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反扑》卫青城

13、鬼宅6（完）

　　沈良说他曾经见过那个本子上的logo，不是在别处，就是在Z大信息学院宗嘉树教授的办公桌上。

　　宗嘉树教授十年前还是副教授，他有一段时间对电脑住宅十分沉迷也在此领域颇有建树，曾申请过一项技术专利。该专利很快就被一家智能家装公司买走，据说当时的交易价格非常高，给整个智能家装行业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几乎是国内领域零的突破，为此学院和学校都对宗嘉树教授的成就进行了十分积极的宣传和奖励。

　　“虽然十年前我还在乡下玩泥巴没有到Z大来，但是宗教授这厉害的传说我早就听过了千八百遍，有一次我去向宗教授请教问题，宗教授办公室的墙上还贴着当时的宣传海报，在他电脑旁边有一叠关于那个家装公司的资料。”

　　沈良指着那logo说：“我不会记错的，这就是那个家装公司的logo。”

　　程云追皱着眉没有说话，李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良，道：“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学校里的事情，不过据你这么说，那什么树教授本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咯，又那么巧刚好是和这家公司有牵扯的专家。”

　　“但是……”沈良不太愿意相信一直尊敬的教授是那种入侵别人住宅偷窥女孩子隐私生活的变态。

　　“李一禾不是金融学院的吗，她跟宗教授又没有交集，宗教授干嘛这么做？”

　　“那倒也是。”李峰耸了耸肩，“一禾肯定不会搞师/生恋的，她也没选过计算机相关的课程……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禾她妈妈以前也是从Z大这里毕业的，不过这更没关系了。”

　　“想知道答案的话，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程云追抬了抬眼，望向地下车库的入口处，门没有关上，里面的光微微透出去，照亮了外面的黑暗。

　　李峰担忧道：“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二楼的灯不是关了吗，那个人应该是看到我们来之后就跑了吧。”

　　程云追淡淡地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不，他不会走的。”

　　刚才程云追下车的时候在车门那里看着二楼发了一会儿呆，这点时间足够宗嘉树教授看清他的脸。宗嘉树教授是张老的好朋友，张老手下厉害的学生宗嘉树是知道的，而且不夸张地说，程云追和傅鑫都是学生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型，宗嘉树知道一旦被程云追找到地下控制中心，就算他没留下任何破绽，程云追也有办法追踪到他。

　　灰头土脸地被人揪出来和自己认清现实放弃挣扎这两个选项，后者更加符合宗嘉树教授的性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程云追这么笃定，但李峰和沈良还是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地下车库。

　　大门的密码李一禾早就告诉他们了，人脸识别那里李峰本来就是有认证权限的，所以三人得以顺利进入别墅中。

　　沈良拿出手机用来照明，准备偷偷摸摸地上楼，程云追却直接打开大灯，像是完全不担心那人会受惊逃跑，他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脚步轻松优雅，仿佛在中世纪的城堡里散步。

　　李峰从下向上看程云追的背影，情不自禁被那股淡定和强大所慑，于是他再次肯定这个病人不是他这样走心灵治愈路线的心理医生可以Hold住的。

　　“大叔你发什么呆呢？”沈良拽着李峰一起走。

　　李峰“哼”了一声：“大人的烦恼小孩子别管。”

　　三人的脚步刚一踏上二楼，舒缓的肖邦小夜曲就开始自动播放，墙上做成玫瑰花形状的小夜灯齐齐亮起，汇聚成了一条蔚蓝色的道路。

　　程云追推开门。

　　房间里很安静，窗户开着，紫色的纱帘被吹得飞扬起来，走廊的灯光和外面的月光照亮了窗边挂在画架上的一副日落图，也照亮了男人半张脸，他的面孔慈祥，浑浊的眼隐隐流泻出温柔的细流，那日落黄昏的美景似乎就是他的恋人。

　　“我一辈子也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想到老了老了反而被抓个正着，这是不是就叫晚节不保？”

　　程云追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白色偏黄的耀眼光芒将男人暴/露无遗——宗嘉树教授。

　　沈良揉了揉眼睛：“宗教授，真的是你？”

　　宗嘉树教授叹了口气，对着三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幼稚了，吓唬一个小姑娘……可惜有些仇恨，我以为我已经战胜它，却不知道它时时刻刻潜伏着，等我无意中回想起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让我头脑发热。”

　　李峰忍不住打断他：“一禾和您有什么仇恨？”

　　宗嘉树摇了摇头，注视着程云追说：“我看到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我躲不过了，可能也是累了，不再想躲了……”

　　他给众人讲了一个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遗憾和悲伤的故事。

　　十年，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跨度，那时候车马邮件没有现在快，那时候的爱情却比现在纯粹得多。

　　宗教授是一名同性恋，他曾有一位爱人，是那种小时候一起读着“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长大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上学一起为梦想拼搏的青梅竹马的恋人。

　　他们一个喜欢鼓捣代码，一个喜欢绘画和设计，算是标准的理工科和文艺强强组合了。

　　直到上大学之前，他们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两人的关系被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他们每天都生活在自己编织的隐秘世界里，尽情地享受着隐秘的快乐。

　　然后达摩克里斯之剑就落下了，势如雷霆般击碎了他们的侥幸心理和鸵鸟心态。

　　有一天，他们躲在放学后没人的自习室里亲热的时候，被学校里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抓了个正着。委员长的手段是高明的，她没有同时对两人进行威胁，所谓越压迫越反抗，她深谙此理。

　　她很聪明地采用了逐个击破的方法，一方面在宗教授面前说他的爱人顶不住压力准备放弃这段感情了，另一方面在他爱人面前也说同样的话。

　　“你知道我如果把这个发现上报学校那么会怎么样吗，不仅会被开除还会被学生甚至社会人士指指点点，那未来就完全毁了。你是我们学校的，我当然护着你，只要你果断点跟那个美院学生分手，我就替你保守秘密，不然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宗教授最后选择了放弃，他害怕，很害怕，他不能失去自己的未来，他家里还要指望着他吃饭，他不能让丑闻沾上自己，他试图跟男友假分手，等风头过去之后再交往，男友却对他心灰意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宗嘉树教授讲到这里，目光变得湿润而渺远。

　　他盯着天花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这座房子，以前还没有这么大这么好……我们正打算买房子，刚好也选中了这个地段，十年前这里只是个小平房。我说我要凭我的本事设计出世界上第一的电子控制住宅，然后和他一辈子住在里面恩恩爱爱的……”他摘下眼镜抹了抹脸脸，“我没想到使这段感情破裂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我自己的懦弱。”

　　被他悲伤的气息感染，李峰久久才回过神，不解道：“虽然你是很惨很渣……但是你还没有说这跟一禾有什么关系？”

　　宗嘉树教授苦笑道：“她长得跟她母亲很像。”

　　李峰愣了愣，失声惊道：“当年、当年那个风纪委员长，难道就是……”

　　宗嘉树点头：“就是李一禾她妈妈。”

　　原本宗嘉树都快要把那痛苦的回忆永远埋在心底了，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在学校里和李一禾打了个照面——李一禾真的和她母亲太像了，她母亲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是宗嘉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宗嘉树借故找李一禾的辅导员看了她的家庭信息，证实李一禾的母亲就是当年拆散他们俩的人，心中的情绪开始疯狂翻涌。

　　他跟踪李一禾来到了李一禾的新家，却发现这个地方刚好是十年前他和男友准备购买的爱巢，那时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不甘——李一禾没有资格住进这里！

　　“我真是老糊涂了，明知道上一代的仇恨跟下一代没关系，我还是忍不住用我曾经的遗憾来吓唬她们两个小姑娘；更别说那仇恨归根结底是我的错……”宗嘉树长叹一声，给自己批了四个字——枉为人师。

　　曾经梦想的智能小窝变成了鬼宅，宗嘉树不是不难过的，他忙活了那么久，昼伏夜出像个幽灵，却做着压根没意义的事情，何其讽刺？

　　事已至此，古怪的事情都说得通了，脚步声、自言自语的说话声、装修声等种种怪声以及宅子里的灵异现象都是宗嘉树教授在布置传感器和电脑的时候弄出来吓唬人的。

　　见教授全面否定自己，沈良忽然冲到他面前，注视着宗教授的眼睛，认真道：“不是的。”

　　“我认识的宗教授，是一位平易近人德高望重的教授。”

　　“您永远都是我敬爱的老师，只不过老师也是普通人罢了，也会犯错罢了。”

　　宗嘉树摸了摸沈良的脑袋。

　　“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没有歧视我。

　　真相大白后一切都变得很简单。

　　宗嘉树后来向李一禾和她的同学郑重地道歉，并且提出精神赔偿，还愿意高价购买房子。

　　没有人告诉李一禾房子背后的糟心事以及她妈妈在其中担任的角色，只说是教授他实验电脑住宅实验得魔障了，看到好房子就忍不住下手。李一禾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最后却表示原谅了，毕竟宗教授在这方面确实鼎鼎大名，不是说高智商大佬总要有点异于常人的举动吗？她还开玩笑说要先参观完地下车库才能卖房子。

　　宗教授搬进新家里住了三个月，后来请假飞去了法国——傅鑫和男友结婚后在欧洲到处旅游度蜜月顺便带着电脑接散活，那天他恰好去一个美术展帮忙做技术支持，无意中发现了一张画。

　　画名为“梦中的爱”，画上的夕阳和宗嘉树教授珍藏的那幅特别像，而且这幅画上还多了阴影里男人的半张脸，傅鑫开玩笑地问程云追像不像宗嘉树教授，程云追就把这张图片和傅鑫提供的信息都给了宗教授。

　　看到画家名字的一刹那，宗教授仿佛化为了雕塑。

　　傅鑫犹自滔滔不绝：“这位是新锐画家，近两年在法国很有名，听说还是单身，长得很斯文一男人……”

　　程云追问：“教授，你还想找他吗？”

　　宗嘉树死死地咬着牙：“找！”

　　飞机划破云层升上蓝天，飞向既定的远方。

　　这一生一次的勇敢，从前和以后都再也不会有了。

　　明天下一个小单元——网游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