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长安十年

4、第 4 章

　　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由于目的地指令已经下达，车载AI会根据路况筛选最佳路径，目前安全系数高达99%，周晓偶尔可以闭上眼睛打个盹。
　　小机器人悄无声息横躺在车后座，全身只有头顶上泛出针孔大小的荧荧蓝光，示意充电正在进行中，待充电完成，蓝光就会转为绿光。
　　周晓不敢让自己陷入深度睡眠，自从见到李然的复制人后，他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松一松，唯恐失却时机万事覆灭，绷得太紧，又怕理智阵亡弄巧成拙。
　　看一眼预计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周晓思索片刻，按下了提速键。车风驰电掣般不断超越前方路障，与高速上另几辆商务车擦身而过，却始终不曾降低安全阈值，根据行车大数据的演算，AI始终稳妥掌控全局，与其他车辆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周晓揉了揉太阳穴，咬开吸管的塑料封皮，将它戳进利乐包装的咖啡里，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出眼泪来。
　　车内的警报器猝然响起，他猛然减速，检查了各个环节，并没有异常。
　　抬头之际，却忽然看到前方高速出口处，有一辆车尾部散发求救信号，在沉沉夜色中如迷航的孤帆，来往车辆行色匆匆，钢铁与玻璃笼罩下的人们眼神麻木，无人为它驻足。
　　周晓犹豫片刻，终于将车减速开至高速通道出口处，摇下车窗玻璃，冲对面喊道：
　　“你好，需要帮忙吗？”
　　车上走下一个人，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脸庞瘦削，一头黄毛，却是实实在在的东方面孔。他下了车，见到周晓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要在这该死的高速路边滞留一整夜了。”
　　周晓指了指他的车，对方耸了耸肩：
　　“车抛锚了，刚才已经打电话报备过，稍后会有机器过来把它拖走。”
　　周晓回到驾驶座，重新启动代步车，同时仰头冲他大声道：“不介意的话，上车一起走吧。”
　　高速路段上的共享代步车并不多，大部分是性能外观处处透露优越感的私家车，在周晓不熟悉的这个地上世界里，相对便捷性，人们显然更注重生活品质。
　　“我叫林小川。看你这情形，是送快递遇到了麻烦？”
　　周晓下意识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快递服，姓名职位与编号一目了然，他笑道：
　　“有个急件的收货人临时更改了地址，我得给她送过去。对了，你往哪儿去？”
　　黄毛顺口说了个地名儿，周晓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真是巧了，同一座城市，我们顺路。”
　　黄毛点了点头，含了根烟在嘴里，只是把玩，并没有点燃的意思：
　　“这样再好不过，大半夜的，我懒得下车再倒腾。”
　　周晓将车内暖气打高了一些，调低座椅，盖上外套，旁边这位精神奕奕，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稍事休憩了。
　　“咦，车后座怎么会有个机器人？”林小川目光向后探去，吃了一惊。
　　幸而周晓此刻闭上了眼，不致将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显现出来，他半迟钝地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道：“跟我一道上来完成任务的。”

　　一夜无话，到达目标城市时，天刚蒙蒙亮，周晓只觉得整个人腰部以下都不属于自己，好不容易爬出车外，找个公共洗手间将自己收拾一番，出来的时候，林小川将车钥匙扔给他，指了指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道：“先吃饭吧，我请你。”
　　周晓确实饿了，也不推拒，跟在林小川身后进了店。
　　考虑再三，他还是选了中餐。
　　“你很会选，中餐那么贵。”
　　周晓悄然红了脸，再改已经来不及。说来冤枉，他对餐厅各品类价位一概不知，地下是没有生长在阳光雨露中的新鲜食材供给的，大部分时间他们以营养代餐粉度日，偶尔会花高价买到人工合成的蔬菜水果以及肉类，而这些需要依靠人脉和关系。
　　黄毛虽然说话一针见血，不过付钱倒挺爽快。他在点单区按下指纹，“叮咚”一声，机器显示成功扣款七千点，收入余额还剩4813000点。
　　“沧海一粟。”周晓不禁在心中默默感叹道。

　　地下与地上的货币一直以来保持统一状态，但以周晓为代表的地下公民，辛辛苦苦攒下的存款被称为“劳动指数”，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获得存款的途径唯一：体力或脑力劳动。他们因劳动成果被认可而增加虚拟货币值，一呼一吸都与劳动指数休戚相关。
　　而地上公民则将存款称为“财富指数”，因为如林小川这类人，除了通过工作获取高额薪水外，还可以选择各类投资方式让自己日进斗金，拉大差距。
　　不知何时，资产增值的通道已经对地下公民关闭了。
　　无人在意，只要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上菜之后，周晓小心翼翼品尝每一道菜肴，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在鉴赏，每一口都咬在了心尖上，蹙眉之后，又缓缓舒展，甚至眉眼微弯的时候，眸子里有闪闪发亮的小星星。
　　林小川则随意许多，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多吃两口，又点了一份饭后甜品，顺手拿一本杂志翻了翻，百无聊赖之际，将脑袋懒散枕在沙发扶手上，等待周晓完成仪式般结束这顿饭。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周晓将车驶到气象局的临时停靠点，待大门敞开，工作人员陆续进去了，他便径自下了车。林小川本想在车内小睡片刻，见他消失得飞快，车里落下一盒东西，包装得严严实实，以为他开夜车糊涂了，快件忘了拿，咂了咂嘴，慢吞吞拾起盒子追上去。

　　周晓没有在大厅登记来访者信息，却径直往电子查询处走去，输入了李然的姓名，通过年龄和性别筛选后，屏幕上显示了她的科室和职位，以及其他基本信息。
　　考勤一栏明确写着，今日事假。
　　“什么收件人，明明是心上人。”林小川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带了点琢磨的意味说道。
　　周晓没有理睬他，此刻更无心解释，只是一言不发思考片刻，又拨通了李然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你要找的人是她？”
　　“怎么，你认识？”周晓即刻回过神，漆黑的瞳孔望住他。
　　“这妞儿是我同事的女朋友。兄弟，我说你送个快递容易吗，偷摸就为见她一面？”
　　周晓不置可否，除了李然，还有一屋子复制人，他必须弄清楚来龙去脉。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能不能给我……你同事的电话？”
　　“不行，这太他妈尴尬了，以后我还怎么做人。”林小川已经认定了周晓心怀不轨意欲撬墙角的反派属性，随后又上下打量他一遍，大概觉得这穷酸的快递员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还有24小时为限，他猜测周晓时间不多了。
　　“好吧，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我带你去，有什么话找个角落悄悄说了，然后各回各家吧。”
　　重新上车，小机器人已经充满了电，自动开机，朝周晓眨了眨蓝眼睛，被他抱在膝盖上，无情地一把拔掉了屁股上的充电器。
　　“嗷！”艾伦猝不及防，重重哀叫出声，如果它是人类，此刻恐怕早就满脸泪痕了。
　　“你们地下可以告发虐待儿童罪吗？”林小川耸了耸肩，重新输入目的地，示意周晓续费上路。
　　“我在星际舰队第二分队，就是个打杂的，哪儿出了故障往哪冲。”
　　“船体维护工程师？”周晓明显吃了一惊。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维修工而已。我见过那女孩几次，在舰队的内部聚会上，程峰带她来过。”
　　周晓心道，林小川口中的程峰，应该就是李然在这里结识的男朋友了。
　　“下周一，星际舰队将为一位重要人物举行入职典礼，所以我匆忙赶回来了。”
　　面对未来可能成为自己工作伙伴的黄毛林小川，周晓最终选择守口如瓶，只字未提自己被星舰录取的事。他想，等到有那么一天再说吧，现在还为时过早。
　　“据我所知，今晚，那位大人物将宴请星际舰队内的骨干以及一些社会名流。我想，那女孩儿大概跟程峰去了。”
　　周晓下意识看了看表，还剩四个小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他手指触摸到加速键的同时，林小川开口道：“为了扩大交际圈与人脉，很多人会提前到达。所以如果你足够幸运，或许可以在中午前找到她。”

　　车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远离城市，周晓看到成群的郁金香在路边相继绽放，摇下车窗，沁人的青草味儿扑面而来，甚至能隐约听见鸟叫声。
　　周晓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在书本里见过这个词：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