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间小筑》萌之果冻

13、帝流浆，老道

　　半路上，李生突然记起大堂被绑的老头，以及方才荠姐提及之“三花酿”，心头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料想。众女却莺莺燕燕，且笑且行，入了楼堂。
　　果然，不多久，李生便听见阿桃一声惊叫，而后便是满堂沉默，只得硬着头皮走入大堂，却意外发现楚寄正端坐于那偷酒老头另一侧。
　　楚寄瞧见李生，急急起身问询道：“李兄这几日可还安好？还有，这是？”李生挠头，干涩道：“恩公，在下也是……唉，说来话长。”
　　不多时，楚寄点头道：“原来如此。这老儿该当受此一缚。”又解了赤血，递给李生，道：“前几日楚某迎回双亲，现特将此剑赠予李兄护持周身。”
　　李生懵懂接过赤血，“哦……啊？不可不可，这神兵小生收不得。还有，楚兄不是昨日方才离去吗？”楚寄却是紧紧握住李生执剑双手，诚恳道：“家母严命，李兄莫让楚弟难做！”李生见楚寄如此坚持，只能点头，谢道：“小生谢过楚兄，楚家主母。愿二老天伦永续，神仙眷侣。”
　　又见楚寄怔怔望着自己，不解道：“呃……小生可是说错了什么？”却见楚寄双手抱拳，深深一鞠，眼中含泪：“楚某一定转达。”言罢，扶起欲回礼之李生，重重一抱，“李兄保重，楚某告辞！”
　　李生呆呆望着楚寄离去，冥冥中有所感应，却喉头梗结，不知从何说起。又听身侧老头不断嘟囔，倒是句句入耳：“小子，你要是放了本尊，自是少不得你的好处。这藤也忒结实，本尊气血不畅，头晕眼花，唉哟哟～”
　　李生侧目望去，却见老者一对漆黑眼珠晶亮亮乱转，莹白须发更衬得面色红润，若不是身着破旧麻衣，倒也有几分仙气。只是想起老者地窖不问自取行径，心下不免有些鄙薄，因而只摇头道：“老丈此番怕是少不得向主人家分说一二，小生不便僭越。”
　　那老者一听，不免呆愣片刻，奇道：“此处不是凌霄天？奇哉怪也？你这小子分明是一具凡胎，莫非……”又冷不丁喝道：“凌霄紫微弥罗天，苍穹高上帝君！！！”见李生仍是一脸茫然，老者初叹一口气，似是轻松，又有神光自双眼冒出：“小子，想白日飞升，荣登仙界否？”
　　李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下暗道：“不单是个酒疯子，如今还想骗人？”直将头摇得波浪鼓也似，神色也分明是不信的。那老头将腿一跺，怒道：“速速取本君袖袍紫金葫芦，气煞我也！”李生依言自老者破烂袖袍下掏出一葫芦，此葫芦约莫两指粗细，一寸来高，通体生就云纹，颇为精致。
　　却见老者嘴中念念有词，轻喝一声“开！”李生忙将葫芦置于八仙桌上，急急退开。却见葫芦纹丝不动，李生怒道：“果真是个骗子！”那老者闻言面色褚红，羞臊难当，不住吹胡子瞪眼。
　　李生拿了葫芦，正欲归还老者，却听一女子道：“且慢！”李生手中葫芦生生被绛衣云霄夺去。只见云霄仔细端详葫芦片刻，美目微凝，又看向老者，却是开口对李生解释道：“老君前几日说是宫中丢了东西，却原来是你偷走了？”
　　那老者一听，原本鬼祟神情全化作了愤怒：“胡扯！那老儿趁本道不在，取走药园宝材，又伤我分身，怎的？还不许本尊找回场子？”
　　云霄闻言，失笑道：“如此说来，你便是老君时常念及的‘石君’？云霄素来听闻石君凭一手培植丹材之术纵横无双，如此，倒要向阿桃讨个情分了。”
　　那老头一听，显是面有得色，又故作威严道：“甚好！速速放了本尊，这便过往不究，哼哼!”
　　云霄却笑道：“方才李公子说的，石君莫非没有听分明？主人家如何处置，云霄只作壁上观。至于这情分石君能否领受，端看阿桃心情了，哈哈。”
　　那老头面色发苦，把头一扭，复对李生道：“小兄弟，快将本君解了，本尊自有天大机缘予你，绝不欺瞒！”李生却拱手道：“老丈言重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小子只能在主人家面前说项一二，这偷酒一事，可大可小，您当初何必……”李生言下之意，不言自明，那老道只得悻悻然静待阿桃出现。
　　过了片刻，阿桃自地窖上来，面色阴阴，眼冒怒火，气道：“小李，绑得好！看本姑奶奶今天怎么收拾你这臭老道！”说罢，也不顾在场众人，径自上楼去了。
　　云霄摇摇头，揶揄道：“阿桃怕是在气头上，某人要凄凄惨惨戚戚啰。”李生看向荠姐，荠姐莞尔一笑：“无妨的，阿桃自有分寸。”虽是笑着，李生却莫名感觉一阵阴风吹拂，背脊凉凉。再望向太阴，却见她不知何时戴了阿桃面纱，将绝美容颜遮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清冷眸子，玉手持一本册子，正同琼霄、碧霄静静赏阅，自是美不胜收不提。
　　不多时，阿桃端了木盆，往桌上重重一放，只见水花四溅，众人脸上俱是一面上戚戚，只李生并老者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此时恰逢李蛮归来，这铁塔大汉一看阵仗，咋舌道：“桃老婆子真狠啊，这是要请谁喝洗脚水了，嚯嚯！”眼见阿桃不善目光针扎而来，李蛮大手一摆：“烤肉烤肉，小子来帮忙。”也不等李生开口，径直拖入厨房。
　　李生仍在呆愣恍惚，冷不丁问了一句：“这不太好吧，呃……”李蛮似是回忆着什么，重重一点头：“何止是不好，那滋味，生不如死啊，啧啧。”李生吃惊道：“啊？”“年轻人，老太婆的洗脚水，不是一般的……嗯。”说完，意味深长地填了一把柴火，静静架着兽肉，于火堆上翻烤起来。李生似懂非懂，默默搬了一把柴火，俯身置于火架石堆旁。李生这边刚要起身，就听到那老头惨呼：“这什么……本尊不……咕噜噜。”而后就是阿桃一阵大笑：“让你偷酒喝，便一次喝个痛快，哈哈哈！”忙趔趄着跑回大堂，只见老者衣衫浸湿，口中嗬嗬数声，晕了过去。
　　阿桃看着李生，笑嘻嘻道：“李公子，多亏了你，现下本姑娘好受多了，呼呼。”“这老丈没事吧，方才那，那是……”“不打紧，他不是一般人，喝不死的，嘻嘻。”
　　顿了顿，阿桃轻捻鬓边青丝，喜道：“姐妹们，三花酿还在，且上楼舍凝神须臾，静待开宴。”待波罗那接引三姝上楼，复转头对李生道：“李公子，这便入录名册罢。”
　　说话间，荠姐执了一方皮卷，递至李生眼前：“李公子，请上书名讳。”李生接过皮卷，只见其上书写着密密麻麻字符，大部分年代极其久远，不可深究。李生想了想去世双亲，又念及死去灵玉，不再犹豫，接过阿桃手中木刀，刻了名契，只觉自己似乎有了归宿，心头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荠姐收回名册，细细摩挲皮上刻痕，对李生道：“自今日始，李公子便算入了我峡间，倒也合得一番缘法。若有朝一日，公子悟了，亦可自去篁林，再入红尘。”“呃，虽然听不太懂，小生还是先将这老者安顿到房中歇息罢。”
　　荠姐颔首道：“今夜至阴华宴，烦劳李公子将桌椅杯盘置于楼外，引以为飨。”
　　李生搀扶老者，将老者破烂衣裳叠于房内桌上，又将老者周身物什罗列规整，便下楼去搬桌凳不提。
　　李生搬了桌椅至桃树下，到底微微薄汗，又因明月低垂，清辉敞亮，不免贪恋清风，遂倚靠桃树，小憩片刻。
　　醒来时，却见离君手持石烛台，淡紫眼瞳正盯着自己，倒教李生好不自在。不禁干笑数声，问询道：“离大哥为何瞩目于在下？”
　　梦君喃喃奇道：“怪哉，怪哉……汝虽为凡胎，却有仙灵之资？然生魂不全，非人耶？”复摇头踱步离去：“无梦之灵，残魂之躯，倒也稀奇。”徒留淡然烛台幽香一段，懵懂难明。
　　却说阿桃端了两盏五色珍果款款而来，与梦君打了个照面，言语中似乎提及了自己，李生瞧见两人双双望向自己，梦君微一点头，同阿桃寒暄数句，径自离去了。
　　阿桃行至近前，对曰：“李公子，飨宴在即，速去通传三霄。”李生答曰：“可是二楼东侧厢房？”见阿桃点头，遂回转大堂。
　　李生上得二楼，却见一室灯火通明，便上前传话。行至大开门口，却见荠姐玉颈轻垂，美背微露，太阴、琼霄正自一玉盒中取出金红膏脂，细细涂抹于巴掌大淡红淤痕处，忙侧目后退，狼狈不已。掌灯云霄笑道：“哟哟哟，李公子可是瞧见了大恐怖，何以如此惊惶？”那边碧霄却是温温地：“妹妹，莫要戏弄李公子，想是阿桃来催，是也不是？”
　　李生连连点头，却不敢再回头看众女表情。这时，荠姐已然衣袍整齐，淡淡道：“皮囊不过表象，李公子心思纯净，无需介怀。倒是你房中老者，还需多加照看。他若执意离去，不必挽留。今夜月宴，乃女子花会，李公子还请自便。”
　　“小生省得。”遂躬身退开，回房不提。
　　李生刚回房间，对着桌上“赤血”发呆不久，便听一声长呼，转头看去，床上的老者醒了。这鹤发童颜老者乌亮眼珠一转，谄媚道：“小兄弟，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李生一言不发，默默为老者松了绑。那老者刚一解绑，眼中奇光迸现，双手软搭搭架在李生肩膀，却是腿脚酸软，难以直立。
　　李生搀扶老者下了床榻，又倒了一杯清水，置于老者桌前，继续望着“赤血”发呆。那老者神色莫名，静静收取了桌上物事，叹气道：“本‘盗仙’一世英名，到底是栽到凌霄府手头上了，晦气。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本尊向来说一不二，这便赐下造化予你。”
　　李生没好气地白了老者一眼：“方才老丈可是想挟持小子脱身？李生贱命一条，无依无靠，只怕您的算盘要落空了。且主人家并未怪罪，希望老丈下回切勿作如此小人行径，教人不齿。”“胡说，本尊是那种人吗？哼！”言罢，自绑腿处掏出一玄色金纹丝囊，口中默念数声，解开囊带，往李生眼前一抖，面露得意色。
　　“老丈，您就别拿小子寻开心了，幼时村头耍猴的都比您……”
　　那老头却惊骇至极，愤怒眼神对上李生无辜神色，又颓然无力道：“是了，她既识得凌霄府主，又知老君、石老儿，万万没有道理不拿回‘那东西’。”
　　李生一听这话，心头无名火起：“你这老头好生无理。云霄姑娘本是一番好意想替你开脱，莫不是当人人皆如你这般龌龊，自己手脚不干净，便要怀疑别人贪图你这些江湖杂耍般的破烂杂什？早知道，小生便该再加多一盆洗脚水给你喝！”
　　“你这臭小子，气煞本尊，啊啊啊！！！”那老者双目微眯，冷笑数声，嘟囔道：“好好好！待本尊修为恢复，定要让你见识见识凌霄那些丑陋嘴脸！哼！无论如何，这造化本尊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