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黎泊州录》白马上邪

3、狐族

　　姜玖带我回他宸天阁的路上显得有几分沉默，素月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异样，现在更是一脸的难过，在路上也不好去问，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姜玖。
　　到了宸天阁姜玖委屈地抱着我道：“对不起。”我愣了下，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我离你更近了，我很开心。”姜玖细细描摹我的脸，认真道：“阿花，我以后一定护你周全。”今天所有的不快一瞬间烟消云散，我笑着道：“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啊。”
　　姜玖还要去成均读书，召集所有的下人，骄傲的昂起头：“从今日起阿花就住在这里，王妃什么样她就什么样，都记住了吗？”
　　“诺。”我看着我的姜玖，若是换个人来讲这个故事，他一定会说：此时的婳祎笑靥如花，眼中漫出的爱意，连太阳的光彩都被盖过。
　　我逛着宸天阁的小院，想象着小小的姜玖陪在我左右，我坐着看他打闹，不时为他的调皮笑出声，像是花山下游的孩童。素月一直没有说话，准确说没有对我出言调笑，我看着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询问道：“素月，你不喜欢这里吗？”素月一惊赶忙捂着我的嘴焦急道：“姑奶奶可不能乱说话。”我冲她眨眼，素月讪讪地放下手道：“奴婢失礼了。”我颦眉，她和我一起久了，谈话很随意，奴婢一词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见我盯着她看，素月解释道：“毕竟这里是王宫，总要守些礼节的，要不会惹人非议，对少主名声也不好。”我点了点头，我不想给姜玖惹麻烦。
　　见素月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也就作罢，强人所难非我所愿。
　　不多时总管亥禀报姜简少主求见。我曾听姜玖说过他这个堂哥，是个很厉害的人，在一众贵族子弟中颇为出色，不过他来找我干什么。亥站在一旁等我的回复，我还未开口就看到有人进入院内，我一眼认出他就是大殿上引起我注意的那名少年。我准备行礼却被他拦住，
　　亥不提防他不请自入，把腰弯的更深以示歉意，我摆摆手让他下去。
　　姜简毫不客气地坐下并抬手示意我坐他对面，仿佛和我认识很久，入座后还替我沏了杯茶。我道过谢后开口道：“不知少主寻小女有何事。”
　　姜简轻佻地望着我道：“有美人兮，思之不忘。”我抿口茶冷笑一声，一把将茶泼他脸上：“轻浮。”
　　姜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抹了把脸道：“拐弯抹角华丽辞藻就不算轻浮？那我可要好好读下典故。”
　　“不，正是因为你的直白我才没赶你出去。”可以这样做吧，我理直气壮地想。
　　姜简大笑起来：“真是有趣之人。”
　　“少主亦然。”
　　姜简突然起身越过石桌盯着我道：“不如你跟着我，除了王后的位置，只要小玖能给你的我也能。”
　　我摇摇头：“我不要王后之位。”姜简的眼睛亮起，我的手里茶杯没水了，但我用一句话将他熄灭：“我只要姜玖。”
　　姜简退回座位，意味深长道：“他不会娶你的，不止狐王，族里长老都不会同意。”我知道，可我实在太喜欢他为我摘下的繁星。
　　见我不答话他继续道：“可我能，若是你想要子嗣，我们可以抱养一个，我一生只会有你一个。
　　突然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我带点儿恶作剧道：“若我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姜简毫不犹豫地回道：“那就偷偷生一个，对外说是抱养的，真相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不期望他给我这个回答，一时也无法反驳。姜简指尖在石桌上打着节拍道：“首先你要从这里搬出去，来我坤月阁如何？”
　　我一下愤怒了，把手中的空茶杯朝他掷去，却被他轻巧躲过。
　　“出去。”我喊道，站在远处的素月赶忙过来，不知所措道：“少主不妨改日再来拜访。”姜简看她一眼笑道：“婳祎姑娘是在与我开玩笑，不想惊动了你，我再与姑娘说句话就走。”素月犹豫地看我，我点头让她下去。
　　见我打量他，姜简调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这不是我想的。姜玖一开始对素月冷冷淡淡，就像她只是个奴隶，只是后来我与素月情同姐妹他才对素月稍稍不那么高高在上，与素月能谈上几句话，却万没这么平等，他还是有主子的傲气在。可刚才姜简明明知道素月是人族，却没有上位者的姿态，难不成他们一开始就认识？即使如此姜简对人族的态度也足以令我刮目相看。
　　我对他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许多：“想得太多。”
　　“可不是吗？我们区别于围栏里的牲畜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想的多，婳祎还是多想想吧。”
　　我对他的好感一瞬间化为虚无：“你这个人呢简直满嘴胡说。”
　　姜简突然认真起来：“我说真的，从前听过一眼万年，亲身经历才知道那四个字蕴含一瞬间所有的悸动。”
　　我嘲笑道：“明明是见色起意。”
　　姜简想了想点头道：“或许，但心悦你的心是真的。”
　　我不得不把他赶出去。
　　午时见到姜玖我飞快地跑过去，他张开双臂将我抱住，揉揉我的头道：“在这里还开心吗？”这里是姜玖长大的地方，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开心，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轻轻点头。姜玖拉我回大厅坐着等待下人准备午饭，一边似是不经意问我：“对了，听说堂哥今日来了，我也没在，多亏有你照应。不知堂哥来此所为何事？”我想了想，本能回避他对我的调笑：“只是好奇被姜玖少主眷养两年的女子什么样罢了。”姜玖望着我突然低低地笑：“我猜他一定很嫉妒。”他站起身来将我禁锢在椅子上，一字一句说：“但我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的。你答应过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有些漫不经心，我很想说你的父王怎么会容忍你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起，狐族长老又怎会允许你如此特立独行，整个狐地会怎么看你。可我抬眼看着姜玖坚定的眼神，我相信他会为我赴汤蹈火，若是前方襟棘，我陪他去便可。我撒娇般抓着他的衣襟道：“说好了不许反悔。”姜玖并没有退开，而是上前给我i我轻轻一吻，瞬间有烟火在脑中炸开，眼前都是五彩斑斓的色彩。一直到姜玖把我拉到饭桌上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休憩过后阳光也没那么毒辣，我缠着姜玖带我逛逛，姜玖宠溺地带我到后花园去，他指着一片姹紫嫣红对我道：“这些都是我亲手种的，想你时就来看看。”我放开他的手蹲在花前，想着少主大人拿枪舞剑的手侍弄这些东西不免觉得好笑。一阵风吹来，带来不属于花的香味，我站起身看到一座高塔，青烟袅袅。我指着高塔问他：“那是什么地方？”姜玖陪我站着道：“塑颜塔。”见我仍然一脸不解的样子，姜玖继续为我解释道：“当年龙族建造文明是用人的形态，故而除了人族外其他各族都会在出生十年后用法咒固定人形。狐族以魅著称，但总有些人生像不佳，狐族能锻炼一种花，十年一开花，此花经过炼制就能变成美颜良药，今年刚好十年，再过几日就能成功了。”这一下引起我的好奇：“到时我可以去看嘛？”姜玖道：“当然可以，但我的阿花生来就美，是那些吃药才能变美的人所比不上的。”我听出他话语中的轻蔑，不解道：“容颜变美有什么不好吗？”姜玖拂过我的头发道：“用旁门左道改变容貌，是对另一方的欺骗，我故而对此不屑。”
　　我对此很不赞同：“你不能因为自己皮相好就高高在上指责别人。”
　　姜玖愣了下，从认识我以来我从没和他这样说过话，他问道：“你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人的第一面印象就是容貌，耽于容颜而后深交，但若一开始就是假的，后面的情谊终会有一天因此被撼动。”我心里闷闷的，说话也带几分不满：“若我当时长相丑陋，你会不会就不理我。”姜玖看上去像犯了错的孩子：“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会。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不止容貌...”
　　“我有点累了，想自己回去，少主请自便。”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狐王要见姜玖。我故意赌气走得很快，不想听姜玖的话。
　　素月看出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自从来到这宫殿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礼节绝不肯落下，我和她不再是花山上谈天说地的姐妹，而是禁锢在囚笼的主仆。想到此我的心情更加烦闷。
　　转过一个拐角见到那个黑袍巫师立在路旁，直觉告诉我他就是在等我，可还未等我走进他便闪进旁边的院落。我正犹豫要不要跟过去就听到身后素月小声道：“姑娘...那人好像在等你。”我转头看她，她低下头躲避我的打量。既然如此...我抬步向院落走去。我们刚一进去院落的大门便自己阖上，我看了一眼继续向里走。
　　黑袍巫师站在房间内恭敬站着，我毫不客气找个位置坐下，等着他开口。
　　只见他将黑帽摘下，我突然觉得他有几分熟悉，不是在哪里见过，而是在谁身上感受过。黑袍巫师对我行礼道：“听闻姜简少主对姑娘评价甚高，故而鄙人想见上一见。”
　　姜简？姜简为何会对巫师谈起我，更何况他是一个人族——在他行礼时我不得不注意到他脖颈间的黑色印记。
　　我开口道：“不知小女何德何能，要巫师大人编出祥瑞一事让我进宫。”
　　巫师看上去有几分惊讶：“姜简少主告诉你的？不...他不会说的，姑娘果然厉害。”
　　我可不吃这一套：“你还未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巫师叹口气，眼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我身后，我有些不解也向后看去，在看到素月的一瞬间我明白那个男人身上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和素月竟有几分相像！素月还是不肯直视我的目光，巫师为我解答了疑惑：“素月是我的女儿。”
　　我转回头看他惊讶道：“素月是作为奴隶婢女送到我身边的，你为了什么将自己的女儿打入奴籍？你可是堂堂巫师，在狐族的地位也不算低。”我想了想道：“是为了把她送到我身边监视我？”
　　“不是的！”素月急道，“我当时并不知道我要被送往何方，姑娘一定要相信我。”
　　巫师露出一丝苦笑道：“巫师又如何？只要是人族就永远被打上奴隶的印记，纵使给你虚名再高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的妻子儿女都保护不了。像是牲口，有用就留下给些小恩小惠安抚，没用就拿去糟践...”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巫师闭上双眼，素月小声的抽泣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时不能接受这种解释，只能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巫师呼吸两下调整情绪，看着我一字一字道：“自由。”
　　“让我帮你们离开这里？”
　　“不，是整个人族。”
　　我震惊地瞪大双眼：“我帮整个人族？”
　　巫师微笑道：“没错。”
　　“你疯了吗？”
　　“我没有。姑娘你确实是祥瑞，却不是狐族祥瑞，而是我人族祥瑞。只要姑娘肯帮我们，人族脱离压迫指日可待。”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我要怎么做？”
　　巫师认真道：“具体大计还要从长计议，但现在要做的是推翻狐族。”
　　我猛然站立起来，巫师静静地看着我，所有声音离我而去，只有耳边属于我的呼吸声：“一定要这么做？”
　　“必须要。”
　　“你不怕我告发你？”我冷冷道。
　　巫师疲惫地揉揉太阳穴道：“若是如此，整个狐地的人族都将覆灭。姑娘是要看我人族血流成河。姑娘请记住，或许那些人你不曾见过，但里面一定有一个素月。”
　　我回头看素月，素月早已停止抽泣，此时的她更像视死如归。我的头开始疼了：“我不会告发你们，但也绝不会帮你们。若有一天你们胆敢伤害姜玖，我绝不会饶过你们。”说罢快步向外走去。素月战战兢兢跟着我，大气不敢出一口，我想起她哭泣的样子一下心软了，回到宸天阁我屏退下人对素月道：“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你我还和往常一样，也请你劝劝你的父亲，不要与狐族为敌。”
　　素月绞着手帕一言不发，就在我以为她默认了时她却后退半步缓缓跪下：“姑娘，并不是我们想与狐族为敌，而是我人族所受屈辱苦难可填天地。我的父亲也曾想过为狐族殚精竭虑以换取我们一家一生安稳，可谁想一名狐族王公看上我母亲，要收我母亲为他的禁脔，父亲苦求狐王，却还是避免不了母亲受辱自尽，并且将我从父亲身旁带走。若不是姜简少主，我现在恐怕会在哪个凭栏勾院任人糟践。这种事情在我人族比比皆是，我人族有甚大错，要世代如此。”
　　我沉默着，一直到最后一抹斜阳打入屋内，晚霞被抹上血色，朦胧间我我觉那就是血流成河。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道：“你要我怎么做？和姜玖为敌？我做不到。”
　　素月怔住，过了许久重重拜下，退了出去。