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长安十年

5、第 5 章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近郊一座私人庄园。陆续有车辆停在门边，扫描邀请卡后，被机器人放行。
　　因为周晓的座驾是租来的廉价代步车，在闸口等候的时候，警报声响起，以致前后豪车里的宾客纷纷伸出头来欣赏这一出洋相。
　　“抱歉。”
　　周晓匆忙将车倒出来，停在庄园外一片空地上。林小川拆了一盒果汁狂饮几口，摇头表示没所谓：
　　“我从来不参与这些无用的宴会，麻烦。”
　　“我就这样进去？”周晓指了指自己的工作服。
　　“怕什么，机器人识别不出来的。”林小川将胳膊靠在车门上，顿了顿补充道，“也就是进去之后多受旁人几记白眼而已。”
　　周晓瞬间释然了，让艾伦独自守在车里，他俩径直往庄园大门位置走去。
　　林小川没有邀请卡，却掏出了工作证，“滴”一声，验证过后，机器人居然也放行了。
　　庄园内部别有洞天，比周晓从外围看到的更开阔雄伟。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整个庄园的至低点，脚下绿草如茵，周晓能感到鞋间若有似无的湿意，他蹲下轻轻抚摸它们，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
　　抬头看过去，这绿意一直缓缓延伸到坡上，似无边无际。主体建筑就在这缓坡之上，典型的英式贵族风，带了些哥特式的意味，墙体因为上了年头，灰白泛旧，更有时空之手抚摸雕琢之感。
　　后面是一片湖，野鸭扑腾两下翅膀，躲过湖边虎视眈眈的猎犬，古木遮天蔽日，树下有一丛色彩艳丽的毒蘑菇，野趣盎然。
　　这个时间点宾客并不多，四散在庄园各处，优雅自得地从机器人侍应手中取过甜品和美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叶止云少将呢？”
　　“现在还早，他是个工作狂，按习惯，傍晚才会出来应酬。”
　　周晓莫名听到身后有人议论，他并不关心这些，只以最快的速度往目光所及之处扫视，一无所获，随后立刻拿出手机，重播李然的号码，依旧无人接听。
　　“我想我现在可以打个电话给程峰。”林小川看出他的窘态，提议道。
　　周晓立刻点头，见他拨通电话，很快听筒里有声音传出，林小川以第一次到访庄园，不熟悉路径为由，顺利套出了他们的位置。
　　“那女孩儿应该在，我听到他身边有女人的声音。”
　　“他们在哪？”
　　“在前厅歇息，我把他支开，你见机行事。”说着，他拍了拍周晓的肩，“我看出来了，也不是什么爱慕对象，你满脸都写着‘多管闲事瞎操心’。”

　　周晓尴尬一笑，并未答话，等林小川进去之后，不久手机上便收到一条短信：
　　“我们离开了。”
　　周晓径直向前厅走去，入口处却是一条长廊，如迷宫般一眼望不到尽头，偶尔有人停驻，静心欣赏墙上的绘画作品。
　　周晓无论如何总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往前走着，再进一步，斜射过来的阳光便就此止步，迈开一脚，他全然踏进黑暗的阴翳中。忽然之间，身后有人伸了手过来，支撑在他耳畔。“啪嗒”一声，替他开了墙灯。
　　“这么巧。”
　　周晓转身一看，是乘电梯上来时碰到的那个人。
　　那个问他外头有什么好看，或许不过是万丈深渊的男人。
　　“这里……”
　　“这里的灯年久失修，感应不够灵敏。”
　　不知道为什么，周晓忽然怯于跟他对视，只礼貌同他道谢，问他如何去前厅。
　　“沿着长廊一直走，然后左拐就到了。”
　　周晓转身欲走，对方却开口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伴侣。”周晓觉得特别对不起林小川，不过此时别无他法。
　　据他暗中观察，获邀的宾客，是可以携带一位伴侣进入庄园的。
　　对方没有再说话，周晓走了一段路后，再回头，发现他依旧在凝视着自己，眼神意味深长。

　　前厅设计成独特的拱形造型，穹顶上一层一层印刻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大厅中央有几件主人家收藏的艺术品，大方罗列开来，周晓在流连观赏的人群中看到了李然。
　　对方抬头的一瞬间，也看到了他。
　　周晓几乎在同一时刻放下心来，她是认识自己的。
　　李然先是惊讶得睁大了眼，因为太过意外，她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反复打量之后，才缓缓走到他面前，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晓垂下眼，看到她右手中指上有一块茧，位置与旁人不同，她曾说过自己小时候握笔姿势一直不对，但总也纠正不过来，最后落下这样一处与众不同的标记。
　　周晓清楚记得这处茧，他将视线移开，对李然一笑：
　　“我因为工作原因过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然姐，什么时候回来跟我们聚一聚，大家都很想你。”
　　“下个月14号吧，刚好是你的生日，我尽量申请。对了，考试怎么样了？”
　　那天的确是周晓的生日，由于当年他在夜间出生，临近凌晨，出生信息登记有误，身份证上一直显示的是后一天。但每一年，他总是在14号这天敲开李然的家门，请她吃一块自己亲手烘焙的蛋糕。周晓微微弯了嘴角，笑道：
　　“我被星际舰队录取了。”
　　李然不敢置信，她尽量压抑了激动情绪，仍忍不住抓了周晓的衣袖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不要再回去过从前的生活了。”
　　周晓陷入了沉默。他忽然想起密室中看到的复制人，觉得那是一根刺，挑出来都是血；是一枚炸～药，不知何时就会被引爆。
　　他们被无端创造，一定事出有因，想到这里，他提醒李然道：
　　“然姐，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事小心。对了，我来之前一直拨你电话，但是没人接听。”
　　李然拿出手机，将它切换至双向模式，果然有十几条未接来电：“来到这里以后，我一般都设定为地上模式，你也知道，双向模式信号不稳定。”
　　周晓哑口无言，他点了点头：
　　“总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身边有什么异常情况，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李然虽然感到莫名，但还是应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幸福微笑道：“阿晓，我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她的眉眼和嘴角弯成月牙儿，随后四处望了望，似乎发现人已经不在视线之内，刚想再说两句，却见周晓早走到了大厅入口处，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还剩一个多小时，而从这里出发到达最近的驿站，时间上周晓毫无把握。
　　他一边给林小川发信息，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好，让他赶紧撤，一边冲出长廊一路狂奔。
　　奔至庄园外临时停车的空地上时，林小川已经好整以暇倚在车边等着他：
　　“体力不行啊兄弟，一小段路要这么久。”
　　周晓摸出钥匙开了车门，气都不喘一口：
　　“上车。”
　　林小川也不多废话，跳进车里，见他输入目的地，扣费，启动，一气呵成，还未来得及系上安全带，车已经调转方向上了高速，继而耳边狂风呼啸，刚开口要说话，却被灌了一嘴的冷风。
　　周晓不断提速，寒酸的代步工具超越身边一辆又一辆豪车，紧急避让了好几次，林小川整个人挂在车门边，抓住车顶的扶手，才得以维持身形。
　　“兄弟，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开车的，AI要是大活人，非得撂挑子不干，甩手跟你拼命不可。”
　　话音刚落，车后座传来微弱的声音：
　　“主人，艾伦有点晕车。”
　　“闭嘴。”
　　林小川同情地看一眼瓷白色的机器人，摇头道：“机器人吐不了，你就忍忍吧。小心他把你拆了，主体芯片装进车体里，导入数据取代车里这倒霉催的AI。”
　　艾伦立刻噤了声，乖乖抱膝坐着不动了。
　　一路鸡飞狗跳，车停在驿站前，周晓抬手看表，时间居然还算宽裕。
　　他下车同林小川道别：“多谢。”
　　林小川嘴里叼了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那也得你肯把我从高速路口带回来，因果循环，你信么。”他抬头瞧见周晓带着笑意的眼，拍了拍他的肩：“得了，以后有缘会再见，我要开着你这小破车回去了，你也赶紧的。”

　　林小川重新回到驾驶座，发现周晓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两支迷你玻璃瓶，一支打开后，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盖子又严严实实拧紧了；另一支被他盛了半瓶沙土，黑黄色的，他的指甲因此嵌满了泥。
　　周晓要将地上的空气和泥土带回地下，这寻常之物，在他看来却是难以企及高不可攀的圣物。
　　野草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一提的卑微生物，它顽强的生命力却无可比拟。
　　周晓此刻像一株野草，他渴望阳光、雨露、春风和土壤。他要破土而出，而不是闷死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