她把休书拿走有何意?
恍惚间,他想起重逢时,她问他的问题。
“我离开那夜,桌案上的灯笼,你看了吗?”
她不是一个会问如此肤浅的问题,灯笼,灯笼是有什么吗?
他顿时面上一紧,拿起灯笼用袖子细细擦掉灰尘,灯笼上的画清晰呈现。
每个灯笼上的画,都不是完整的,单看其中一个压根看不出画得到底是什么。
每个灯笼又是相互牵连,他把九个灯笼拼凑一起。
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
一幅山间竹屋,竹屋外种满了罂粟。
玉自寒面色惨白,悔恨与酸痛压得他喘不上气,压得他泪流满面。
他曾和她说过,他曾给她画过一幅画,但她烧了。
他曾说过为她种一片花,问她喜欢什么花。
他曾问过她,喜欢木屋还是竹屋。
原来她有给他答案的,她有给的!
是他忽略了,是他看不到,是他将她的心意一再践踏。
玉自寒抱着灯笼痛哭流涕,声音沙哑地喃喃着:
“我居然……让她留在缥缈。”
是他选择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