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乔》晏辛

5、连铮

　　进入江州地界，天气突然变得有些阴沉，让人莫名烦闷。
　　马车内气氛稍显暧.昧，陆云乔便作势揭开车帘朝外看了去，却见小摊贩们纷纷收好摊位准备回家避雨，皱了皱眉：“咱们一来这天儿就变了，瞧这阵势，大约我们是真不招人待见。”

　　顾远山就着她揭开的帘子朝外瞥了一眼，不置可否道：“我倒是听说，江州最近旱情略重。如今我们带来一场甘霖，连铮那小子该要感谢我们才对。”
　　闻言，陆云乔撇嘴。
　　倒真是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变成另外一种意思了。
　　这次江州一行，明面上是给连老爷贺寿，却暗里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冲突。再加上……陆云乔突然看了边上的人一眼，欲言又止。

　　顾远山替她放下帘子，对上她的眼神，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若他要再敢欺负你，恐怕连世忠也不会同意。更何况，这不还有我……和大哥在，你怕什么。”
　　“谁怕了……”陆云乔嘟哝一声别开了视线。

　　*
　　半盏茶之后，马车在驿馆前停了下来。
　　几人才刚落地，不远处便来了一行人。为首的一身玄衣，眉目英挺、发髻高束，手握佩剑走路风风火火的，看上去雷厉风行的样子；在其身后，还跟着四五名侍从，分明都是练家子。
　　顾远山与陆长风对视一眼，将陆云乔护在中间，等着人过来。

　　雨似乎更大了些，陆云乔抬手遮了遮，丝毫也不见效，只得作罢。
　　顾远山心细，见状便转身问带来的婢女要了斗篷给她穿上。他低头为她系上颈间穗子时候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

　　陆云乔脸颊微微发烫，视线却依旧停在他活动修长的手指上。
　　“怎么，要爱上我了？”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陆云乔一惊，眼神慌乱逃窜。

　　*
　　“三少爷和少夫人果然鹣鲽情深，雨中情意绵绵真是羡煞旁人啊。”
　　掌声突起，却不过须臾便静了下去。玄衣男人在他们身前五尺范围处停下，别有深意地看着马车前似乎相拥的一对璧人，握剑的手略微紧了紧，脸上却依然是如沐春风般模样。

　　顾远山佯装没看见陆云乔因他的到来而微微变了脸色的模样，笑着将她揽入怀中，转身回望着那人：“连大少爷若真心羡慕，将秦姑娘娶了便是，照样可以夫妻情深，亦可让旁人羡慕你。”
　　看着他微微变了脸色，顾远山笑着顿了顿，继续道：“反正你与秦姑娘也是有婚约在身，迟早是要成亲的，不如趁早。不然日后生了什么变故，可就难说了——你看，我说得可对？”
　　连铮尚未回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又朝他怀里的陆云乔看了一眼。

　　雨水顺着兜帽帽檐滑过她脸颊，陆云乔眼睫微颤：“雨大了，大哥、子清，我们进去吧。”
　　“好。”
　　“走吧。”

　　见这三人当真扭头就走，连铮有些气急败坏。
　　却又想着他们来的目的，生生压下一口气，笑道：“几位都是贵客，既是来了江州，不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驿馆简陋，听闻少夫人体弱，顾三少爷和陆少爷还是随我回连府小住较为稳妥。”

　　竟然拿她来说事……
　　陆云乔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我身子好得很，就不劳连少爷费心了。”
　　说着，下意识又往顾远山身边靠了靠，脸上浮起一丝不失礼貌的笑意：“这雨越下越大了，连少爷还是请快回吧，不然淋坏了身子我们可担当不起。”
　　“相别多年，没想到少夫人还是这样能说会道。”
　　轻笑一声，连铮也不打算再与他们周旋，转身带人走了。

　　一句相别多年，当真是什么都变了。
　　当初年少无忧，哪晓得如今见了面却已经是敌人了呢。
　　轻叹一声，陆云乔悄悄回眸看了一眼。雨幕中，那人依旧身姿挺拔、英姿飒爽，明明还是熟悉的样子，怎么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呢。

　　顾远山握在她腰间的手收了收，迫使她回过神来。
　　“明日便要去连府了，多的是机会见面。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明日找个机会亲自去问，也省得你日后后悔。”
　　陆云乔一怔，没想到他竟能再一次猜中自己心中所想。
　　待入驿馆，上楼的时候，她才忧心忡忡地回应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吧，反正……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这次连老爷大寿，阵仗摆得这般大，若是不闹出点事儿来，怕是有些人不会甘心。如此一来，昔日的江南五俊怕是再无聚首之日。
　　昔日的好友，如今的敌人——怎么想，都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吧。
　　陆云乔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和哥哥，毕竟，他们以前与连铮那般要好……
　　“子清，若是……”

　　房门吱呀应声而开。
　　顾远山指尖一颤，扭头盯着她看：“你方才，唤我什么？”
　　“……”陆云乔一怔，顿时反应过来，须臾便改了口，“顾远山。”
　　顾远山轻嗤一声，并不与她计较，在陆长风的注视下拥着她入了房间。
　　“路途奔波，大哥且先回去歇着吧，连府那边有我看着。再者，明日便是大寿，他不会蠢到这时候惹祸上身。”

　　闻言，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陆长风点了点头，视线逡巡，在陆云乔身上停留了片刻。
　　待她正要去读取他眼中的情绪时，又见他移开了视线，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道：“嗯。你们也早些休息。”
　　陆云乔很是无语。
　　都这么些年，大哥怎么还是老样子。分明小时候还是个热情洋溢且话多的小伙子，长大怎么就变得这般沉默寡言了呢？有时候，甚至连爹爹都从他嘴里撬不出几句话来。

　　目送着陆长风离开，刚关上房门，顾远山便敛了笑意。
　　陆云乔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正欲开口，便听他道：
　　“这几日，切记不要单独行动。若是我不在，便让大哥陪着你，知道吗？”
　　“江州情势复杂，连家要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可若要是你出了事，我……”

　　话音戛然而止。
　　陆云乔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仰头望着他：“你便如何？”
　　视线一转，顾远山轻而易举避开了她的试探，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你若是出了事，顾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好歹，你还是我顾家的三少夫人，连铮无论如何也得顾忌一些。”

　　——仅仅是这样么。
　　只因她是顾家三少夫人。
　　如若没有了这层身份，若是她日后在江州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连过问都懒得？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陆云乔心里一阵发紧。那处，像是生了一根刺，无论她是多大的劲儿都拔不出来，甚至一碰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