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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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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假刚回到家的时候,陈新因着整个暑假都在星海市做兼职,许久不见的妈妈对自己是相当温柔,称得上是有求必应。
这样的情状不过持续了三四天,随着陈妈妈对陈新累积的思念之情逐渐减弱,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
陈新从先前的宝贝小心肝成了路旁没人理的杂草,老妈对着他是站着骂,坐着也骂,吃饭骂,喝水还骂——
“你老是闷电脑前看看个屁咧,知道的说你在玩电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了个儿媳妇呢,天天搁家里坐月子啊。”
“一天到晚出去瞎折腾个啥,也不知道把家里打扫下,房间跟个猪窝似的。”
“……”
向来好脾气的陈新也被骂到快要生无可恋,对自家老妈的更年期完全应付不来,当机立断决定提前返校。
遂在打电话通知了老妈一声后,被急叨叨地念了几句:“怎么这么早,今天才五号啊,不是有七天长假吗,好不容易回趟家干嘛不多待会儿?”
陈新就说学校里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今天下午。”陈新估摸着。
挂了电话后,陈新也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混账,不由地对老妈产生些许歉意。
上网查过从本市到星海市发车的时间表后,陈新打开了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上上下下划拉了半天,点开了钟鞘的头像。
配着霹雳啪里的打字音效,陈新在输入框中敲上了一大段话,反复检查,踌躇片刻后,又一下子把它们删得精光。
整个人脱力了似的,手机都得双手捧着,对着空白的草稿输入箱,陈新想给钟鞘发信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沉默着叹了口气,任由神思飞远。
钟鞘是他的大学寝室室友,两人的关系勉强说得上是朋友。若把时间线拉前的话,钟鞘是他的高中校友,从钟鞘高三转学就读算起,陈新已整整暗恋了他两年。
二人所就读的实验高中,是本市数一数二的。
在实验高中的陈新性格平和,成绩中等,家境普通,他就如同墙壁上的白油漆,平淡得让人连“忽视”这个词都无法联想到。
而钟鞘则在转学第一天参加的开学测验,就轻松夺得头筹。兼之听说这位转校生长相如同电影里的英俊小生,本应气氛略压抑的高三新班,都因为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趁着午时饭点人少,陈新走到了宣传栏前。他对这位在周围所有人口中打转了一上午的新同学已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钟鞘,如此陌生的名字,却高高悬挂在A4白纸上的第一页第一行。
在全年级463人中,对于挤进前一百都仿佛天方夜谭的陈新来说,这场开学测验里拿到第105名,已经是他除去打暑假工后所有时间都认真学习才能拿到的好名次了。
陈新直直盯着那两个铅字,仿佛能透过纯黑色的宋体笔画描摹出名字的主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自己拼尽全力无法得到的东西,却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实现。陈新的心颤动起来,似是孤独漂泊的小舟偶遇漩涡,轻轻慢慢晃晃悠悠地打着转。
陈新惊奇发现,自己竟然会只因为测验成绩就对一个见所未见的人产生了好感。这莫名好感突如其来,在身体内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按捺不住。
从那以后,陈新就对钟鞘移不开眼了。
然而残酷的是,两人虽同校,却完全谈不上有什么交集,偶尔在走廊上碰到,每当陈新率先朝钟鞘打招呼后,钟鞘总会习惯性地往上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眼睛直视着陈新,礼貌地回声好便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新总是念念不忘钟鞘那双漂亮眼睛里露出的坚定光芒,感觉任何事情只要到他手里都会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到了最后的高三关头,老妈打电话的频率也逐渐频繁,嘴里总逃不出“高考分数”、“大学”之类的词。每当念叨着它们的时候,像是有位不入流的小提琴手在她喉咙里来回拉扯,用尽全力后只憋出了一声气咽,沉着声音告诫陈新不要紧张,她自己倒显得比当事人还要慌张许多。
陈新也不是那种会放松学习的性格,临近高考,更是拿出了不要命的学习劲头,更何况他心中还隐隐约约萌发了一个目标。
待到高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陈新低空飞过录取线,跟钟鞘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就凭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整天面瘫脸的老妈竟也出乎意料地高兴了好几天,甚至破天荒地没下厨,两人到外面下馆子去了。
陈新和钟鞘同年同专业的两个人,还是高中同学,甚至被分到了一个寝室,也终于有了几次交谈,还互加了联系方式。
手机突然铃响,沉浸中的回忆被打断成了一片幻影。陈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是老妈打过来的电话。
“喂,妈,有什么事?”
背景音有点嘈杂,然而老妈的声音总是鲜明:“你下午就走了,我现在就在超市里啊,要买点什么东西吗?”末了补充一句,“我看超市里的苹果挺新鲜的,要买几个么?”
“不用了--“陈新想了想,皱着眉头拒绝,”大学旁边也有很多水果摊,苹果这么重,拿来拿去也麻烦。“
“那随便你。”老妈回答得不冷不热,“那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东西什么的大学超市里都有,没什么要买的。况且就四个小时的汽车,妈你给我买瓶水就好。谢谢妈了。”
陈新不喜欢坐车的时候带太多东西,过几个月要穿的冬装衣服已经打包了一行李箱,再加上笔记本电脑和其它杂七杂八装满双肩背包也不是什么难事,已经不想再添负担了。
“哦。知道了。那我挂电话了。”
“拜拜。”
手机传来挂断声,陈新瞧了瞧时间,估摸着也是时候做午饭了,撸起袖子进了厨房。
陈新小时候一直住在寄宿学校,再加上陈妈妈经常上夜班且休息时间还不固定,担心他周末回家饿着肚子,就开始教他做饭,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煤气的使用事项,语气严肃得简直要把小小年纪的陈新吓哭。
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陈新从最简单的下汤面开始,日积月累,到最后已是煎炸蒸煮样样手艺纯熟。
偶有陈新和妈妈两人休息日重合的日子,也多是妈妈在一旁指点,陈新掌厨。
陈新先从新做的饭菜挑些出来给老妈留份饭,接着沉默地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干净后,正准备回房间。
“咔哒”开门一声响,老妈手里提着两大袋塑料袋推门而入,陈新见状,忙走上前接过袋子。
目光随意一扫袋里,满大袋的零食,全是自己爱吃的,只有少量的蔬菜和肉。
虽然先前对老妈说过,不用特意给自己买东西,然而买都买来了,陈新也没说什么。
陈新一边将蔬菜和肉类放进冰箱,一边对老妈说:“妈,午饭做好了,你快去吃。”
老妈走进厨房拿碗筷,问道:“你行李收拾好了吗?刚买的吃的你别忘了拿走。”
“收拾好了,不过这么一大袋零食,行李箱里放不下,少拿点行不?”
老妈斜睨了陈新一眼,早已看出陈新的所思所想,有些不高兴,说道:“你可以拿手里啊!”
陈新不发一言,觉得自己提着一大袋超市零食去赶路的画面实在是有点蠢。
两人小小争执了一下,最后结果是象征性塞了两三袋零食到陈新的背包里,本就放了不少东西的背包立马显得鼓鼓囊囊,像块发胀的馒头。
陈新看了看画风一言难尽的背包,将老妈推到饭桌上吃饭,自己先回房间,快要关上房门时,探出头来说:“妈,你吃完后碗放洗碗池里就行,我待会出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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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陈新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顺着滨江大道往汽车站走去。
汽车站离家不远,走路只需十分钟左右。
陈新刚刚走出家门,不知怎么的,右脚惯性地往前迈时却狠狠地别到了左脚上,他对此完全没有准备,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行李箱拉杆。
没想到轮子打滑,本就无法保持平衡的陈新这下更是雪上加霜,手头还攥着行李箱呢就狠狠地面朝大地摔了下去。
陈新直接被摔懵,咬牙爬起来后,顾不上查看伤口,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远处夹裹在林立高楼间的蓝色天幕,无声无息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口子初时极小,然而只一个呼吸间,面积猛涨了无数倍。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稍稍被那急速胀大的口子触及到,都被强制融合成了灰黑色。
原本蔚蓝的天,亮白色的大楼顷刻间残缺了一块,被包裹住的黑灰色与周遭显出颜色分明的界限,露出几分怪异又可笑的模样。
无实质的灰黑色里仿佛蹲着一只极度饥饿的怪物,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且速度快到惊人:每一口下去,黑灰色都能向外侵染数十丈的距离。
眨眼间,黑灰色的身躯已布满了半个天地,到了陈新跟前。
陈新本能地想要躲闪,然而根本来不及付诸行动,灰色怪物已从他身上奔腾而过。
环顾四周,陈新恍惚觉得自己此时正生活在一本黑白漫画里。
从脚下的土地向着目光最远所及的天地交界线延伸开去,在这里面一切的一切,蓝得无暇的天,泛着绿意的江,带了点点枯黄的绿叶,褐色的枝干……皆成了一片灰黑。
一枚灰黑色的落叶打着旋,飘扬着落到了陈新眼前,他伸出灰黑色的手掌,轻轻地托住了落叶。
除了灰黑。
所有颜色,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